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美子那天早上,忽然有種預感,那就是在今年之內,自己要離開鐮倉材木座這個家一段時間。那是什么原因使然,并不清楚,總之,突然就有了這么一種預感。若真要是這樣,那就只能請京子來幫忙管理一下這個家了。日美子想起了住在附近的好友門田京子。
就在此時,電話鈴響了。是誰呢?她一面這樣想著一面拿起了電話。話筒里立刻傳來了朋友親切的聲音。
“啊,是阿江啊?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日美子不由得說道。
這個人是日美子高中時代,有一段時間特別要好的朋友若山龍江。本來作為昵稱應該叫阿龍的,但因為是女性,所以大家都取她那個江字,叫她“阿江”。
“可不是嗎。一直都想和你聯系,總是沒機會……”
“真是好想念啊。你現在家在哪里?”
“我現在已經搬到和歌山來了。這里,現在櫻花開得好漂亮啊!鐮倉怎么樣啊?”
“我們這里也快了,不過,還早了點。你那邊更暖和吧?”
“唉,暖和多了。啊,是這樣,日美子小姐……”龍江的語調變得鄭重起來。
“什么事?”
“我這邊買下了一個舊的不算太大的旅館,我們把它改造了一下,幾乎就像新的一樣了。所以我們家準備搞一個落成典禮,慶祝一下,因此父母親都贊成,要把你邀請過來……”
“誒,是真的嗎?”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日美子吃了一驚。
“哎,來吧。你還記得嗎?老早以前我不是就對你說過嗎,等我家變得漂亮了一定請你來玩,我會好好招待你……”她熱心地說道。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呢……”
“可不是嗎?你當時還答應‘一定去’呢。你想起來了嗎?”
“你說的那個典禮,什么時候舉行?”
“暫定在后天夜里舉行。所以請你,明天就過來!”龍江說。
“這可是有些突然了。”日美子想。
“可能你覺得有些突然,不過,櫻花正好也盛開了嘛,我們是打算在櫻花開得正美的時候,一面賞夜櫻一面舉行慶祝宴會來著。”龍江這樣說明道。
“啊,是啊。夜櫻可好看了,鐮倉的夜櫻也挺美呢!”
“就是嘛!所以,我也挺忙的。那,你一定來啊。你不來,我就難辦了。”
“難辦?怎么難辦?”
“媽媽說了:‘日美子,你叫她,可能她也不會來吧。’我跟媽媽賭你會來,如果我贏了,她得給我買一套新西服;如果輸了,就得在家里做一個月的飯呢!”
“嘻嘻嘻……那不是要命嗎?”日美子不由得笑出聲來了。
“就是嘛!我做飯可差勁了!你也知道吧?”
“好像你說過,你媽媽曾當過烹調學校的老師,那技術肯定不賴。”
“是倒是這么回事,不過……”
“行了,我明白了,那我就讓你贏!”日美子說道。
“啊!我太高興了!那么明天你就來是嗎?”
“我來。除了你們的盛情邀請,就算是專程去看和歌山的櫻花我也愿意呀。”
就這樣,日美子把去參加突如其來的慶典的事決定了下來。
2
近來,日美子每當要出遠門,總愛用自己精通的算卦撲克算一算吉兇。特別這次是被邀請去參加建成典禮——可不是左鄰右舍,得到和歌山那里去。日美子在腦中描繪著南國紀州路開滿櫻花的美麗風景。
其實日美子自己也打算在不久的將來,把目前這個所有權屬于哥哥的房屋整修整修,所以很高興能去看看龍江的新居。她邊想著,邊拿出了算卦用的袋子。
燃起了一炷香,室內立刻充滿日美子喜歡的氣味。她拿出一組算卦牌,放入袋中置于桌子上,然后坐在桌旁,開始念咒:“天地的精靈,我的紀州之行,等待我的是什么?請你告訴我……”
氣氛逐漸達到高潮。日美子的腦袋里出現了和歌山的景致,從前她只是去過一次和歌山的古城,城垣內早已辟為公園,想必沒啥大的變動。只是因季節不同日本古城會有晦明的變化,所以在此時日美子腦海的圖景中,加入了櫻花花瓣隨風飄落的景致。
這時咒文達到最高潮。日美子非常緊張地從算卦袋中取出了一張紙牌。她盯著背面看了好一會,然后翻過正面來看。
——死神的背面。
她大吃一驚。“死神”這張牌,表示死亡或殺人,其背面則表示不景氣或者破產的意思。可是,就在此時,日美子的眼前,如夢如幻的櫻花的美麗顏色,霎時變成了深紅色,宛如火焰騰騰地燃燒起來。
“啊,這是什么……”日美子吃驚不小。
本來,這套牌的卦象,與星期五、澆鑄工、消防隊員等等有關。但是,這火焰的圖景給日美子的刺激太大了。
“火……跟火有關系……難道說……”日美子一時呆住了,她定定地望著這張牌。
3
翌日。日美子給丈夫二階堂警部掛電話,通知他:“我要去一下和歌山吶!”
“這個時候,去那干什么?”
“有個叫做若山龍江的,你可能不太清楚,她是我某段時期很要好的朋友,是個心地很好的女人。她新建了……噢,是買下一幢舊的旅館,然后把它裝修一新,弄得很漂亮,準備搞個落成典禮。總之,她想讓我去……就是這樣,我得去祝賀一下喔。”日美子說道,而關于龍江跟她媽媽打賭的事,就省略了。
二階堂在電話里呵呵地笑道:“啊,行啊。那邊櫻花已經開了吧?”他很清楚日美子最喜歡富士山和櫻花這兩樣東西。
“回答正確!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想去看看的。”
“這次就讓你去吧,不要節外生枝,快去快回。”他說道。
“我明白了,一定一定。”
日美子在和丈夫通過電話之后,開始了紀州之旅。想到坐飛機更能夠節省時間,于是日美子打算不管是到大阪機場還是到南紀白浜,只要能定到票就行,結果最終定了到南紀白浜的385次航班。
這個航班,13點40分從羽田機場起飛,15點25分到達目的地。從那里再用二十分鐘就可以到白浜火車站。不巧,氣象狀況不佳,日美子搭乘的YS機,上下晃動得很厲害,不過,比預定時間只遲了二十分,平安抵達。她換乘列車,于下午6時到了和歌山。
龍江到和歌山車站來接她。龍江上身穿一件長頸鹿花紋的毛線衣,下面是一條牛仔褲。
“啊,阿江。”日美子的聲音里似乎透出對龍江的裝束有些意外,“你真來接我啦。謝謝,我真高興。”
龍江跑了過來,拉住日美子的手,兩人不由得擁抱在一起。
“真是好久不見了。是專門來接我的嗎?”
“是的。我們現在可以馬上直奔我家,不過我爸爸在住院,我們先去一下醫院,再回去。這樣對你真是有些失禮,可以么?”
“哎,好嘞。你爸爸的病……他哪里不好?”
“具體說不太清楚,好像是胰腺吧。”
“胰腺?怕是因為操勞過度吧……我們現在就去嗎?我還想買束花什么的。”
“哎!你還是別去買!你只要作為我從鐮倉特意趕來的朋友就足夠了。你不需要再另外破費了。”
“可是……”
“行了行了。我們走吧。”
龍江說著拉起日美子的手走出了車站。車站外停著一輛N公司今年剛推出的新款車。
“真是輛好車啊。跟我家的車大不一樣啊。”日美子夸獎道。
“是嗎?”龍江不在意地答著。
日美子就這樣坐著龍江開的車來到了她父親龍太郎住院的綜合醫院。龍太郎住在住院部內科病房的單間里,看上去非常消瘦和衰弱,他見了日美子,說:“您這么愛我的女兒……太感謝了。今后我女兒還請您多多關照……”
日美子暗暗覺得,怎么好像是臨終囑托一樣呢,她趕緊回禮說:“哪里,我這次來……還要給你們添麻煩呢……”
結束探訪后,在醫院的停車場里,日美子重新坐到車上,說道:“你父親生病的話,你們負擔挺重吧。”
龍江說:“也沒啥,父親擁有很多山林,即使不工作,年收入也相當可觀。他之所以變成這樣,恐怕也是因為太奢侈,玩得過分了吧。”說著,龍江笑了起來。
4
因為半路去了趟醫院,等他們到達位于和歌浦海灣附近的龍江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一下車日美子就聞到一股海水的氣味,想必海就在附近。進門處兩邊黑糊糊地長著茂密的樹木,進大門后,引道很長,玄關也很大——就像要證明從前這里是旅館這個解釋不是騙人一樣,玄關的造型本身就不適宜私人住宅,它太寬敞了。
出現在日美子面前的,是龍江的媽媽笑子。穿著怎么看都值十幾萬日圓的和服的笑子,很有一種餐館女老板的氣質。
“歡迎歡迎。大老遠地來了,真謝謝你了。我來帶你到廂房去。”她笑瞇瞇地說道。
“我剛剛帶她去了醫院爸爸那兒呢。”龍江說。
“哎呀呀,把你帶到那種臟地方。來,請到這邊來……”就好像要拉起日美子的手一樣,她引領著日美子走向長長的回廊。回廊的下面是池子,有金黃色的大鯉魚在游。不久就到了回廊的盡頭,那兒有一棟小巧玲瓏得像亭子一樣的房屋。
“你先住在這兒吧。雖然房間小了些,可是個好房子呀。哎,你看,那邊不是有棵老櫻花樹嗎?現在還正盛開著,今明兩天開始,花瓣就要零零星星地掉落了。”
聽笑子這么一說,日美子往漆黑的外面看了看,確實有個洗手的水缽子,它旁邊就種著一棵櫻樹。這棵櫻,被微微的海風吹著,一片、兩片……花瓣正往下掉落。在房屋漏出的燈光的照射下,它呈現出美麗的光景。
“啊,真好看……”日美子不知不覺叫出聲來了。
“好看吧?櫻花這種樹給人以夢幻般的感覺哦。好像什么詩人說過,櫻花樹下,都埋葬著死尸,哈哈,不過,確實給人以可疑的感覺啊。二階堂小姐,你不認為嗎?”龍江媽媽故意一本正經地問道。
“您說得有道理……”可是日美子心里卻不以為然:要真有這樣的事,我立即去把尸體挖出來。
這天夜里,她和龍江兩個人洗澡和用餐都在這個房子里進行。
“慶祝晚會定在明天,今天我想和你好好說說話。”龍江自己也換上浴衣,走進了日美子的房間。
“作為私人的住宅好像太寬敞了點啊?”日美子仔細聆聽著周圍,窺視著外邊,對朋友問道。
“是啊,本來是旅館嘛!”
“現在這里幾個人住著?你父親又在住院……”
“就媽媽和我兩個人呢!我常和媽媽說,‘是不是開個旅館比較合適’,但是,好像又沒這個必要,所以我們剛還在說,是不是留日美子長期在這里住呢。”龍江說著笑了起來。
“真是有點浪費了,這么好一塊地方。”日美子不由得這么說道。
5
日美子和龍江兩人敘舊一直到晚上11點鐘。
高中時代的回憶說起來就沒個完。老師帶著去郊游的事;在橫須賀乘小木船,眼看要被浪沖走,龍江大聲呼救的事……話題越說越多。
最后,還是看上去頗為疲憊的龍江說:“今天咱們就聊到這,明天再接著聊。對了對了,明天我一早起來就帶你去和歌浦還有紀三井寺玩。”
“太好了!”日美子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
“電視上天氣預報說明天天氣非常好呢。真不錯,有好天氣。”龍江這樣說完就離開房間回主樓了。
只剩下日美子一個人時,剛才龍江勸喝的啤酒起作用了,她想睡了。日式的床上用品,還有羽絨被子,日美子蓋著覺得非常舒服,就像被吸進去一樣,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一般睡兩小時左右,日美子就會習慣性地醒來一次。這時候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醒了——喔。我現在是在和歌浦,住在阿江的新房子里呢。她馬上想起來了,這時,她突然覺得窗子外面有響動。
日美子從床上起來,走到窗前,悄悄把窗簾掀開,往黑地里看。
在進這旅館時,龍江就告訴了她有一棵老櫻花樹。現在日美子看到樹旁邊有個人,那人的腳下放著一盞馬燈似的東西,那束光把櫻花樹映照得很漂亮。
那是夜櫻奇特的景致。
可一旁的那人,跟剪影似的,像皮影一樣黑糊糊的,還不停地動呢——是個男人。但臉看不清楚。因為他背對著日美子這邊,日美子只能模糊地看到這個奇怪的男人正在櫻花樹的根部挖坑。他手里拿著把鍬,可以依稀聽見不斷掘進的沙沙聲。日美子剛才聽見的響動,就是這挖掘的聲音。
深更半夜的,他到底在干什么呢?日美子有些疑惑。早已過了半夜了,阿江的爸爸又在住院,到底是哪里來的什么人呢?如果不是若山家的人,那么這個時刻,在別人住地的櫻花樹下面埋什么東西呢?
日美子越想越奇怪。可答案馬上出來了。
——男人把坑挖得很深。他跳進坑里時,整個人都看不見了。從這點判斷,把堆在周圍的土計算進去,這個坑肯定也將近一米六的深度了。男人從坑里出來,拿出一個足有一摟大的包袱,接著解開包袱。
日美子睜大眼睛想看個究竟,可那東西在男人的陰影中,不能看清楚全貌。在男人將那件東西扔下坑里的一瞬,日美子吃了一驚。
——那不是人嗎?
雖說那東西只是在眼前一閃而過,沒法看得很清楚,但是,人的腳,未穿鞋的、僵硬的腳在馬燈燈光的照射下,跳入了日美子的眼簾。埋人,即是殺人。如果不是殺了人,為什么要偷偷地把人埋掉呢?日美子開始有些緊張了。
男人開始一鍬一鍬不停地往尸體上蓋土。
“我得趕緊叫醒阿江,告訴她這事!”日美子尋思。
6
日美子走出廂房,來到回廊,悄悄朝主樓走去。雖然回廊上點著燈,但整體上還是很暗。為了不使埋尸體的男人察覺,她屏住呼吸,貓著腰從一根廊柱跑向另一根廊柱。正好那兒有個洗臉間,里面出來個人跟她撞了個滿懷。
“啊,阿江……”日美子壓低聲音叫道。
那是穿著睡衣的龍江,看上去好像是起夜。
“怎么了,日美子?你睡覺的廂房有廁所呀?”龍江說。
“我知道!我不是上廁所啦!”日美子快速地說道。
“嗯?”
“是這樣,剛剛我從窗口往外一看,那不是有棵櫻花樹嗎?”
“哎,那又怎么了?”
“那里有一個男人呢!”
“男人?是園丁吧?常來我家的園丁有時工作到很晚的。我們給了他鑰匙的。”龍江好像一點也不驚奇似的說道。
“那可不像啊,你想想現在是什么時刻了?半夜三更的,那個人可是在挖坑呢!”
“挖坑?”
“你猜他在那個坑里埋了什么?”
“什么?”
“是人呢!我、我看見了呢!雖然那男人的背擋住了視線,可是我看見了尸體的腳呢!”日美子很肯定地說道。
“這等事……哪有這等事!再怎么說也……”龍江仿佛愣住了似的嘟囔道。
“那就請你來看看。”日美子急忙說。
她領著半信半疑的龍江回到自己房間的窗子旁邊,掀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窺視。
“哎呀,一片漆黑嘛。”
日美子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馬燈的燈光已消失,那男人好像埋好了尸體便迅速離開了。
“不是什么也看不見嗎?”龍江嘟起嘴巴說道。
“是啊。可是剛才確實有燈,一個男人獨自在這里掩埋尸體的呀!”
“那不可能!不是嗎?要是在這掩埋尸體,豈不是已經殺了人嗎?”
“我就是這么認為的。”
“殺人的人,特意……跑到我的院子里來,在櫻花樹下面掩埋尸體?那可是說不通啊。”龍江感到很是奇怪。
“確實奇怪,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啊!”
“那我們到院子里去看看好了。”
“好。”
“那里有個應急手電筒,把它帶著!”龍江說著,把它拿在手上。
兩人在睡衣的外面披件棉袍,穿上涼鞋,走近這棵惹事的櫻花樹。
“你看!這里有剛剛挖過土的痕跡嘛。”日美子看著腳下說道。
黑色的土地已經被整理得很平整,但挖過的痕跡顯然還在。
“這個嗎?這個可不是什么殺人埋尸的證據喔!昨天,園丁說為了養護櫻花,要把樹旁的土挖松,再施些肥料比較好,是他干的呀。”
“真的?好奇怪啊。但是,剛才確實……”
“你是不是看錯了?該不是做夢了吧?”龍江壓根不信。
“不是夢啊!那就是的的確確發生的事嘛!”日美子強調說。
“是嗎?既然你這么肯定,那么明天我們就請園丁來,讓他再把土挖起來。這樣行了吧?”龍江只好這樣允諾道。
“這樣做我才可以相信。但是,不管是叫園丁也好,別的人也好,可別提到‘尸體’這事。如果泄露了,犯人可會趕在我們前面把它挖出來了。”日美子交代說。
“好,我知道了。”龍江好像害怕似的點點頭,盯著黑土的上面看了一會,然后催日美子回房間去。
7
第二天早晨。
日美子在廂房用過早餐龍江就過來了。
“今天,晚會是夜里舉行,白天我準備帶你去海邊和紀三井寺那邊玩玩。”她說。
日美子道:“那謝謝你了。不過,昨晚的……櫻花樹旁那件事……你有沒有叫園丁過來?”
“還沒呢!我想這就同你出去,途中我們順便就到園丁家去,希望你同我一起去一下。”
“啊,那當然了,是我說出來的事嘛!不過,我們兩個都走了行嗎?”
“不要緊。我已經交代了我媽,在我們出去期間,她會好好地看住櫻花樹的周圍,別放人進來。”
“這樣就好……”
“我們出去時也別從正門的玄關出去。我們一起從后門的那個很陡的石臺階出去吧。罪犯看見了我們的行動可不好。”
“我贊成啊。或許他就在近旁窺視著呢!”日美子說道。
這么說完,日美子和龍江便從廂房里偷偷地通過那個很陡的石臺階——以前可能是被當作旅館的緊急出口使用的,下到海岸一側。
龍江早已將車停在了那兒,她很快地發動了車,向必須去的園丁家里開去——那是一棟位于和歌川旁的非常寒磣的房子。
“就是這兒。我進去交代他,你稍等一下……”龍江說著一個人進了屋里。不到五分鐘,她出來了。一個花白頭發、老實巴交的男人穿著園丁工作服把龍江送出外面。
“……那就這樣說好了。”說完這句話龍江坐到駕駛席。車重新發動了。
“怎么樣?”日美子問道。
“他說今天一整天都有事。不過,天黑以后他會專程來一趟。”
“是啊。得盡量早些。”日美子有幾分焦急。就怕耽誤時間,尸體迅速腐爛了。
為了排除日美子的擔心,龍江朝她笑著說:“我們先把這個事放下,今天我帶你好好玩一下和歌山吧!”
“好啊。就這么辦吧。難得的慶典之日好像要被我破壞了,真對不起。”日美子應道。可是她心里卻悄悄地琢磨:占卜時出現的“火”這個符號,也許就是表示櫻花樹下那個尸體吧……
8
這一天,龍江的確為日美子服務得周到。她一面對日美子大老遠從鐮倉來和歌山表示感謝,一面向她介紹道:“……這里就是紀三井寺的運動公園呢。那就是船尾山……”
她們參拜了紀三井寺,游玩了名草山之后,飛車向和歌山城的所在地和歌公園進發。和歌山城過去日美子也曾走馬觀花地來過,只是基本沒做什么停留,游玩的間隙,她們慢條斯理地在一家叫“小松”的餐館享用推遲了的午飯。
“讓你破費,不好意思了。”日美子說道。
“這點算不了什么。我們常在這家餐館用餐,可以優惠。”龍江笑著說。
飯后,她們去了雜賀崎的燈臺那兒,領略了和歌浦春天安寧的日暮景色,之后就坐著車回家了。車窗外,可以看見許多已經停業的旅館,其中有幾家已經改建為高級公寓。
“旅館都變成公寓了啊?”日美子問道。
“這一帶作為旅游地,不太成功。京都、大阪和神戶的人來了這兒都直接把車開到白浜那兒去了。”龍江解釋道。
她們兩人輕松地停停走走,待返回時已經夜幕四合了,和昨天日美子來到若山宅邸的時候差不多晚。龍江的媽媽笑子,也和昨天一樣在玄關處迎候。
“情況怎么樣?”日美子一看見穿著和服的她就問道。
“啊,你是說櫻花樹嗎?誰也沒進我們院里。”她很肯定地說道。
“是嗎?”
“我保證。我們現在馬上在大廳擺上菜肴,二階堂小姐,請在廂房等候,一會就來叫你。”
“今晚會來多少人?”
“全部加在一起……估計有三十位吧。不過,大家都住在這附近,所以很快的。”笑子說著,轉身到廚房去了。
也許時間還早,沒遇見賓客模樣的人,日美子便回廂房去了。一到黃昏,就感覺身上有點涼,也許是氣溫有些下降的緣故。半道上有個化妝室,日美子進去瞧了瞧——冷冰冰的,因為沒有暖氣,空氣都讓人感到冷。按了電燈開關,可是燈沒亮。她發現,這兒沒人使用。
這時,龍江從后面跑了過來,說:“日美子,別用那個地方,你去廂房的廁所吧!”
“好的。”
“現在園丁來了。按照你的意見,在宴會之前他會把櫻花樹旁邊那個坑挖一下看看。你要參加一下嗎?”
“可以呀,都是我說的嘛!”日美子完全同意。
“那你穿上涼鞋,到院子里來!”
“好。”日美子突然無端地感到心臟負擔過重:那個尸體肯定會被挖出來,那樣,我就要他們撥打110了……她腦子里這樣想。
龍江好像也開始擔心起來了,她抓住日美子的手,說:“要是……真有尸體挖出來了怎么辦?我現在真的有點害怕了!”
日美子感覺到龍江的手已經被冷汗濡濕了。
“真是那樣的話,只好拜托警察啦。”日美子說。
那個老實巴交的園丁,披著一件印有“宮前園”幾個字的半截外褂,開始揮動鐵鍬。照明光源只有日美子和龍江手里拿著的電筒而已。因為是重新挖掘昨天挖過的地方,所以進展很快,一會兒工夫就挖下去一米多深的坑了。
“什么也沒有呀!”園丁說。
“真的嗎……”日美子現出根本不相信的神情,用手遮住電筒光仔細看了起來——那一圈圓圓的黃色光暈之中,有黑黑的土壤和一種白色的粉狀物。
“這玩意是肥料呢,不是啥奇怪的東西。到底埋了什么在這兒?”園丁轉過臉來仰視日美子。
“您能不能再朝下挖一點?”她要求道。
“再挖也是一樣啊,要是有什么早就出來了嘛……”他邊說邊用鐵鍬刷刷地戳著。
的確,沒有埋任何奇怪的東西,就連一只小貓的尸體也沒見到。
那昨晚的……那東西到底是啥呢?日美子不由得嘀咕道。突然,主樓那邊響起了叫喊聲。接著,一個人往院子這邊跑來,一看就知道是笑子:“起火了!不得了!怎么辦吶?!”
日美子吃了一驚,她和龍江同時朝主樓那邊望去——猛烈噴出的濃煙、噼噼啪啪的爆豆聲,煞是熱鬧。火苗一個勁地往上躥,轉眼之間若山家的宅邸就全部陷于火焰中了。
9
正趕上和歌浦海灣的海風勁吹,孤零零聳立著的若山宅邸燒沒了。就只有日美子住宿的廂房,因為在靠海這一邊,處于上風的位置,完好無損。在濃煙的包圍下,日美子和龍江護著笑子,從陡峭的階梯下去,迎風逃命,沒被燒著。
對若山家來說,剛剛改建一新的家頃刻化為灰燼,實屬痛心。但笑子反復說:“還好,我們只是損失了一棟房子,沒使客人遭殃。”
迫于無奈,日美子和龍江住進了靠海的“西浦旅館”。據說這家旅館的女老板吉野葉留枝是龍江媽媽笑子的好友。她對來不及更衣、倉皇投奔而來的日美子和龍江說道:“唉,你們遭罪了,特意花了錢去整修的吧……”然后,她把較為寬敞的客房給了她們一間。
笑子沒有馬上過來。她作為火災的房主,可能正在向警察和消防人員訴說事件的發生吧。
“我回去看一看,你在這兒等等……”龍江說著,扔下日美子,出了“西浦旅館”。
日美子松了一口氣。兩件事殘酷地支配著日美子的腦袋,讓她很是矛盾——我的占卜是靈驗的。果然阿江的家起火了,燒掉了。可是,原因是什么呢?是在宴會開始前起的火,那就有可能是炊事房有什么失誤。比方說,炸天麩羅的油起火什么的。可是……說是請了幾十個客人,那阿江的母親一個人怎么能做那么多菜呢?當然可以從外面叫菜……可這樣一來,起火的原因……
而相比之下,在櫻花樹下的坑里一無所獲的事更令日美子困惑。她仔細回想自己夜里的所見,斷定這其中肯定存在什么蹊蹺。
10
過了一會,龍江回來了,她臉上現出疲勞的神色。
“怎么樣了?”日美子關切地問道。
“就你住的地方和回廊還在,其余幾乎燒得精光。是風不好啊。因為正趕上海風強勁的時候。下風的地方全都……”龍江說著,按住眼角。
“那么,起火的原因是什么呢?”
“現在還不知道呢。都說也許是漏電。但,菜肴全部是叫的外賣,而且當時也并沒有炸天麩羅什么的呀。”
“那是從什么地方燃起來的呢?”
“從現在開始就要進行調查吧,他們說火是從天花板上面燒起來的,所以……”
“但是如果是漏電,應該會撲哧撲哧地冒煙,并有一股難聞的焦煳味啊。”
“可能大風把它吹散了吧。”
“而且如果漏電,應該是會從相當接近回廊的地方燒起吧。”日美子說道。
“為什么?”龍江把手帕從臉上移開反問道。
“不是嗎?如果說因為那陣風,回廊以北全部燒掉了的話,起火地點就應該離那很近啊。火勢不會逆風而走的。”
“那倒是。”龍江點頭。
日美子回想起那間未曾裝修的廁所的狀況。現在想想,好像就只有那里沒重新裝修,所以,也許那個天花板上面有漏電的可能。
“阿江……”日美子正要開口問話,拉門那邊響起了女老板的聲音,“若山小姐……你過來一下。”
龍江答道:“嗨!”
“警察先生來了,說要跟姓二階堂的小姐說話……”
來訪的是和歌山縣警察局姓曾根田的警官。曾根田警官是一位四十左右,儀表堂堂的男子,他先將龍江帶至另一房間,向她詢問了足足三十分鐘的有關起火的情況,然后這才返回日美子處,開口問道:“你是二階堂日美子小姐吧?”
“是的。”日美子小姐微笑著答應道。
“您住在哪兒?”
“鐮倉一個叫材木座的地方。”
“嗯……您和若山小姐是什么關系?”
“龍江小姐學生時代的朋友。”日美子有問必答,無懈可擊。
“來這兒旅游嗎?”
“當然也有旅游的成分,不過阿江……龍江小姐說她的房屋重新改裝了一下,所以我是前來祝賀,參加慶典的。”
“原來如此。那發現起火時,你是在哪里?”
“我和阿江在院里的櫻花樹那兒,正在看園丁干活來著。”
“是嗎?如此說來,關于起火的原因什么的,都一概不知道了?”
“的確不知道。我聽說是因為漏電,真的嗎?”
“是誰這么說的?”
“是阿江。”
“龍江小姐說的嗎。啊,現在還不知道什么原因。要說裝修慶典時的火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曾根田說。
“你的意思是,也不排除放火是嗎?”
“我們會從兩方面進行調查。”
“沒有人受傷吧?”這也是日美子擔心的一個問題。
“幾乎沒有,不過……若山先生的太太,在滅火時雙手燒傷了,現正在醫院接受治療。這且不論……二階堂小姐,你在那間廂房住了一個晚上是嗎?”
“是。”
“有沒有注意到什么?”
“正因為是旅館改裝的,所以我也算享受了相當豪華的待遇啦,那間廂房……”她一面這樣說,一面為難:櫻花樹下掩埋人的事,要不要說呢。
警察立即覺察了她的猶豫,問道:“無論怎樣小的事情,只要你注意到了,都請說說。”
11
在警察的鼓勵下,日美子索性說了:“其實,不是今晚,而是昨晚,我看見了奇怪的事情。”
“你說的奇怪的事是……”
“為了弄清楚那件事是真是假,我們才叫那個園丁在地上挖洞的。”日美子說。
“哦……是不是正在挖的時候就起火了?”
“是的,所以關于起火的過程,我此前完全沒有發覺。”她老實地回答道。
“這件事請你再說詳細點。”
“這事是真的,絕對不是做夢呢!我……昨晚,從那個廂房的窗子往外面看……是半夜的時候,櫻花樹周圍很明亮,那兒,有個男人在挖坑。”
“挖坑?”
“是的。”
“你說的這個男人是您認識的人嗎?”
“不認識,而且從我這個方向看去只是一個剪影,看不見臉的。”
“還有呢?”
“他把馬燈放在地上,在挖一個很深的坑,所以我一直盯著他看。我看見那個男人打開一個包,從里面取出了什么。是一個很大的包呢!”
“他拿出了什么?”
“看不真切。埋下去時我看見了,是人的腳……”
“等等!是在掩埋人嗎?”曾根田警官的表情僵住了。
“我認為是。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不能確認。”
“然后呢?”也許是因為事情太不尋常,警官把身體前傾過來。
“我想:‘這可了不得,得去告訴她們家的人。’于是走到回廊,不曾想在回廊旁邊的廁所處碰到了阿江。我跟她一說,她就說:‘我也去看看。’于是我們又回到我的房間,從窗子往外看……”
“怎么樣?”
“這時,馬燈的光沒有了,周圍一片漆黑。”
“掩埋了尸體,就跑了啊……那個男人……”
“是的,我就是這么想的。”
“為什么如此重大的事不報告給我們警察?”警官理所當然地臉露不滿。
“本來想報告的,但阿江說‘請園丁來挖一挖’,我也怕會看走了眼,所以打算挖掘之后再報告的。”日美子說。
“那怎么又等到了晚上?”警官問。
“說是宮前園那里的園丁,只有晚上才有時間,沒辦法所以……事實上,這根本就是不可理喻的事情,怎么把尸體往別人家的院子里埋呢。于是我也就決定等園丁來了再說。”
“于是就拖到今晚了?”
“是的。”
“尸體發現了嗎?”
“沒有。看來,還真是我看走了眼。”
“哼,虛驚一場,是嗎?”
“是正在這個時候,房子起火的所以……”
“如果不是這樣,您就會在宴會會場……或離那更近些的地方了,也許能更早些發現火情了。”
“是這么回事。所以我非常遺憾。”
日美子和警官的談話,到此就告一段落。
12
曾根田前腳出,龍江后腳就回到了房間。
“阿江,你媽媽兩手都燒傷了,你知道嗎?”日美子問。
“我聽說了,說現在正在醫院,不過,沒什么嚴重,可能不需要住院。”
“那太好了。”
“那個警察,他說什么了嗎?”
“他好像對櫻花樹那兒……尸體的事情,挺感興趣的。”
“你跟他說了?”
“說了呢。但是好像貽笑大方了。那樣的事……把尸體埋在櫻花樹下的事,只是詩人的想象吧。我可能中他們的毒太深了……我……”日美子略帶自嘲地說道。
“沒有的事。不過,總而言之,事實上是沒有尸體啊。所以你總想著這個事就有點那個了。”龍江挺實在地說道。
“是啊,不過,我……這會兒,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呢。”
“你想起了啥?”
“跟你說之前,我可以算一卦嗎?我想算一算我正在想的事。”
“好啊。可是,你到底要算什么呢?”
“我算好后再說。”日美子對著龍江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她從隨身攜帶的算卦袋子里取出了一個噴壺,里面是香草做的香水。日美子輕噴了幾下,十張鋪席的屋子里便充滿了馥郁的薰衣草的香味。
在這陣香味中,日美子準備要念咒了,她對龍江說:“我算卦結束之前你千萬別出聲啊。”
“為啥?”
“算卦的時候若有人打攪,算卦就不靈驗了嘛。”
“知道啦。”
日美子開始念咒。她一面念一面用手指在算卦袋里,靈巧地撥弄算卦的牌。這是在算卦袋中抽牌呢。也就是說,通過這道程序,完成了一次洗牌和展開,但實際上只是用抽牌的方法就完成了一次算卦。不過,因為今天有在人前展示的機會,而此人又以疑惑的眼光看著自己,所以日美子想若僅僅抽一張牌她是不會服氣的,因此故弄了一下玄虛。
咒文剛一念完,日美子便從算卦袋中抓出二十二張牌,啪的一聲甩在地板。算卦牌散落在地板的四處。因了多年的修煉,這些牌全是背面朝上,無一例外。
日美子把手伸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張牌。她熟練地把它翻過來……
“審判的正位……”日美子嘀咕道。
到此,算卦完畢。在一旁看著的龍江問道:“已經好了吧?結果怎樣呢?”
“挺奇怪的呀!”日美子說道。
“怎么?”
“其實……那個園丁……”
“宮前園的?”
“是。我琢磨那個人來著……我想,或許,前一天的晚上,挖坑、埋尸體的人,和那個園丁是同一個人,而這個猜測是對還是錯,我用算卦來求得解答。
“……”
“而我算的結果,就這張牌吧,像這樣,正面朝上便是告訴我,我的猜測正確喲。”日美子抑制著感情說道。
“誒,這么說來,就是宮前園的那位在這兒埋尸體了?”
“是啊。不過,仔細想想,如果照這個結果來看,一切都能說得通啊。不是嗎?宮前園那位園丁在這兒掩埋,然后,我看見了,再通過你請他來掘開。我和你到市內去觀光的期間他有足夠的時間將尸體慢慢挖出,然后移往別處不是嗎?”
“怎么會……無論如何不可能呀。我們……不是請我媽在這兒守著的嗎?”
“也許是趁你媽不注意時干的。你媽不可能一刻不停地盯住吧?!”
“我不相信,那位園丁,是個很好的人啊!”
“但是,如果是園丁的話,才有理由在你們家干那事吶。”
“怎么?”
“那塊地方,不是像自己的庭院一樣嗎,對于園丁來說。”
“那倒是。不過……”龍江陷入沉思。
但是日美子堅信自己算的卦不會錯。
“到明天,我要再和那個園丁見一面。”她堅定地說道。
13
天亮,只睡了一小會的日美子和龍江商量立即前去拜訪宮前園的園丁。早餐是西浦旅館免費提供的,日美子在用餐的當口,龍江站起來說:“我去給園丁打電話,一會他走了就麻煩了!”
沒過幾分鐘,龍江就回到了飯堂。
“糟了。”她說。
“怎么啦?”日美子問道。
“不在家呢!說不定到火災現場去了也難說啊。”她答道。
“是啊。我們也去看看吧。去見見你媽,看看她怎么樣了!”日美子也有幾分擔心笑子燒傷的情況。
因此,兩人坐上西浦旅館女老板駕駛的車向著位于高地的若山宅邸的火災現場而去。當他們來到現場時,那股燒焦的氣味還彌漫在周遭——在勁風當中,宅子突然地起火,而且,當時正值宴會賓客到來之前,幾乎沒有人手,叫的菜也是即將送來,由于以上原因,屋里的財產處于一件都來不及拿的狀態。
警方在燒過的痕跡上都拉上了繩索。印象深刻的是,仿佛表示遭災的程度似的,有個繩索圈里放著一張已經燒毀的、只剩一只腿的中國制造的高檔紅木桌子。
“啊……真慘啊!那張桌子,光一只腳就值五百萬日元呢!值錢的東西好像全被燒光了!”龍江的話表明了受害之嚴重。
“火勢好快呀!剛尋思‘著火’了,整幢樓就被濃煙裹住了。”回想火災的可怕,日美子也嚇得發抖。
若山家建在地勢略高的小山岡上。因此,火星沒有飛濺到其他旅館或住家。或許這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吧。此外,就只有處于上風處的廂房,孤零零地保存下來了。它旁邊的櫻花樹也毫發無損。
這時當地消防隊的人走過來,叫龍江:“若山小姐,請你來一下……”說著就把她帶到一旁去了。
日美子來到櫻花樹旁,盯著重新挖開的坑仔細查看起來——明明埋在這里的尸體,到底又埋到哪去了呢?!她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又返回到繩索旁。這時一個貌似是附近家庭主婦模樣的女人走近來向她問道:“您是若山家的人嗎?這回真是意想不到的災難啊。這樣一來,那間廂房剩下了也和燒光了沒什么兩樣啊。”
“我叫二階堂。是若山龍江的朋友。我聽說這里裝修一新,所以接受邀請,前來參加原定于昨天舉行的落成典禮的……”日美子答道。
“哎呀,是嗎?那起火的時候您在這兒啦。嚇著您了吧?那么大的風跟火啊!”女人瞪圓雙眼說道。
“是啊。的確是這樣……”
“其實,當時我也被邀請參加晚宴的。這里的夫人對我說,房子弄得很好,請一定過來看看。”
“是嗎?”
“聽說是純日本風味的旅館……配齊了……您瞧,就像那個一樣的,中國風味的家具。聽說還有繪畫藝術品什么的,有一幅就值一億日元的呢。您看見了嗎?”
“不,我也還沒……”說起來,日美子也還未曾好好看看主樓那邊。她原本以為,在宴會開始前龍江會領著她好好參觀一遍的。
“那真是遺憾啊。不過,這里的主人也真是可憐啊。好不容易剛剛花了巨款把房屋整得那么豪華,竟出這等事……看來,果真是有鬼作祟啊……”
“有鬼作祟?您是指?”
“其實,據我所知,若山家買下的這家旅館,原本經營不下去了,而住這兒的最后一位年輕女客,就是在那棵櫻花樹上上吊死的。因為有這些前因后果,旅店關門之后,也遲遲轉讓不出去呀。而這家旅館,被他們家買下了,還裝修得如此豪華……”
“因此,您便認為這次的火災是厲鬼作祟了嗎?”日美子表示理解了。
“哎呀!也不能這么說呀!火災是偶發事件嘛……真是的,盡是些討厭的事啊……”女人一面說著一面后退著匆匆離去了。
日美子一直凝視著那棵櫻花樹。人們談論的那個女人,不知為何要在那棵櫻花樹上自縊。不過,獨自一人去住旅館的女人中不乏打算自殺者,這也是實情。也許是櫻花樹的精靈,在呼喚死亡啊……
想著想著,日美子突然睜圓了雙眼——原來是一個男人走近了那棵櫻花樹下不久前才掘開的坑的旁邊了。那男人就是前面提過的那位披著“宮前園”外褂的園丁。而且他手腕上還提著個黑色的包袱。
“啊……園丁師傅!”日美子顧不得腳下的路,飛奔到泉水旁邊,站到了櫻花樹旁邊。
園丁將那個細長的黑色包裹輕輕放入坑內。
“喔……那是什么?”
園丁回頭看了看日美子,仿佛才注意到她是龍江的朋友。
“你干什么呢?”日美子問。
“啊……不!這是……那個……”他好像難以啟齒似的。
“這不是尸體嗎?”日美子問。
“不是的呀。你從昨晚開始,就懷疑我是在埋尸體,你弄錯了啊……”
“那這是什么?”
“沒辦法,我只好告訴你了,這是服裝模特兒。”
“服裝模特兒?為什么要弄這樣的東西?”
“是這樣的,這兒的房子還是旅館的時候,一個女客人在櫻花樹上上吊自殺了。”園丁開始敘說。
“我知道。”
“若山先生的太太很在乎這事。她曾交代等房子裝修得漂漂亮亮之后,要祭奠死人的亡靈。用什么好呢?就在櫻花樹下埋葬一個酷似那女人的模特,并且交代要在落成典禮晚宴舉行之前辦好這件事。所以我才在前一天的晚上,埋下這玩意的呀。”
“噯,那么我看見的就是,模特的腳了?”
“是的呀!但是,你不是鬧起來了嗎?于是太太又說:‘讓別人知道了不好,悄悄地挖出來吧!’我沒有辦法,只好照辦。”
“噢,所以昨天挖開來一看,什么都不見了。”
“是的,可是,這樣一來就出事了!看來還真是,一旦埋下去祭奠亡靈的東西,就不要再隨意挪動了,否則便要遭此不幸!我剛才到太太那兒,跟她商量將它放回去的事。偶人這東西,真可怕啊。一旦注入了魂靈,就可以念動真經,隨意動不得的。”
園丁說著還對坑內的包袱——內有模特偶人——雙手合十拜了拜。
日美子頓感呼吸困難。他立即雙手合十,口內嘀咕道:“或許,櫻花樹的精靈、死者的亡靈,這兩者都移住到此一偶人體內了啊!”
14
身后有響動,日美子回頭一看,是龍江站在那兒。
“日美子,對不起……媽媽很在意那個死去的女客人,所以煩請園丁師傅做了這種無聊的事。媽媽還說這事若跟外人說便會失效,所以我對你也沒說啊。請你原諒。”龍江滿懷歉意地說道。
“沒什么原諒不原諒的呀。我很清楚,祈禱也好,詛咒也好……凡是這些關系到人心底的秘密的東西,一旦泄露便沒有效果了。”日美子安慰朋友道。
“謝謝,能這樣理解我的,也只有你了。”
“我得去看看你媽媽了,她還在醫院嗎?”
“現在她在外面,估計馬上就會到這兒來。”
“那么,我們再等會兒?”日美子說。可是,當她的視線再次移到那張燒剩下來的中國造的豪華餐桌上時,她的表情變了。
龍江問道:“你怎么啦?”
“阿江,這張餐桌……是你家原來就有的嗎?”
“當然是啊。在里邊房間里的,我媽還說宴會時使用呢!”
“真的?難以置信啊。”
“為什么?”
“這兒,你瞧這兒!這個餐桌的一部分曾施加了雕漆技法。所謂雕漆,就是使用朱漆的高檔東西,我曾經在鐮倉的漆器博物館看過呢!”
“所以說,這東西很高檔嘛。”龍江頗為自豪地說道。
“是啊,了不起啊!正因為如此,所以想搶救它吧?但是,已經燒毀了大半,所以變成這樣了啊……奇怪的就是這兒呢。”
“嗯?”
“油漆這東西,如果讓這樣的火力一燒,絕對會受到全面影響。然兒這張餐桌,燒掉了一半,剩下的部分竟然完好無損,尤其是這個雕漆的部分……”日美子有幾分亢奮地說個不停。
“日美子,你……到底想說什么?”龍江問道。
“……就是說,我認為,這張餐桌,起碼不是這次的火災燒成這樣的……它是火災后,由某個人,偷偷從別的地方拿到這兒來的。”
“怎么可能……”
“你也許不知道,可我是住在鐮倉喲。鐮倉木雕也使用油漆,所以我對油漆啦雕漆這些都有所了解。在昨晚那樣的火災中,這件燒毀了一半的東西,剩下的部分,其受強熱的影響理應還要更明顯才對。”
“你這么說的話,那么,到底是誰,為了什么目的,把這東西搬到這里來呢?”龍江以挑戰的眼神望著日美子。
“什么目的?這個嘛,我大概也能知道喲。”
“那你說說。”
“一定是……為了更明確地向人們表示,這么高檔的財產……與裝修一新的豪宅一起……全部化為灰燼呀。”
“嗯?”
“如果全部化為灰燼,則難以證明所買動產之高檔。你瞧,不是單單剩下我住的那間廂房沒被燒掉嗎?那也是因為房屋全被燒毀,對某些人不利呀。單單我住的那地方被裝修得十分完善——其實那也不過只是弄了弄表面而已。再有,我想火是從回廊北面一角燃起的吧?是瞄準了刮南風的時候——大概是春季一號或二號吧——這類風多為南風,如調整好了起火地點的話,它一定會如愿地燒起來的。”日美子以清晰的語調毫不留情地說道。
龍江的臉頓時變得煞白:“日美子,你太過分了!你誤解我了呢!”她大聲叫道。
“我自認為沒有誤解你,不是嗎?阿江,除了廂房之外,你沒有讓我看你家任何地方呢。白天,你一整天帶我在外面觀光……那可不單單是出于熱情吧。而且,我記得起火時,正是即將來客人和即將送菜來的時候啊。這一切不都是一場時機很好的起火的表演嗎?”
“你胡說,胡說……”龍江哭了起來。
“我也希望這是胡說。不過,回廊上靠這邊的那間廁所,我看了一下內部設施的,完全就是很破舊,根本就沒有裝修嘛!要讓我說,這肯定是給動產、不動產投了巨額保險,然后將其實一錢不值的房屋全燒了……就是這樣一場鬧劇吧!”
“那,你是說我們放火了?要是實行這種犯罪完全沒有必要把你從鐮倉叫過來嘛……”
“是沒有必要。但是,這棟房子一剎那就被火吞噬了便是放火的證據。然而,你是覺得,把我從老遠的地方叫過來當作證人的話,來龍去脈都不知道的我讓你比較方便得逞。但是又有些擔心,所以特意讓我看見櫻花樹下埋偶人的一幕,使我無暇顧及放火的那邊。難道不是?你們最大的失誤就是,我住在鐮倉,又對油漆這東西多少有些了解。”
日美子口若懸河地說著,龍江當時就把臉捂住,蹲了下去。
15
從和歌山回來的日美子,這天晚上與難得回一趟家的二階堂警部在材木座的海岸上朝著和賀江島的方向漫步。春天朦朧的月亮掛在中天。
“海邊的火災,火力強盛,真可怕呀。”日美子對丈夫說。
“是啊。像咱們那樣的房子,木材都已經十分干燥,一瞬間就完了,根本來不及滅火的。”二階堂警部憂心忡忡地說道。
“得重新做過……”
“噢,那個叫若山的,是很缺錢用吧?”
“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們之所以騙火災保險,是因為阿江的媽媽一面照顧生病的丈夫一面在M保險公司上班,似乎那家公司的人也參與了。詳情還在等待調查……”
“是啊,僅僅一個女人,不至于干出如此大膽的事來。”
“不過,保險這個制度,包括生命保險在內,應該將保額壓低些才對。不然犯罪將會越來越多。”日美子將平日里的思考說了出來。
“你也險些被欺騙了啊!”
“是的呀。阿江用一輛極豪華的車帶我觀光,所以我尋思她很有錢來著,哪知她是從熟人那里借來的,只能用兩天呢。”
“車也是這樣啊。我們不需要昂貴的、或只一味能加速的車。將來應該使用經濟的更環保的車。”此乃二階堂警部一貫的看法。
“其實……在和歌山遇到火災時……我雖沒來得及仔細瞧,天空中也掛著同樣的這樣一輪月亮呢!”
日美子一面倚靠在丈夫身上,一面仰望中天如夢如幻的朦朧月色。
【譯者簡歷】
1982年7月畢業于上海外國語學院日阿語系。1987年去企、事業單位從事口、筆譯工作。現在贛南師范學院任教。
譯作有:胡桃澤耕史《太陽的處女》、立原正秋《野山茶》、渡邊淳一《蕭條持續、主婦焦心》、
星新一《沒什么》、平巖弓枝《藍女》、小松左京《交叉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