史上最貴的訴訟案

2011年10月，英國倫敦高等法院對一起已經審理了4年的經濟糾紛案再度開庭，引起各界廣泛關注。這場官司涉案金額巨大，訴訟費用加起來超過1.6億美元(合人民幣逾10億)，因此被稱為“史上最貴訴訟案”。此外，兩個當事人也赫赫有名：一個是現英國切爾西足球俱樂部的俄羅斯老板羅曼·阿布拉莫維奇(簡稱阿布)；另一個則是曾有“克里姆林宮教父”之稱，現正在英國政治避難的俄羅斯商人鮑里斯·別列佐夫斯基（簡稱別列佐夫）。那么，這樣兩個曾在俄羅斯呼風喚雨的金融寡頭緣何要跑到英國去打官司？擁有數百億身價的他們又有什么解不開的冤仇？

灰色傳奇，兩強聯手

說起來，阿布與別列佐夫的出身與成長經歷天差地別。1966年出生的阿布1歲喪母，4歲喪父，在叔叔的照顧下頑強地成長起來。中學畢業后阿布未能考取大學，在軍隊中服役2年。退役后，在莫斯科國家法律學院學習并獲得學位。1992年他在一家小公司當經理時，該公司購買了5000噸柴油。在運輸過程中，這批柴油離奇失蹤。阿布的嫌疑最大，俄羅斯內務部莫斯科局對他進行調查，但最終阿布憑借高明的手腕和與上層的關系逃過一劫。

別列佐夫，自幼家境優越，是名優秀的數學家。1989年，別列佐夫為全俄汽車聯盟研制應用于經營決策中的數學理論模型，但他明白，在這一行中掙不到更多的錢，于是轉到了與數學似乎毫無關系的汽車銷售行業，成了汽車聯盟最大的中間商。趁著時局之亂，他迅速賺了幾億美元。

就在阿布冒著風險走鋼絲攫取資本時，別列佐夫已經成功打入了克里姆林宮。他千方百計與年輕作家，也是時任總統葉利欽的干兒子尤馬什夫交上了朋友，并通過尤馬什夫的介紹與第一家庭建立了親密關系。他在葉利欽家人身上大把地花錢，同時也得到了豐厚回報。與阿布一樣，別列佐夫也將敏銳的目光投向了一本萬利的石油業。

在一場豪華宴會上，兩個野心勃勃的男人相識了，并很快達成聯手進軍石油業的共識。阿布也由此跨入葉利欽周圍的社交圈子，走近這個國家最高權力場。同樣聰明的頭腦與過人的膽魄讓兩個人的合作很成功。他們利用官場的關系，僅用市價8％左右的價格就得到了原國有西伯利亞石油公司51％的股份。之后，他們又成功滲入了其子公司，俄羅斯鋁業公司、民用航空公司也先后成了兩人的囊中之物，他們的財富以滾雪球般的速度迅速增長。

然而就在這時，看似默契無間的合作開始出現裂痕。一直沖鋒在前的別列佐夫突然意識到，西伯利亞石油公司成了私人王朝后，真正的皇帝卻是阿布，因為他擁有36％的股份。同時別列佐夫也驚懼地發現，不知從何時起，阿布在葉利欽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超越了自己。與別列佐夫張揚的個性不同，阿布處處表現得低調和謙遜，但他卻有著日益膨脹的野心，熟知內情的人都把阿布稱為克里姆林宮的“提款機”。

妒忌與不滿在別列佐夫心中滋生，但剪不斷理還亂的利益關系讓他無法公開撕破臉皮。于是，他開始處處找阿布的別扭，并在方方面面與其較勁。此時羽翼已豐的阿布自然不會再忍讓他。就這樣，兩大寡頭間的暗戰拉開了帷幕。

口蜜腹劍，波瀾暗涌

就在阿布與別列佐夫一邊大把撿著幾乎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鈔票，一邊鉚足勁相互拼排名、拼奢侈、拼女人時，一場災難悄悄向他們襲來。

1999年12月31日，葉利欽以體弱多病為由，突然宣布辭職，并由當時名不見經傳的普京接任臨時總統。為了以防萬一，精明的阿布為自己準備了條后路。一向回避走上政治前臺的他一改多年作風，參加了國家杜馬的選舉，并很順利地當選。其實，杜馬議員那點兒權力對阿布而言微不足道，他看重的是危急時刻可以保身的議員豁免權。

在轉過年來的俄大選中，阿布與別列佐夫都堅定地站在了普京一方，并不惜血本將其扶上總統寶座。他們想當然地認為，普京會和葉利欽一樣“知恩圖報”，自己的投資將獲得加倍的補償。然而，他們全都想錯了。

普京一上臺就約請了這些金融寡頭，給他們制訂了依法經營、不準參政的“游戲規則”。新總統的態度讓阿布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精明的他馬上作出了一系列向總統表露忠心的舉措，他的低調與屈從果然讓普京大為放心和滿意，在其他寡頭不是被捕就是出逃的時候，阿布卻始終能夠獨善其身。

但別列佐夫就沒有阿布這樣的遠見，他一直奉行靠金錢干預政治，再反過來利用政治撈取金錢的原則。普京的“專橫跋扈”激怒了他，他辭去了在杜馬中的席位，投入到反普陣營中，組建了“自由俄羅斯”政黨。但普京用鐵的手腕回擊了這些不服氣的寡頭們，2000年，眼見大勢已去的別列佐夫不得不身負竊國和侵吞企業巨額財產的指控逃往英國。

臨出逃前，別列佐夫對自己在國內的財產進行了安排和處理。這時，阿布找到了他，并進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談話。別列佐夫感動不已，決定冰釋前嫌，并把兩人共同控股的西伯利亞石油公司交與阿布打理。

然而，讓別列佐夫料想不到的是，阿布早有預謀，他認定別列佐夫再沒有回國的機會，趁他無暇自顧之際，以威逼利誘的手段，低價收購了別列佐夫的西伯利亞石油公司股票，令其高達55億的資產化為烏有。別列佐夫因流亡身份的問題，面對阿布的強盜之舉，他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肥肉被阿布吞進肚子。而這時，普京已徹底終結了俄羅斯寡頭掌權的時代。2003年3月26日，別列佐夫在倫敦落網，俄政府準備將其引渡回國，但別列佐夫說服英國政府同意了他的政治避難請求。所有人都明白，金錢又一次發揮了巨大的威力。

就在別列佐夫以為再沒有機會向阿布展開復仇時，阿布竟然也跑到英國來了。原來，聰明的阿布知道，在官商之間，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一時的安全并不代表著永久的安全，于是在俄羅斯國內獲得必要的安全保護及聲譽后，阿布就將目光投向了海外，不動聲色地將大部分資本陸續轉移到了英國。隨著他在國外商業活動的日益頻繁，國內對他的聲討及徹查老賬的請求也逐漸多了起來，阿布于是趁機徹底離開俄羅斯，來到英國繼續發展自己的商業帝國。2003年，阿布花費1.3億英鎊買下了處于經濟困境中的英國切爾西足球隊，又投入2億多英鎊為球隊還清了債務以及購買新的球星。瀕臨絕境的切爾西足球隊在阿布的經營下變得生龍活虎，這也使得阿布成了眾多英國人心目中的“英雄”。

一個是灰頭土臉的政治避難者，一個卻是光茫四射的足球救世主，新仇舊怨一下全都涌上別列佐夫心頭，他發誓要在英國與阿布再決高下。

就在切爾西如魚得水，傲視群雄之時，2005年突然有消息傳出，有個神秘的買家正在悄悄展開對英國另一支足球勁旅——西漢姆俱樂部的收購行動。雖然收購方名義上的代表是一家由英籍伊朗人開辦的體育公司，但有知情人透露，真正的幕后老板是別列佐夫。他自然不是真的對經營足球有什么興趣，無非是想再找個機會與阿布來場正面交鋒。可是最終他卻意外敗給了冰島人馬格努森。阿布再次不戰而勝。

雖然比別列佐夫后到英國，阿布的謙遜大方卻讓他經營的關系網蒸蒸日上。借助旗下的足球隊，包括冰島總統、幾十名英國議員及英國前首相梅杰在內的許多知名人士都成了他的客人，甚至有傳言說連查爾斯王子都曾找他借私人飛機用。對比阿布的高朋滿座，別列佐夫就要慘淡得多。自從逃到英國后，別列佐夫就一直在為推翻普京政府做著不懈的努力。他出錢資助普京的同僚策劃發動政變；支持反政府人士的抗議示威活動；甚至雇傭殺手想要暗殺普京……別列佐夫一次次在倫敦與莫斯科之間攪起政治騷動，讓收留他的英國政府左右為難，而俄羅斯方面更是大為光火，必欲除之而后快。別列佐夫被迫生活在嚴密的安保之中，自然不能像阿布那樣自由地與政商名流社交了。

2006年英國《泰晤士報》公布的富人排行榜上，阿布以280億的身價位列第11位，而別列佐夫僅以8億英鎊排在了第68位。這讓曾與阿布平起平坐，甚至被其仰視的別列佐夫內心實在無法平衡。2007年，阿布狂砸數十億美元，秘密指派助手在彈丸之地黑山共和國烏爾齊尼港附近大量購置地皮和房產。并成功擊敗強勁的阿拉伯財團，斥巨資買下了曾被當做007大片《皇家賭場》外景地、長達8英里的美麗海灘，雄心勃勃要在那里建一個和迪拜不相上下的豪華旅游度假勝地。消息傳出，黑山地價應聲飛漲了10倍。阿布一時之間也成了世界媒體追捧的紅人。

這一消息強烈刺激了別列佐夫，壓抑在胸中多年的怒火一下被點燃起來，他再也不能隱忍下去了，他要反擊！可是該如何反擊呢？思來想去，別列佐夫想到了被阿布“騙”去的那55億資產，他要用英國的法律來討還公道。

2007年6月，別列佐夫向倫敦高等法院遞交了一份訴狀，指控阿布于2000年以威逼利誘的手段低價收購了他擁有的西伯利亞石油公司股票，致使他損失了55億美元，請法院幫他討回這筆巨款。

別列佐夫此舉猶如投出了一枚重磅炸彈，立時引來無數媒體的關注。而為了一出胸中的惡氣，別列佐夫還要把訴狀親自送到阿布手中。就這樣，在倫敦街頭上演了一出如黑幫電影的場景：2007年10月，在保鏢的簇擁下，別列佐夫來到斯洛寧街的愛馬仕專賣店，堵住了正在里面購物的阿布。現場的氣氛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別列佐夫一把撥開擋在身前的保鏢，走到阿布面前，將早已準備好的訴狀丟到他懷里，傲慢地說：“這是我給你的禮物。”阿布臉色鐵青沒有接而是向后退了一步，訴狀掉在了地上。別列佐夫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此時感到目的已經達到，于是冷笑一聲，招呼眾手下，一行人呼啦撤離，上了停在街邊的幾輛防彈車，揚長而去。

直到此案正式開庭的一年準備時間里，雙方在暗中展開了一場花錢大比拼。兩人調動一切可能的關系來打通關節，以期在訴訟中能壓倒對方。數不清的金錢流了出去，換回無數的承諾與保證，但是究竟鹿死誰手，還是沒人有把握。

整個案情的陳述如同一部精彩的電影：別列佐夫在庭審現場聲淚俱下，稱在遇到自己之前，阿布不過是一個靠走私緊俏小玩意為生的小倒爺，是自己將他引領到通往財富的金光大道上。他痛心疾首地說：“我像信任親生兒子一樣信任他，而他非但不知感恩，卻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暗中捅刀子。”

阿布反擊說，從1995年到2002年，自己共向別列佐夫支付了25億美元的“政治保證金”，以利用他廣泛的人脈打開俄羅斯政界高層的突破口。這種“進貢”通常是使用支票，但有時也用現金，他不時讓人將一袋袋現金搬到別列佐夫在莫斯科的辦公室和俱樂部中。不過阿布反復強調，自己向別列佐夫“進貢”只是讓他幫忙打通關系，而非收購他持有的股票。當日庭審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進展，隨后兩人就開始了新一輪的送錢公關。

2011年10月6日，此案再次開庭。據英國媒體報道，10月6日，兩個寡頭各自帶著自己年輕貌美的情人，在保鏢和律師團的簇擁下，來到倫敦高等法院。其實，兩人看似鎮定風光，內心卻是叫苦不已。他們打的這場官司目前被媒體稱為“史上最貴訴訟案”。由于涉案金額巨大，別列佐夫已經在官司上花費了1.6億美元，而這些還只是可以公開的賬目，私下用來打點關系的錢沒人說得清究竟有多少，想來阿布的花費也不會比他少。雙方的法律費用加起來就高達165萬美元。而官司究竟打到何時才能了結也是個未知數，這也意味著還要掏多少錢出來也是個未知數。

阿布曾向人抱怨，別列佐夫的做法完全是損人不利己，這將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斗爭。別列佐夫何嘗不知道，不過拿他自己的話來說：“此案與財富無關。”的確，他們之間有太多恩怨糾葛要了結，這場官司的到來是必然。從本質上來說，他們是同一類男人：聰明過人，又野心勃勃，對財富充滿無盡的欲望，同時也將人生所有的愛恨和成就感都押在金錢上。

誰也不知這場史上最貴的官司還要打多久，可英國政府和司法系統卻偷著樂，他們非常愿意這場官司能夠永遠打下去，因為在這場鷸蚌之爭中，他們才是得利者。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知音·海外版》2012年第3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