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阿孟和小野發現了神秘的村莊,暫時安下心來,他們結識了村長阿牛,淘氣又善良的少年虎子,還有充滿神秘感的美女巧巧,也發現了掛滿了骷髏頭的恐怖樹林……
第六章 瓜林
6-1
夜晚的鴉山顯得格外蒼涼,天空被厚實的云層遮蓋著,看不見星月的光芒,放眼所見之處不見生息,只有裸露的石壁與干枯的樹枝。
我和小野坐在洞穴中央的火堆旁邊,八成的村民已經入睡了,只剩下我和小野以及阿牛、虎子還有白天在河邊遇到的巧巧,五個人圍坐在火堆旁閑話家常。
偶爾可以看見幾個孩子從木板屋里探頭出來偷聽我們說話,卻又被他們的爸媽抓了回去,如此反反復復的劇目一直在上演,我看了不禁感到好笑與無奈,好笑的是這些爸媽為什么不讓孩子加入我們,無奈的是村民竟然對我們的芥蒂這么深。
“虎子,你不去睡覺嗎?”我一邊拔著烏鴉的毛,一邊問虎子。
“不用,我精神好著呢。”虎子捶著胸口說。他雙眼發亮地看著我,似乎特別喜歡我。
“你爸媽怎么沒來抓你去睡?”我好奇地又問,在拔完了烏鴉腿毛之后,我咬了一口烏鴉肉,就算吃上一百次,我還是無法愛上這個味道。
“我沒有爸媽了。”虎子搖搖頭,指著一旁的阿牛說,“現在是牛哥在照顧我,他不睡覺、我也不用睡覺。我還要跟你說說話,今天不說的話,可能一輩子也說不到了。”
“干嗎學我說話?”我記得他的臺詞是我和他換手機吊飾時說過的,即使他的口氣逗趣,但我聽了還是覺得感傷。
這么小的孩子,卻得每天在死人堆里面找寶物,以維持這個村莊的經濟,想起來就覺得悲哀。
“嘿,我這里沒什么好學的,只好學你咯。”虎子哈哈笑著,我同樣壓抑著心中的情緒,因為表現出哀傷或憐憫,對他們是一種心靈上的傷害。如果雙方是平等的地位,那就不需要哀傷或憐憫,只需要融入就可以了。
“那要學好的,不要學壞了。”小野不好笑地插入了一句,不過我還是捧場地勾起嘴角。
對話之際,我不經意地注意到一旁話少的巧巧,她一直盯著我看,那神眼里面藏著曖昧,我不確定是不是自作多情,還是巧巧真的在對我暗送秋波。
我咕嚕地吞下一口口水,又想到了她白天洗澡的模樣,我的耳根子一陣臊熱,只得匆忙地轉開視線。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我的困窘,我只得低頭吃著手上的烤烏鴉,也顧不得烏鴉的身上還有雜毛沒拔完,我吃得滿嘴都是羽毛,卻還是得硬生生地往肚子里面吞。
一會兒,阿牛又說話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們也去睡吧,到我的屋子去睡。虎子,帶他們去睡覺。”
阿牛一拍虎子的屁股,隨后指向一間木板屋。
那屋子的位置在洞穴的最深處,由于光源不足的緣故,我只能看見一片黑漆漆的影子。
虎子一點也不怕黑,抓起了一根火把就對我們喊:“走,我帶你們去睡覺。”
“好,睡覺。”我伸了一個懶腰,丟下手上沒啃完的烏鴉,立刻跟著虎子過去。
走到一半,我回頭看向巧巧,視線正好和她交會,她一點也不回避地看著我,反倒是我感到不好意思,連忙又把視線挪開。就算我對感情的事情遲鈍,但是巧巧的眼神太過明顯了,我實在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小野也發現了這一點,他用手肘撞了我一下,小聲竊笑地對我說:“她對你有好感喔,孟哥,你要不要也回應一下?”
“回應什么?”我啐了一聲,不過全身卻像火在燒一樣,感到羞赧不已。對于巧巧的示好,我確實受寵若驚,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這是一段無法發展的感情。
我過幾天就要離開這個村莊了,到時候既不能帶走巧巧,也不可能繼續留在鴉山,又何必讓這段感情萌芽,再眼睜睜地踐踏它,這樣只會傷害到巧巧。
我甩了甩頭,跟著虎子回到阿牛的木板屋。
這是我第一次參觀木板屋,但是更吸引我眼球的東西是虎子手上的火把,我不由得擔心虎子會一個不小心就放火把房子燒了,幸好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將火把掛在一處石壁上,改拿一盞油燈照明,指著房內的兩張床鋪說:“這是我的床,這是牛哥的床,你們要睡在哪里?”
“我和小野一起睡就好了,我們睡你的床吧,今晚就麻煩你和阿牛一起睡。”我對虎子說。
虎子一聽,嘻嘻地笑了,他指著我的臉說:“阿孟,你要不要去和巧巧姐睡?”
“啊?”我嚇了一大跳,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看巧巧姐很喜歡你,你今晚可以去和她睡。”虎子又說。
“不要亂說話,巧巧是女孩子,怎么可以和我一起睡。”我說,但說話的同時心跳卻異常激動。
“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這樣就可以一起睡呀。”虎子別扭著表情,仿佛我才是亂說話的那個人。
我這時才隱約地想到,各地的風俗民情不同,有些地方甚至有“走婚”的文化,有些地方則是母系制度,可以一妻多夫……該不會這處村莊的道德倫理也和外界不同?
我很快就打消了心里的疑問,因為不管這里的風俗是什么,我都無法打破心底的道德觀,我不接受一夜情,不管女方是否同意我這么做。
“快睡,小孩子管這么多干嗎?”我揪著虎子的領子,半拉半提地把他趕回阿牛的床位去。
為了盡快結束這個話題,我同時溜上了虎子的床位睡覺。我剛躺好,小野就躺了過來,一邊對我擠眉弄眼地說:“孟哥不去巧巧姐那里睡覺嗎?”
“唉,我不是豬八戒。”我拉起被子蓋住臉,卻被一股怪味嗆得受不了,像是汗酸又像是尿騷,讓我忍不住作嘔地把被子拿開。
小野同樣皺著鼻子把被子推開,一邊問虎子:“虎子,你的被子多久沒洗了?”
“一直沒洗過,不好干。”虎子自然地回了我們一句。
我和小野卻是驚慌失措地趕緊把被子往下挪,僅蓋到胸口以下的位置。
在床上躺了好一陣子,阿牛一直沒有進來睡覺,或許是要守著洞口吧,以免有什么猛獸入侵就不好了。虎子也很快就睡著了,雖然是個小孩子,可是鼾聲卻很大,又或者是洞穴回音產生的效果,虎子的鼾聲規律地傳到我耳里。
又過了好一會兒,我可以感覺到一旁的小野也睡熟了,他的呼吸變得平穩深沉,那股甜美的困意漸漸感染到我,巧巧的五官慢慢地從我腦海中淡去,最后在我的眼前只留下一片黑暗。
我睡了過去,這一覺相比昨天簡直是天堂,不用擔心烏鴉、不用害怕鬼怪……
匡咚一聲,我赫然被驚醒,瞪大了眼睛看向上方,漆黑一片什么都沒有,片刻我才記起自己身在何方。
外頭又傳來了一聲怪響,匡啷,就像是誰踢到了石頭,我疑惑地皺著眉頭,耳邊仍然可以聽見虎子的鼾聲和小野的呼吸。
這么晚了,是阿牛回來了嗎?我半撐起身子,看向門口的方向,不過良久時間仍然不見有人進來,反而是門外的腳步聲變多了,好像村民們紛紛從屋子里面走出去,即使他們放慢了腳步,卻讓這些聲音更顯得鬼祟。
就像是一場秘密的聚會,大家有默契地往屋外走去。
我的心不禁被提起,懸蕩在半空中,三更半夜的聚會,肯定不會是好事。我的腦海一片紊亂,不由得多疑起來,該不會是討論著要謀財害命?可是,他們人多勢眾,要是想要傷害我們的話,其實不必等到我們睡著再行動。
但是,即使我不斷說服自己不用怕,可是心里的惶恐卻無法平復,緊張的情緒導致胃酸過多,讓我腹部一陣不舒服。
我輕輕搖著小野,想要把他叫醒,免得意外的狀況發生時,他會來不及準備。
小野呢喃了一聲,外頭的動靜同時停止,仿佛是聽見了小野的聲音所以僵住了動作。
我嚇了一跳,連忙躺回床上。
須臾,外頭便進來了一個人,拿著一盞油燈往屋內照。我不敢睜開眼睛,只能緊緊地閉上眼皮假裝自己還在睡覺。
那人觀察了我們許久,總算從屋子里面離開。外面的動靜又傳來了,窸窸窣窣地往外頭移動,就像有許多的蟲子在爬行,緩慢地爬出聽力范圍。
直到那些聲音不見了,我才又睜開眼睛,不過這一次我變得膽怯,猶豫著要不要去一探究竟,也許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一覺到天亮會比較好。
考慮了十分鐘左右,我總算耐不住性子爬起身,小野被我的動作吵醒,他翻了個身子問我:“孟哥?”
“噓。”我把手按在他的嘴上,等到確定他不會再大聲嚷嚷之后才還他自由。
小野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他有默契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再悄悄地下床,動作靈巧得沒有半點聲音。我隨后跟著他下床,一邊側耳聽著虎子的鼾聲,確認我們沒有吵醒虎子之后,我才帶著小野溜出房間。
洞穴中央的火堆還在燒著,但是阿牛不見了,只留下巧巧一個人在守門,巧巧的表情像是累了,正瞇著眼睛在打盹兒。
我見機不可失,對小野使了一個眼神,接著便潛行在黑影之中,緩步地往洞穴口走去。
巧巧沒有發現我們的存在,依然閉著眼睛在養神。
陡然,小野咔嚓一聲踢到了一塊石頭,我冷不防倒抽一口寒氣,巧巧同時向我們這邊看來。
她吃驚地望著我們,仿佛是有天大的秘密被我們發現了,我和小野一動也不動,頓時僵化在原地,就連呼吸都不由得屏住。
巧巧驚訝得眼睛片刻變得茫然,眼珠子多疑地繞了兩圈之后,我才發現她其實沒有看見我們,因為她就坐在火堆旁邊,而我們則站在黑影之中,這樣敵暗我明的情況,造成她的視線無法穿透黑暗,在她的眼中,我和小野應該只是影子的一部分。
“是誰?”巧巧試探性地問了一聲。
我和小野都沒有搭腔,巧巧又猶疑了一會兒,本來想要站起來看,不過她還是打消了念頭,重新閉上眼睛打盹兒。
即使如此,我和小野仍然不敢妄動,兩人罰站了許久,總算又找回勇氣,躡手躡腳地走出洞穴,這一回沒有再驚動巧巧,我們一直走離洞內一段距離之后才敢小聲說話。
“剛才真驚險。”小野喘著大氣說。
“你要再小心一點。”我說。
“不說這個,孟哥,我們出來干嗎?”小野擔心挨罵,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我也不再拘泥于他剛才所犯的錯誤,切入正題地對小野說:“村民離開洞穴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過三更半夜地跑出去聚會,你不覺得好奇嗎?”
“哇,該不會是……想要殺了我們?”小野作出和我一樣的揣測。
“不知道,但愿不是。”我說。
“也許……和巫瓜的秘密有關系。”小野看來非常在意這件事情。
“先找找看他們去哪里吧,要是跟丟的話就尷尬了。”我說。
我們兩人隨后攀上附近的高巖,試著從高處找到村民的蹤影,不過我們什么也沒有看見,除了一片荒涼景象之外,連個鬼影都沒有看見。我不由得心慌,因為要是真的找不到村民的話,我們只能比村民快一步溜回木板屋裝睡,不然一切就毀了,不僅沒有探聽到任何秘密,還會被誤會我們什么都知道了,要是這樣被人滅口豈不是冤枉。
正打算要及時返回洞穴,我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白天虎子帶我們到處跑的情景,那時我們洗完了澡,小野提議要去摘巫瓜,卻被虎子一口回絕了,虎子還慌慌張張地要把我們帶離河邊……
如果虎子是在對我們隱瞞一些事情的話,那么秘密一定在河岸的另一方。虎子的目的不是帶我們參觀附近,其實是阿牛派他監視我們。
我的胸口一陣發脹,直覺自己的猜測是對的。我問小野:“可能在河的對岸,要去嗎?”
“還等什么。”小野聞言,先一步地跑向河邊。
由于不熟地形和路線,因此我們的速度快不了多少,加上夜晚時分的光線不明,更使得路徑危機重重。
好不容易,我們憑著白天的印象來到河邊,果然聽見了村民的聲音。
“小心一點。”
前方幾道搖晃的人影,由于天色的關系無法辨認出模樣,只能看見隱約的人形。
被我們猜中了!他們果然在這里。我的心激動不已,卻還是得放慢了行動。
小野也看見他們了,他頻頻地拉動我的衣服,就怕我沒看見那些村民。
我對他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要他別引起村民的注意。
村民還在走著,已經涉岸而過了,因為我們出來的時間較晚,所以和他們落了一大段距離。
我和小野彎著腰來到河邊,我盯著河水看了一會兒,索性脫下鞋子并卷起褲管,以免到時候被他們看見起疑。小野學著我脫下鞋子,然后將褲管拉起。
我們的小腿肌膚曝露一大片在空氣之中,冷冽的晚風頓時化成針尖一般,不斷地扎著我的毛細孔,風冷得不像話,更何況是我們眼前簌簌流動的河水。
我吞了一口口水,這才將腳伸進河水里面,我的皮膚瞬間被凍得發疼,甚至失去了觸覺。我先在水中站穩了腳步,這才起身走向對岸,雖然河水的高度僅到小腿肚的位置,可是我全身的神經都為之凍結,加上害怕被村民發現的巨大壓力,導致我的頸肩肌肉緊繃得宛如石頭一般僵硬。
寒冰刺骨的感覺讓我急著想要上岸,可是又唯恐過大的水聲會引來村民的關注,我只得強迫自己以最慢的速度走動,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卻讓我覺得是這輩子最長的折磨。
渡過了小河,我和小野很快就追上了村民們的腳步,他們大約有一百多人,前前后后地走著,看他們的身形全部都是成人,我想小孩子應該被留在洞穴里面睡覺,就像虎子一樣,并未參與這次的聚會。
他們是什么時候約好的?是在我們和虎子去撿寶物的時候,說好今晚要聚會嗎?或者是例行性的活動?我一邊走著,一邊在推敲他們的心思,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等會兒就會有答案了。
村民們沒有發現我們的跟蹤,他們一路往一處山坡上爬,大家皆有默契地不作交談,越是往目的地靠近,他們仿佛活就越少,沉默得令人心底發寒,氣氛同時變得低迷。
快到了吧,我預感著他們的變化肯定是跟目的地有關系。
眾人上了一處山坡,陡然從我的視線范圍中消失,但我和小野不敢跟得太近,只能一邊在心里緊張,一邊加快速度追上。
待我們追上了村民,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們怔住無法動彈。
吃驚的畫面出現在我們眼前,所謂的目的地竟是一片吊滿無頭尸的瓜林!
山坡的上方是一處高原地,平坦的高原地上長著難以計數的巫瓜樹,樹木的骨干就像村莊村民一樣瘦弱,仿佛風吹就會折斷一般立在高原的土地上,上面結著或大或小的巫瓜,扯著樹木的枝干往下垂吊,就像那弱不禁風的脖子,將斷未斷地茍延殘喘。
樹木的高度大約在四公尺左右,不過叫我們無法置信的是……樹上不止掛著熟了或未熟的巫瓜,隨風搖晃的還有一具具的尸體!頭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具具的無頭尸懸著腳尖,風中殘燭般地搖晃,左右劃成鐘擺一般地輕蕩。
我的頭皮一陣發毛,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片瓜林。這就是巫瓜生長的地方嗎?為什么……那么多的無頭尸掛在樹上?他們的頭是被烏鴉叼走了嗎?
小野發出干嘔的聲音,我想他一定是無法承受眼前的沖擊,畢竟他白天才吃了這些巫瓜。
我們找了一處石頭躲起來,靜靜地等著村民們,觀察他們接下來的行動,肯定不會是為了采收巫瓜而來。
好一會兒,我聽見了遠方阿牛的聲音,他低沉地說:“大娘也死了。”
“這是詛咒嗎?”一名村民問道,他的顫抖透過空氣傳了過來,與我身上的悚然相互呼應著。
“不要亂說。”阿牛生氣地駁斥。
“可是,今天那兩個青年是這樣說的,他們說是來找一個叫作‘吊頭山’的地方,那個地方的村民受到詛咒,所以都活不過四十歲,是在說我們吧?大娘……大娘也死了。”另一名村民也湊和著說。
我的腦袋轟隆一聲巨響,瞬間回憶起今天所見到的村民們,確實每個人的年紀都很年輕,最老的看外貌也不超過四十,原來——這里正是吊頭山!
我們找到了!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為什么在這時候讓我發現這秘密,明明已經結束了,調查應該在烏鴉林就畫下旬點,沒想到卻又讓我意外撞破這層秘密。
我的心情復雜萬分,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要不要如實寫出吊頭山的事跡,還要不要繼續探訪?或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把烏鴉林的故事交出去給總編就好。
思考之際,阿牛又說話了:“我們的村莊在這里已經很久了,不可能有詛咒的。”
“就算有詛咒,誰又能破解?知道了又怎么樣,日子還不是要照樣這么過下去嗎?”一名女人搭話了。
聽到這里,我總算明白村民們今早為什么會對我們敬而遠之。我們是打破他們安寧日子的闖入者,帶來的消息幾乎可以瓦解村民的生存意志。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永遠活不過四十歲,而且身上背負著詛咒時,肯定是萬念俱灰的吧。我忽然發現到自己是一名不速之客,一陣愧疚油然而生。
但是我的雙腿像是生了根,無法離開,眼前的詭異景象導致我不由自主地想要繼續竊聽下去。
“如果他們發現,我們的村莊就是他們要找的吊頭山……他們會不會到處去說,山下的人會不會以為我們是妖怪?”一個男人恐懼地問道。
聞言,我剎那間感到一抹不安。
莫非,他們是想滅口?
“他們不會發現的,過兩天我就會送他們下山。”阿牛說。
我總算感到胸口輕松一些,還好阿牛不打算殺了我們,不過危機還是沒有解除,我無法保證村民們會不會提出其他激進的方案。
“對,派虎子顧著他們,千萬不能再讓他們亂跑。”一個男人說道。
“先幫大娘收尸吧。”阿牛沒有再繼續話題,他的一句話說完,村民們忽然就地跪下。
視線少了村民們的阻擋,我看見阿牛站在一棵瓜樹旁邊,那棵瓜樹同樣掛著一具尸體,遠遠看過去,可以知道是一名上吊在樹上的女人,應該是剛死沒多久,所以發型依然整齊。
那棵瓜樹和其他的不同,只有它上面沒有結出巫瓜。
那名女人……村民口中的大娘,為什么會上吊在瓜樹,還是……她不是自殺的?或者真的有詛咒的存在?我越想越覺得心底發毛,即使我不是這個村莊的村民,但會不會因為誤入了這個村莊,而被詛咒附身?我不禁想起出發之前,曾經去見過精神病院的前文字記者,以及那名同樣離職的前攝影記者,我頓時了解他們為何要勸阻我解開《鬼志》之謎。
太可怕了,《鬼志》不該是常人觸碰的話題,如同鬼魅傳說般的記載,居然真的存在于人世間,而且正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
我的呼吸變得冰涼,仿佛一切都是虛幻不是現實。
阿牛伸手一把抓住大娘尸體的頭顱,我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他竟然拿起鐮刀割下了大娘的首級。
天呀!他把大娘的頭切下來了!我瞪大了眼睛,傻眼地看著這一幕,更讓我戰栗的是那棵瓜樹,沒有瓜、葉的枯枝上,正在緩緩地冒出巫瓜。
切下的頭顱、冒出的巫瓜,之間到底有什么關聯?難不成,樹是以吸食尸體的養份作為結出果實的泉源?樹吃了尸體,結出了吊頭山上的唯一作物——巫瓜,村民再吃下巫瓜,最后又吊死在樹上。
多么凄涼又殘酷的輪回,我倒抽了一口涼氣,看著那些巫瓜結出小苞……這些樹根本就是食尸樹、妖樹!
小野再也受不了地將頭側過一旁,肩膀一抽一抽地往前頂著,他吐得厲害,幾乎連胃液也往外吐出,酸臭的味道往我這邊飄過來,不知道怎么的,我卻覺得這才是最適合巫瓜的味道,或許比尸臭更適合。
阿牛取下大娘的頭,卻沒有把她的尸體從樹上解下來,村民們合手默禱著,似乎是在為大娘的辭世哀悼,但是看在我的眼中,他們更像是在感謝大娘的死,滋養了那棵未結果的妖樹,讓村民的糧食可以更加充裕。
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句詩用在此地顯得諷刺,尸體化成了春泥,守護著妖樹盛開的花苞。
我越發覺得身體無力,整個人癱瘓一般趴在石頭上。
阿牛挖了一個洞,就地便把割下來的頭顱埋了進去。這應該是最適合的結局,入土為安,至少頭和尸體都喂給了同一顆瓜樹。我在心里自我安慰,這就是樹葬,但其實還是無法接受他們對待尸體的方式。
“讓大娘安息吧。”阿牛說。
“大娘的孩子,要由誰來照顧?”一名女人問道。
她們像是看慣了喪禮,聲音很快就恢復平靜,如同一般上班族的開會口吻,音調冷靜沒有起伏地談論。
“阿豆,你家才兩個孩子,大娘的三個小孩可以交給你嗎?”阿牛向一名男人問道。
“好。”那名男人大方地接受了。
我想起了虎子,他也是經過這樣的會議,才會交由阿牛照顧的嗎?我看向那片瓜林,也許該說是尸林,一具具像是電宰豬肉的無頭尸,垂直吊著的尸林,其中也有虎子的爸媽。
只是沒有了頭顱,虎子還認得出來哪個是爸媽嗎?明知道樹上掛著親人,他們會去吃那棵樹上結出的巫瓜嗎?許多人性的考題在我的腦海中糾纏,但這些或許都是白想了,畢竟文化不同,道德與心結應該也會不同。
他們大概會覺得巫瓜是親人留給他們的愛,而吃得滿懷感激。
“如果那兩個男人發現了巫瓜的秘密,那該怎么辦?”
話題不知怎么又繞回了我和小野身上,我的精神為之一凜,聚精會神地聽著。
“殺了吧,不要留下后患。”另一位村民接話說。
大家聞言都不說活了,仿佛是默許了這個提議。我的手指忽然傳來一陣疼痛,待我發現的時候,竟是因為緊張而在不知不覺中摳住石頭,導致指甲斷裂。
我收起了手指,雙手交握成一個大拳頭,心中一陣慌張——他們真的想要殺死我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在偷聽,得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股強大的恐懼鉆進我的皮膚底層,搔著、咬著,宛如數百只螞蟻在啃蝕著我的神經,我的思緒變得混亂,眼前頓時模糊了片刻。
好一會兒,我才穩定住情緒,看向一旁的小野,他的嘴唇顫抖不已,眼珠子像是要從眼皮底下彈出來那般瞪大。
赫然,小野的腳步一個不穩,身子往后滑了一大步,他下意識地跨出腳跟頂住,以免自己跌倒。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卻踩在滑動的細石上面,立刻拖拽出“沙啦”的聲響。
風停了,眾人的討論靜默了,無聲之中只聽見小野的滑步聲響,異常清晰地傳了出去,同時刺痛了我的耳膜。我的背脊掠過一抹寒霜,身子僵硬得動彈不得。
他們聽見了嗎?我只剩下這個念頭,卻不敢轉頭去確認村民們的反應。
“是誰?”阿牛出聲向我們這邊大喊。
聞言,我下意識想要逃,轉頭卻看見另一道人影就站在我和小野身后,她的出現使得我和小野再也無從反應。本來應該守在洞穴里面的巧巧,不知何時來到我們的后方,就這么定睛地看著我們。
她的表情嚴肅,沒有半點的笑意。她想攔住我們嗎?我在心中試想著各種可能,也戲劇地幻想著她可能會放我們一條生路。
如果她不放呢?我要一拳打死她嗎?這樣我豈不是從被殺的角色,瞬間變成了殺人犯?我懊惱地扭曲著五官,實在無法想象自己攻擊巧巧的樣子,卻也不想束手就擒地被村民殺害。
巧巧的嘴唇一動,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是我。”巧巧平靜地對村民們喊道。
短短的兩個字,卻足以讓我的心臟麻痹,我還來不及對巧巧露出感激的眼神,小野手上的動作已經一氣呵成地飛出,握著一塊藏匿在身后的石頭,重重地砸向巧巧的額頭。
小野的眼神驚慌,他大概也沒想到巧巧會放過我們,只是隨著腦中的想法作出自保的反射性動作。
喀的一聲,血花從巧巧的額際進開,噴濺了出來,巧巧痛得尖叫一聲:“啊!”
“怎么辦?”小野嚇傻地問我。
一瞬間,我有一種想要掐死小野的沖動,然而事情發展得太快,我無法關心巧巧的傷勢,只聽見村民霎時爆出一陣鼓噪,同時向我們的方向奔了過來,一邊喊著問巧巧:“巧巧!你怎么了?”
“是那兩個男人!他們來偷聽了!”其他耳尖的村民們,肯定是聽見了小野剛才的那句“怎么辦”,因此逮到了我們正在偷聽。
現在真的沒有退路了,我們只是逃了!
“快逃。”我拉了恍神中的小野一把,隨后往一旁跳去,我沒有順著原來的方向下山,因為我知道不能逃回村莊,越靠近村莊的路線,村民就越熟悉地形,到時候情勢只會對我們更加不利。
小野飛快地跟了上來,他頻頻地回頭去確認后方的追兵,我則是一個勁地埋頭往前跑。
要逃出去才行,一定要逃出去!抱著唯一的信念,我的思考逐漸被拋在腦后,為了不遇到障礙物,我直覺地沖進了高原,躥進了瓜林里面。
隨著距離的拉近,我總算可以一窺瓜林的真面目,可是越是看得清楚,我的腳步越是無法停下地狂奔。
妖樹的枝椏不高,幾度橫打過我的臉面,像是張舞著枯瘦指頭的怪物,欲幫助村民將我們攔下。我連忙側身躲過一根樹枝,卻沒抓準距離,仍然被樹枝劃出了一道刀口,灼熱的觸感立刻從臉頰漫開,我心里清楚這肯定是一道極深的口子。
但是擾人的不止是樹枝,而是一具具從我身側晃過的無頭尸,我抬頭就可以看見他們被斬斷頭顱的頸子,光禿禿地兀立在肩膀上,這樣駭人的景象使我低下頭去,打算就這么低著頭逃跑,可是下方的景象同樣震懾心魂,無頭尸的雙腳懸晃在半空中,沒有鞋子的露出了腳趾,似飄似飛地來回滑動,仿佛正在大批地聚集過來!
這樣的情景讓我赫然抬頭,幸好只是錯覺,這些無頭尸并沒有動,因為他們的脖子全部被樹藤緊緊地纏住,勒著他們、禁錮著死者無法安息。
我左右轉頭找著較好的出路,務必要殺出重圍,可是視線所及之處,卻讓我的心越發焦躁,我看見的全部都是吊掛著的無頭尸,爛了的、新的、僵硬的、缺手斷腿的……
被勒的模樣即使少了頭顱,沒有空洞洞的眼窩,卻也叫人心底發毛,它們發硬的雙手往下拉直,宛如提著千斤重的東西,有些無頭尸的下方拖出了長長的尾巴,從裙擺或褲管中滑出來,我知道那是腸子,是上吊造成的脫肛現象。
我的瞳孔不由得放大,眼前的景象暈成了一片,我連忙甩頭,這才喚回自己的意識。
尸臭的味道沖進了鼻腔,順著氣管壓縮著我的肺葉,造成我的呼吸困擾,隨后又搗進了我的食道,翻涌著胃部的酸水,叫我幾度想要彎腰嘔吐,可是更大的恐懼就在背后追趕著我們,這才強迫我壓抑住反胃的沖動,和小野一個勁地往前橫沖。
顧不得這些無頭尸的模樣多么嚇人,我被迫幾度伸手撥開擋在眼前的無頭尸,無頭尸的重量或輕或重,隨著腐敗程度的不同而有不同的重量,有的沉得像是沙包,導致我的手臂在揮出的時候,因為撞擊力道而吃痛,有的卻輕得像枕頭,我一推就晃動得厲害。
又一具無頭尸掛在前方不到一公尺處,我知道閃也閃不過了,只得再次伸手推開無頭尸,不料,我的手一揮,卻猛然落了個空,只打到一層薄薄的布料,眼前的無頭尸已經腐爛無存,只剩下一具套著衣服的脆弱骨架,被我的手臂一打,陡然將懸空的骨架攔腰打成兩半,無頭尸的腿骨匡啷匡啷地順著褲管落了一地,我則瞬間從腳底寒上了頭皮。
我不是故意的。我倒抽了一口寒氣,卻無法幫忙收拾尸骨,只能跟著小野繼續跑。
后頭是村民們的聲音,撕扯著天空的夜幕以及我的神經,他們正在大喊:“站住!不要跑,不要跑!”
他們越是激動地叫著,我和小野就越是無法自制地拔足狂奔。
不要追了!不要再追了!我想要這么回吼,可是稀薄的空氣卻讓我喘不過來,更別說是要說話。
“呼呼!”我急喘著,腳步開始因為過度的運動而發酸,身子宛如不是我的了,我的意識漸漸從身子抽離,雙腿還是痛苦地擺動著,機械一般地前后跨步,卻像是生銹的零件,一步比一步更加緩慢。
我們還是沒有沖出這片瓜林,瓜林綿延著伸向四面八方,沒有人口也沒有出口地阻礙著我們。
村民的速度也慢下了,恐怕也是累得無力再跑。我們維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們一旦靠近,我們就跟著拉遠……這樣的對峙發展到最后,只剩下十幾個村民還在我們的后方緊追不舍。
我的腳步往旁一跨,咔嚓地踩斷了一根骨頭,又是從樹上的無頭尸掉下的吧,我已經失去了對尸體的恐懼,因為更大的危機是這群村民,宛如豺狼虎豹的等著撲向我們。
又起風了,風大得灌進了無頭尸的衣服里面,吹得衣服發出呼呼的風嘯,可是聽在我的耳中,這陣風聲卻像是無頭尸的狂笑,諷刺地笑著我們,正在冷眼地看著我們被處以死刑。
無頭尸們在高興著,因為他們即將又要增加伙伴了,我和小野也會被掛上妖樹,然后提供養分使得妖樹長出巫瓜,奉獻給這個村莊的村民食用。
我再也無力奔跑地跌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村民們步步逼近,我的心臟像是被用力掐緊,再多一分力道就可以將它擰碎。我挪著身子努力往后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被抓到了,這些看起來病弱的村民,沒想到體力卻比我和小野來得健壯。
我喘著氣,隨手抓過一把沙土,打算村民們一靠近就撒向他們的臉面,不過,我還是作罷了,一把沙土是無法換來一條生機的,就算我成功偷襲了一個人,后面仍有十幾個村民蓄勢待發。
“你們想干嗎?”小野害怕地向他們大吼,聲音卻少了幾成恐嚇,應該是因為他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
我看了一眼小野,心里的情緒頗為復雜,我們兩個都要死在這里了,我卻沒有半句話想要跟他說。
他也看著我,叫了一聲:“孟哥。”
“你們想殺人嗎?”這回是我向村民發問。
村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為我們爭取了些許的休息時間。
一個男人從村民中走出來,由于光線不足的關系,一直到他開口說話,我才認出他是阿牛。
“我們不是殺人魔,會追著你們跑是擔心你們出意外,這三更半夜的你們能去哪里?”阿牛誠懇地對我們說。
我愣了一愣,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所說的話。不過我們的命也算是他救回來的,只是……現在情勢有變,難保阿牛的決定也會有所轉變。
阿牛走了過來,一把拉起我的胳臂。
“走吧,回去了。”他若無其事地對我說,一會兒又說,“該回去看巧巧傷得怎么樣了。”
我這才想起巧巧,小野手下得真重,巧巧肯定毀容了吧。
“好。”我向阿牛點頭,同時伸手拉了小野一把。
我和小野又喘了一會兒,這才跟著阿牛往回程走。原以為我們跑了那么久,肯定回程得花費一段時間,沒想到走不到十分鐘,我們已經可以遠遠看見百名的村民在等我們。
“他們……”我指著村民,同時認出遠方一處大石正是我和小野之前藏匿的位置,那也是小野攻擊巧巧的地方。
“你們繞著大圈跑,瓜林容易迷路,就是怕你們會闖進去找不到路出來,才會這么著急地追著你們。”阿牛一邊說,手指著遠處畫了一道弧,比劃出我們的逃跑路線。
我們還真的繞了一個大圈,就像鬼打墻那般。大概是為了閃避這些無頭尸,因此自以為的直線也在不知不覺中偏歪。
“我怕你們真的會殺人。”我試探性地說。
“你們看見這片瓜林的模樣沒被嚇死,就必有后福。”阿牛苦笑了兩聲。
我又一次回頭望去,真的是無邊無際的一處瓜林。
“剛才的事都有看見嗎?”阿牛作出斬頭的動作,想要知道我們從哪時候開始偷聽。
“嗯,這是儀式吧?”我說。
“嗯,其實我們也不愿意這么做,可是烏鴉會把頭顱偷走,所以我們只好自己先割下親人的首級埋進土里。”阿牛說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聽著這一聲“唉”,可以想象他的心情肯定非常無奈。
“其他的事,就等回去再跟你們說吧。”阿牛說完,我們也和百名的村民再次聚首。
“牛哥……”一人喊了阿牛一聲,似乎是要他對我們作出處置。
我惶恐地看著他,就怕他會對我們食言。小野同時往我的方向挪了一步,不過他心里應該清楚,我現在同樣是泥菩薩過江,沒有多余的力量可以保護他。
“我們不是殺人魔,有誰做過殺人的勾當嗎?”阿牛問村民。
村民一陣緘默,誰也不敢搭腔。
好一會兒,才又有一個男人說:“可是,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我們村子會不會被當成妖道?”
“說不定會被屠村,把我們全部當成鬼怪。”另外一人立刻接話。
他們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地說道。我須臾便認出他們兩人,正是早上抱著巫瓜進到洞穴的兩個男人。
他們從白天就表現得不歡迎我們,沒想到他們心思居然惡毒到想要殺死我們,不過我可以理解他的說法,也是為了保護這個村莊不被打擾、破壞。
吊頭山的消息一旦外傳,難保不會有人為了避免詛咒外傳,而前來縱火燒山,畢竟詛咒這種事情就像瘟疫一樣嚇人,沒人知道怎么醫治、破解,也沒人知道何時會被感染,因此常惹人作出偏激的舉動,以防止詛咒或瘟疫擴張。
“我們不會說出去,我們的命是村民們救的,因此我們絕對不會作出背信棄義的事情。”我說。
“你怎么保證?”一人指著我的鼻子問。
其他的村民聞言,傳來了細微的騷動,仿佛也在殺與不殺之間搖擺不定。我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控制場面,否則阿牛也擋不住輿論的壓力,得被迫作出他不愿意的處決。
為了爭取時間,我不問小野的意見便直接取下他的相機,我拿著相機對村民們說:“這是照相機,也是藏著吊頭山秘密的證據,我現在就當著大家的面拆了它。”
話一講完,我惡狠狠地將相機摔到地上,又蹲到地上隨手撿了一塊石頭砸爛相機。
我一下一下地敲著,不止把相機的鏡頭打碎,還兇惡地敲爛了所有的機件,直到相機已經面目全非才罷手。
“他已經作出承諾了。”阿牛又一次幫我們說話。
我由衷地感謝他的好意。
“那好吧,你……你再發誓。”那兩名男人沒有放過我們,其中一人再次提出要求,不過口氣已經和緩了許些。
“我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巫瓜林、吊頭山的事跡,如果有違此誓,愿遭雷劈。”我并攏了四指宣誓。
小野見狀,連忙也伸出手掌發誓:“我也發誓,如果我把事情說出去,就……就遭天打雷劈。”
“好了,大家該回去休息了。”阿牛說了一句,揮著手臂像趕羊那般呼喊著村民。
村民們似乎也累了,露出了疲態,駝著身子慢慢往村莊的方向返回。我和小野沒有動作,靜靜地看著村民們走回去。
我蹲下身子,拾起破爛的相機對小野說:“對不起,我把它砸爛了。”
“唉,修不好了。”小野晃著頭,心疼地說道。
“要我賠給你一臺嗎?”我問他。
“不必了,孟哥,你也是不得已的嘛。”小野拍了拍我的肩膀,反過來安慰我。
“那就扔了,不要觸景傷情。”我的手臂奮力一揮,便將相機的殘骸扔得老遠。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指縫中夾著更值錢的東西——相機的記憶卡。
“走了。”阿牛喚了我們一聲。
我們朝他點頭,連忙跟著他的腳步前進,我悄悄地將記憶卡收進口袋,慶幸這場戲演得完美。
我不會背棄自己的誓言,不會說出吊頭山的事,不過烏鴉林應該是個例外。我只需要借用烏鴉林的照片再隱瞞后半段的事情,我想這依然會是一篇有賣點的報導。
各取所需,應該不是一件壞事。即使我這么在內心告訴自己,仍然感到一絲的愁悵與不安,那是知道自己不該這么做的本能反應,可是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如果什么也沒有帶回去的話,也許不止是對不起自己,還對不起了小野。
6-2
在一陣心慌意亂的情緒下,我們又回到了洞穴里頭,一進洞穴就看見幾個女人七手八腳地在幫巧巧包扎。
她們將巫瓜搗成了泥狀,敷在巧巧的額頭上,因此無法分辨巧巧的傷勢究竟如何,只能看見一片的暗紅沾染在她的臉頰與衣服上,叫人心疼不已。
“巧巧。”我喚了她一聲。
“你們兩個男人下手可真狠。”一名照顧巧巧的女人對我們罵道。
巧巧連忙出聲制止:“別這樣說。是我嚇到他們,誰叫我不出聲地站在他們身后,他們會攻擊我也是自然反應,肯定是沒有看清楚我是誰才會這樣做。”
她一邊說著,眼神一邊瞅著我不放,水霧的雙瞳多了一層哀怨與情愫。
我急忙撇過臉,并打破這樣的氛圍表示:“是我們不好,真的很抱歉。”
“都是誤會一場,既然話講開了,那就沒事了,大家該休息先回家去睡吧。”阿牛有默契地為我解除僵局。
村民們眼見沒戲唱了,也就紛紛散場離去,見附近的群眾漸減,我的心理壓力不由得釋放了許多。
我和小野隨著阿牛坐到洞穴的火堆旁,巧巧同時打發了幾個女人離開,當場又剩下我們四個人圍著火堆而坐。
阿牛拿起巫瓜把玩,沉重地表示:“有時候無知,究竟是一種愚昧還是幸福?”
他像是在問我和小野,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沒有回答他,因為這個課題太難了。他見我和小野不答話,又往下說,“我原先也覺得這就是人生,生老病死,肚子餓了就吃巫瓜、烏鴉,生病了、受傷了也是吃巫瓜或拿巫瓜當藥。”
說到這里,他指著巧巧的傷口說:“巫瓜可以止血,我們受了傷都是抹巫瓜泥當作藥,肚子痛還是感冒,也都是靠著巫瓜醫好的,可以說村民的吃喝拉撒都脫離不了巫瓜。”
“嗯。”我點頭聽著,并相信阿牛接著要講的才是重點。
“當我們快要四十歲的時候,就會死掉,其實在這山里頭活了四十個年頭,那也就夠了,什么都看盡了。將死的村民,當晚都會自己爬上山去,我們看見村民的變化,也能明白那是時間到了的關系,沒有人可以抵抗死亡,所以我們都用平常心去看待。村民上了山死去,為了不讓烏鴉把親人的頭顱偷走,我們就會依照習俗將親人的頭顱切下,埋進他吊死的那棵樹下。”阿牛說。
他清楚地交待了村民的一生,聲音滄桑得不像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反而像個六十幾歲的老頭,有種看盡人生的無力,是為了某種堅持或執著才會繼續生命。
“嗯,各地的風俗不同。”我這么說,主要是不愿阿牛認為自己的文化是異類。中國這么大,葬禮的習俗各有不同,有懸棺、天葬……近年各國也流行海葬、樹葬,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式。
“唉,如果我可以無知,我也能這么過完一生,可惜十幾年前,我開始跟著一名長輩下IJJ采辦,接觸了人群之后,我才發現,原來我們不是尋常的村莊。”阿牛說。
我一怔,不明白他所謂的不尋常是指什么,是指用上吊來結束一生嗎?難不成這里的村民真的都是用上吊自殺來結束一生?多么可怕,大家都是自殺……
我光是想象就覺得毛骨悚然,有一種恐懼在皮膚底層鉆動,卻又搔不到癢處的感受讓我全身不對勁。
“山下的人并不會上吊在樹上死亡,只有我們這村莊的人才會,而且山下的人不會這么早死,可是我們村莊的村民全部活不過四十歲。”阿牛說。
“嗯,這確實比較特別,或許是醫療技術的關系,你別太在意。”我安慰地說。
“其實你們村里,怪的不止是……”小野欲言又止,他開口之后才發現自己多嘴了。
我瞪著他,就怕他又禍從口出,為我們兩人惹來麻煩。
“這里沒外人。”阿牛說。
“最怪的是巫瓜,我們剛剛都看見了,你把在樹枝上吊的大娘頭顱切下來之后,樹上就結出了果實。”小野說。
我同時回想起那一幕奇景,果實瞬間從枝椏長出,一顆顆地冒了出來,雖然不大,卻依然讓人震驚。
“嗯,我想……這就是山下人為什么不愿意買巫瓜,也不敢吃的原因吧。”阿牛扔了一顆巫瓜給我。
我是他眼中最標準的山下人,我將巫瓜拿在手上翻看,這一次看著巫瓜又有另一種感受,上面的黑底紅斑若隱若現地勾勒出圖騰,那圖騰讓我感覺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它像什么,我又把巫瓜轉了幾個角度,赫然,我明白了圖騰竟是一張人臉的五官!
鼻子、嘴巴、眼睛,勾勒得那么清楚,真的是一張人臉!我倒抽一口氣,心臟猛然加速狂跳。
割掉頭顱之后長出的巫瓜,難不成就是那具尸體的新頭顱?我按住心臟,總算讓自己的胸口舒緩一點。
“怎么了?”小野看出我的異狀,關心地問我。
我沒有答話,僅是把手上的巫瓜保持著同樣的角度遞到小野眼前。
小野疑惑地看去,臉色赫然一變,他急忙捂住了嘴巴強忍住反胃的沖動,一邊對我揮手叫我把巫瓜拿開。
阿牛看得不解,這回換他問我:“怎么回事?”
“再給我幾個巫瓜吧。”我說。
阿牛配合地又拿了幾個巫瓜給我,其中有兩個和我手上那顆的紋路相同,看得出來是一張瘦削的老女人臉,另外兩顆的紋路則各有不同,一顆像是鼻頭長痣的老人臉,一顆像是一臉橫肉的男人臉。
我指著相同的那幾顆問:“這些是同一棵樹上長出來的吧?”
阿牛看了一會兒,猶豫了一陣才對我坦陳:“對。”
“巫瓜的紋路和上吊的人……”我沒把話說完。
阿牛已經了然于心:“長得相似,所以我們相信,那是先人留給我們的紀念。我們吃巫瓜生存,死了也會化為巫瓜守護下一代。再加上烏鴉并不吃巫瓜,巫瓜是只有我們村人才吃的食物,因此我們更加確信巫瓜是先人留給我們的禮物。”
他的話一說完,小野即刻拔腿飛奔到洞外嘔吐,只是他已經沒東西可以吐了,僅能聽見他的干嘔聲不斷。
“一直到你們來了,我才明白,這一切其實都是詛咒。”阿牛說到這里又嘆了一口氣,我想這些事情一定藏在他的心中很久,只是無人能訴、無人能討論。
“也許不是詛咒,這個世界上奇妙的事情還很多,不是人類所能全部了解的。”我說。
“你真是一個好人,你看到那些孩子了嗎?因為我們的壽命都短,所以就生了許多的小孩。”阿牛語帶保留地說。
“小孩很可愛。”我說。
“嗯,雖然我們活不到四十歲,但不表示我們能活到四十歲,有的小孩十幾歲就夭折了,有的村民二十幾歲就死了。”阿牛又說。
“嗯,人生常有意外。”我只能這樣說。
“你今晚要不要和巧巧同房,也算是為我們多留下一個孩子,孩子就是希望。”阿牛一面說,視線一面在我和巧巧中間穿梭。
“啊。”我驚慌地彈站起身。
阿牛見狀又說:“巧巧喜歡你,大家都看得出來。”
“可是……”我實在無法享受這飛來艷福。
阿牛見我面有難色,隨即打住了話題:“沒關系,這種事不勉強的,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請你慎重地考慮。”
“好。”我尷尬地看著巧巧,一會兒才坐回位置上。
巧巧抿唇笑了一聲,對我說:“不必往心里頭去,這事不合就不勉強。”
看樣子她比我還看得開,對話之中,小野又從外面回來了,他喘著氣,一副快要不支的模樣。
“阿牛,有事請直說。”我說。
“如果真的是詛咒,是因為我們住在這個村莊里面,才會導致村民不得善終,那么……我想請你,幫我帶個孩子下山。”阿牛說。
巧巧嚇了一跳,連忙問阿牛:“你想讓他把小孩帶走?”
“阿孟是個好人,巧巧,你也看見了,如果這真的是我們村莊的詛咒,要想破解的話,也許只有搬出村莊。孩子是我們的希望,也許四十年后,孩子就會回來告訴我們,搬出了村莊就能破解詛咒。”阿牛沉痛地表示。
他應該想了很久,而不是貿然地對我提出這個要求。
“那……你想讓他帶走誰?”巧巧又問阿牛。
“我想帶走虎子。”我說。
“孟哥!”小野驚呼一聲,表情訝然地看著我,仿佛我做了一件天下的蠢事那般,他結結巴巴地又說,“我、我們住在臺灣,要把小孩帶回去的話……手續很麻煩。”
“我不擔心。”我說。
“可是,孩子……孩子不是開玩笑的,要養一輩子。”小野越說越小聲,并且頻頻注意著阿牛的反應。
“虎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這條命是虎子撿回來的,如果帶走他就可以幫助他破解身上的詛咒,也算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我說得堅決,小野總算不再阻止。
一想到我可以帶走虎子,我不禁泛起一陣的感動。我可以帶著他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相信這樣做對虎子才是最好的發展。
“虎子就交給你了。”阿牛說。
“虎子會愿意嗎?”巧巧憂心地皺起眉頭。
“會,我會和他談談。”阿牛說罷,撥了撥屁股上的灰塵起身,又說,“該睡了,巧巧,你快點去睡吧,傷口才會好得快些。”
“好。”巧巧向我們道過晚安之后,便直接往她的木屋去。
阿牛看出我的擔心,不急不徐地表示:“沒事的,只是小傷。”
“嗯,睡了。”我對阿牛說。
這一晚,阿牛和虎子同床,我和小野同床。
不過我卻圓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怎么也睡不著。
第七章 下山
7-1
次日一早,天光初泛白肚之際,村民已經起床忙碌了。
阿牛也沒有睡多久,便又去和村民們開會,大概是要去向村民們報告,有關昨晚和我討論出的結果。我假裝自己還在睡,閉著眼睛直到阿牛離開房間,我才又睜開了眼皮,沒有焦距地看著天花板。
小野用手肘蹭了我一下,試探我醒了沒有。我回碰了他的手臂一下,讓他知道我也沒有睡。
“孟哥,你真的要帶走虎子?”小野小聲地說。
“噓。”我讓他別再說話,因為虎子還沒有醒,我怕他會聽見不該聽的內容,到時候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小野閉上了嘴巴,生悶氣地翻過身子背對我。
我知道小野在想什么,他八成是認為虎子也是村民之一,是怪物、是奇怪的家伙,最重要的是——受了詛咒的不祥人。
我閉上眼睛不再想這些,其實我也怕詛咒,不過救命之恩總是該還的,何況我很喜歡虎子這個孩子,而且既然都決定要帶他走了,現在再多想一些無意義的問題干什么。
尤其是……我曾經想過,會不會是因為阿牛想讓我把一個孩子帶走,所以才會留我和小野一條活路?要是我不愿意幫這個忙,會不會他就放任村民們殺死我們兩人。
雖然這么想過,但我卻不愿意面對這個揣測,我寧愿相信阿牛是個好人,不過昨晚的情況再次浮上腦海,他問我要不要和巧巧同房,讓巧巧生下一個孩子……
表面上,他是在為村莊的延續性提問,但是,如果我上一個揣測成立的話,其實我只是他破解詛咒實驗中的一只白老鼠罷了,他或許是想知道,究竟是基因的問題導致村民無法長壽;還是地緣的關系而讓村民必須以上吊結束生命。
這兩種可能性都有破解方法,要是我和巧巧生下的孩子很健康,并且能夠活到四十歲之后,那么以后村民只要借由和外界聯姻,就可以破解長年的詛咒了。
要是我們生下的孩子仍然無法逃過宿命,但是被我帶走的虎子卻能活到四十歲之后,這樣村民只要移居,則一樣可以破解詛咒。
我甩了甩頭,忽然覺得頭痛欲裂,這些心機深沉的思考實在不適合熬夜之后的腦袋。
再加上,不管阿牛他怎么想,虎子都是無辜的,跟我一樣是只白老鼠,我不必因為阿牛的態度而對虎子有所芥蒂。
我緊了緊眼皮,片刻便覺得睡意襲上了四肢,讓我整個人昏昏欲睡。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聽見虎子的哭喊聲音。
“不要……我不要……牛哥,為什么不要我……”虎子的哭聲悲慟,宛如一把利刃插進我的耳朵。
我從睡夢中驚醒,整個人彈坐起身。
“巧巧姐,救我……我不要離開……”虎子哇哇大哭,但是村民們卻靜默異常,我全然沒聽見其他人開口說話。
小野也被嚇醒了,他下意識想要出去看個究竟,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對他說:“還不是時候,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喔。”小野聽話地坐回床上,和我一起傾耳聽著外頭的動靜。
“走,我們到外頭去談談。”阿牛說完,接著便是虎子的大哭大叫,但是聲音卻在逐漸遠離。
虎子恐怕是被阿牛拽到洞穴外去了。
小野又看向我,我朝著他搖頭:“隨你吧,看要不要出去晃晃,還是安分地等在這里。”
“安分?”他對于我使用的詞匯感到不解。
“昨天那么多村民要殺死我們,你現在出去不是招人白眼嗎,要是又引起某些人的殺機……阿牛不在這里,他救不到我們。”我說。
“那我還是安分一點好了,還是孟哥深謀遠慮。”小野拍馬屁地笑著。
我躺回了床上,昨天的一夜無眠讓我現在特別疲憊,我想阿牛和虎子短時間也談不出結論,因此我索性閉上眼睛繼續補眠,睡著了會讓時間過去得快一些,不愉快的時光也會早些拋諸腦后。
這一次闔眼,我睡到了中午時分才起床,倚在身邊的人從小野換成了巧巧,我一時還以為自己眼花,待腦袋清醒了才整個人被嚇到地往內一縮,拉開我和巧巧的距離。
巧巧沒有睡,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進到房內的,她眨著眼睛看我,好笑地對我說:“嚇到了?”
我望了一眼左右,難不成阿牛真的要她無論用什么方法,都要在肚子里留下我的孩子嗎?
“小野呢?”我故作鎮定地詢問巧巧,就怕小野也墜入了另一個美人鄉,留種去了。
“他去吃東西了,我是來叫你起床的,但是你睡得太沉,我怎么都叫不醒。”巧巧撅著嘴唇抱怨。
我連忙起身,指著門口對巧巧說:“那我們也去吃吧,我醒了、醒了。”
“嗯。”巧巧翻下床鋪,領著我一塊走出洞穴。
此刻已經是吃飯時間,許多的村民手上拿著烏鴉、巫瓜四處走,有的人拿回了屋子里面吃,有的人站在洞穴中央就開始大塊朵頤。我一眼就看見了小野,他左右兩手各握著一根烤烏鴉,正躲在洞穴口的位置拔烏鴉毛。
我和巧巧來到中央的火堆,巧巧替我抽了兩只烏鴉,遞給我的同時問我:“夠嗎?”
我聞言,直覺地看向火堆里頭,里面的烏鴉已經不多,其余的多是巫瓜,但也不太足夠供應整個洞穴的村民食用,見狀,我客氣地對巧巧說:“可以了,謝謝。”
巧巧也不再多招呼我,而是轉身去處理我們身后的一場紛爭,那是兩個小孩在搶一只烏鴉。
“這是我的,巧巧姐,他搶我的烏鴉。”一名男孩紅著眼睛向巧巧投訴。
巧巧看向被告,被告的男孩立刻澄清:“他又吃不完。”
聽著兩方的供詞,我再次看向火堆里面的東西,剩余的還有許多巫瓜,為什么兩個小孩還有這樣搶食?唯一的解釋是這里的烏鴉得來不易,或許就是不好捕捉,小孩子才會這樣爭相搶食。不過,如果烏鴉這么難取得,那他們平常的蛋白質來源肯定不足,也難為這些小孩了。
想到這里,我更加堅定要帶走虎子的念頭。
我拿著烏鴉走向小野,小野一看見我靠近,連忙挪出一個位置讓我蹲下。
“孟哥,你看這烏鴉那么大只,結果全是靠羽毛在撐場面,鴉肉就只有一丁點。”小野說著他的感想。
我不由得升起惡趣味地回答:“你可以考慮吃巫瓜。”
“別再說巫瓜了,我昨天已經吐得夠干凈了,怎么可能再去吃。”他呸呸呸地吐著口水,表明了對巫瓜的厭惡。
“入鄉隨俗是你教我的。”我又說。
“孟哥。”小野翻著白眼,卻也不忘向手上的烤烏鴉咬一口。
“不說這個了,虎子他們回來了沒有?”我問小野。
洞穴外頭的左右兩處狹道都不見他們的人影,剛才在洞穴里面也沒有遇到他們,阿牛和虎子出去的時間算一算也有六個鐘頭了。
憂心之際,狹道的人口進來了兩道人影,一大一小的前后走著,我直覺反應是他們回來,立刻起身想要看個仔細。
遠遠地看去,我可以看見虎子的臉上還掛著兩行眼淚,他一面抽抽噎噎地走著,一面伸手抹著未干的鼻涕。
阿牛的臉色則是沉重,不過他卻在看見我的同時,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笑容,看來他已經和虎子談妥了,只是他畢竟也舍不得虎子離開。
兩人一會兒便走到了我面前,阿牛拍拍虎子的頭說:“快去吃東西吧。”
“我……我不餓。”虎子吸著鼻子,張著眼睛看我。
“虎子,吃一點吧。”我將手上的烏鴉分給了他一只。
虎子伸手接下,童言童語地問我:“我要叫你孟哥,還是叫你爸爸?”
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被虎子這么一問,我不由得結舌,想了片刻之后才跟虎子說:“沒人的時候叫我阿孟也可以,但是有人的時候,你必須叫我爸爸或是叔叔。”
“叔叔。”虎子考慮一下之后選了這個稱呼。
阿牛又拍了拍虎子,似乎有意要讓他先離開:“去吃東西吧。”
“嗯。”虎子抬頭看了阿牛一眼,這才匆匆地進到洞穴里頭。
阿牛對我使著眼色,隨后便往一處偏僻的地方走去。
我把手上的另一只烏鴉交給小野,要他幫我拿著,便連忙追向阿牛的背影。
一直到和洞穴拉開大段距離,阿牛才背對著我停下腳步,他側著臉問我:“你會好好對待虎子吧。”
“我會把他當親生兒子照顧。”我說。
“嗯,那么……準備一下,我們今晚下山……還是要明晚?”阿牛詢問我的意見。
我即刻搶話表示:“今晚、今晚就下山!”
“好吧,那你和小野好好休息,我們等天色暗下就出發。”阿牛說。
我愣了一愣,不放心地又問他:“走夜路安全嗎?”
“沒有比夜路更安全的途徑,要出山的那一條道路有烏鴉埋伏,我們必須晚上經過才行。”阿牛說。
我不再質疑他的經驗,只是認同地表示:“那我去跟小野說一聲。”
“好,別再讓更多的人知道。”阿牛再一次提醒我。
我總覺得這句話里面藏著弦外之音,也許他口中的烏鴉,其實指的是某些抱持不同意見的村民,他們就像是烏鴉一般暗藏禍心、充滿了威脅性。
我沒有再往下追問,而是把握時間同去找小野,小野沒等我開口就好奇地猜測:“搞定了?”
“嗯,借一步說話。”我抬著下巴指向一旁。
小野快步地和我走向角落,我們剛移動身子,我就不經意地看見兩道視線連忙移開,是兩個在監視我們的村民,即使他們假裝不經意地轉開視線,仍然被我逮個正著。
小野也發現了,他小聲地說道:“是在偷看我們嗎?”
“不知道,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我說。
由于這個插曲的出現,我和小野不得不再往遠些的地方走去,這里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怎么樣?”小野緊張地問我,頻頻觀察左右還有沒有在偷聽的村民。
“村民已經不信任我們了,他們隨時會采取激動的手段,所以我們今晚就離開村莊,阿牛會帶我們下山,這件事務必保密,任何人一一都不能說。”我加重了語氣告戒小野。
小野忙不迭地點頭,我們說不到三句話便再次分開,以免成為注目的焦點。
下期提示:
阿孟、小野踏上了下山的路,他們是否能在阿牛的帶領下,順利地下山成功呢?請期待下期3A的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