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三十多年改革開放,農村向來處于風口浪尖。
安徽鳳陽的小崗村,一群敢想敢干的農民,在包產到戶的責任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當年的氣魄,簡直是冒著掉頭的風險。——這生死攸關的一筆,已被歷史的鏡頭定格。
天津的大邱莊,著名的禹作敏。曾經的興起,一度的繁榮。——終因權力過度膨脹而歸于沉寂。
蘇南的華西村,村長吳仁寶,又是另一番做派。——相對均衡,共同富裕的理想,已然實現。眼下要搞十幾個村的大華西,路漫漫其修遠兮。
陳眾芳,浙江省瑞安市塘下鎮陳岙村主任兼黨支部書記。
他,如何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浙南小村揚名全省?他,憑什么在周邊嘈雜的環境中脫穎而出?他,又是怎樣用短短的不到十年的時間,整出一個青山綠水的新陳岙,成為浙江省新農村建設的典范?
泉水嘩嘩何處流
一個村干部什么時候成為村民的崇拜對象,即使親歷這場改革的人,也沒能說得準。
一樣的山一樣的水,過去是分文不值,如今是價值百萬。誰做得到,唯有陳眾芳。
2002年以前,陳岙村的靠山有水并不稀奇。哪個靠山的村沒水呢,東岙有水,西岙也有水。然而,陳眾芳在山上造了壩,蓄了水,70多噸變成7萬多噸。誰要用,買。
來錢就這么輕松。原來村里的年收入只有30多萬元,只一年單單水就買了150多萬。
道路平整了,路燈亮了,行道樹種了。慢慢地,村里再依照水溪的梯形特征,沿岸建設了一個長達2.8公里,集山、水、古榕于一體的公園。流域兩側用石塊駁岸,并安裝花崗巖護欄和藝術路燈。
碧水,藍天,綠樹,這是遠近難得一見的風光;古榕石橋,流水潺潺,鳥鳴啾啾,整天在機聲隆隆中耳鳴的人,這兒是暫時逃離的最近最好的去處。
這樣的變化,一般人都看傻了眼。陳岙地方本不大,走南闖北者并不少。這些人這陣子就是愛嘮叨,逢人便說家鄉好。
外地人聽了,很想來看個究竟。因為你我都知道,溫州凡是發達的地方,生態和生存環境都糟蹋得差不多了。我也是的,采訪陳眾芳之前,就不止一次來過這地方。我當時只相信這地方來了神仙,今天想來神仙其實早年就曾光顧。要不然,為什么在它東邊叫東岙,在它西邊叫西岙,無非為了證明它早早在此安營扎寨。東岙出過名人姜立綱,明代人。據此推論,陳岙村至少也有500多年的歷史了。
鄰村的人聽了,更多的是郁悶。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村,自然背景跟陳岙大同小異,經濟基礎也不差。可就是不明白,為什么如今的模樣大不相同。怪不得,幾年前西岙村通過競選上任的村長,“揚言”道:“本屆村兩委在任期內,要徹底改變村容村貌,力爭趕上陳岙村。”知情者笑他自不量力,不知情者倒想看看那西岙今天的面貌。
這話傳到陳眾芳的耳里,他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稱好。
嘩嘩泉水流出了一個新陳岙。
今日,陳岙村集體經濟的產業早已走向多元化。
不是拆違是改建
陳眾芳和村兩委共同擬定的方案,正在按部就班地執行。全村規劃好的沙盤就擺在村委會二樓的門廳。
二層、三層的農房拆了,沒有見頭戴鋼盔手拿橡皮棍的保安層層把守,只有零星幾個民工兄弟在小心翼翼地撬著、推著、抬著。一點氣勢都沒有,更談不上轟轟烈烈。
見慣了人山人海熱鬧沖突的拆遷場面,看多了激烈械斗充斥血腥暴力的拆和被拆的爭斗,這里尤其顯得冷清。
五層、六層的落地房也正拆著,用挖掘機、推土機等大型機械。當然也不是為了防止抵抗,因為這些樓房造得夠結實。
為了全村的美麗規劃,陳眾芳帶領村兩委全體成員,挨家挨戶地去說服。一時沒能想通的,繼續做工作。自己一下子做不通的,發動周邊的朋友一起做工作。等到每一戶都心悅誠服的時候才動工開拆,這二百多戶的拆遷,愣是沒有一個人去上訪。
因為房主們的眼前,看到了陳眾芳描繪的藍圖。他們相信這改天換地的人,有能力兌現他們的夢想。
塘下鎮場橋辦事處錢作清,多年來擔任陳岙村駐村干部。他不無感慨地說:“阻力也不是沒有,矛盾也不是一點點。他全都用力挺了過來。拆了全村這么多的老房子,把所有的難處都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實在不容易啊!”是啊,為了村里的整體規劃,那些尚未自然老去的五六層高的樓房也拆了重建,大家未必都想得通。
“怎么樣,相信我沒錯吧?”
2011年6月23日,陳眾芳站在村樓前,笑瞇瞇的,對每一個拿了新房鑰匙的村民朋友不斷重復著這句話。當然,這句話更多的還是說給那些為了房子與他紅過臉甚至吵過架的人聽。
“好,好,真好!”幾乎每一個村民都用這句話來匆匆應付。他們來不及與書記聊天,急于要去看看自己的新房——那是新洋房呢。
當然,那些為了房子與他紅過臉甚至吵過架的人,一般會側身而過。是羞于搭話,還是心存芥蒂?我不得而知。
聽村里的報賬員錢存華說,這一回交的新房,陳眾芳本有三套只拿一套,他也一樣只要了一套。
這樣的姿態,連我也相信,大家沒意見。套用魯迅用過的一句話,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中國的干部們是如何的占盡利益損害大眾的。可是,當我站在村樓前的榕樹下,遠望一座座嶄新的漂亮的鄉下沒見過的新房時,我開始相信村干部是我們的,是為我們服務的;當我走近了這個剛剛落成的帶花園的有景觀的采光無憂的小區時,我開始懷疑陳眾芳等村官們的定力了。他們親自費了那么大力氣將藍圖變成實景,沒拿自己應得的份兒,真不容易!
“面包有了,房子也有了,太多又有什么用!”陳眾芳爽朗地笑起來,笑聲飄蕩在新房的上空。
要風度不要高度
今天加快城市化進程的輿論甚囂塵上的同時,我們在轉眼之間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迅速成為水泥森林。
地處山疙瘩的陳岙村,也有一些人在推波助瀾,希望在拆出的平地上造出大廈。
陳眾芳,站在這一片廢墟前,兩手叉腰,擺出一副莊嚴不可侵犯的氣勢。這種架勢,似乎要告訴人們:嚴格按規劃建設,保持低密度,五層以上不添一磚一瓦。
陳眾芳,站在已完成主體建筑的工地前,雙手抱腰,看起來完全是一種胸有成竹的樣子。是的,他和他的領導集體的堅持,贏得了拆遷戶們的支持。
他環顧四周,眼里充滿深沉。這祖祖輩輩留下的遺產啊,一定要好好珍惜。濫建濫造,隨意加高,與山體競高低,這短期行為滿足了最大化利益,卻會傷害整個村莊的骨骼,無法與如父的靠山對話,人和自然就將失去和諧。
三百多套房子,業已交到村民手里。
村民們陸續投入裝修,房子并不比原先的高多少,格局卻有變化。原來是“頂天立地”從底層到高空,能用的就兩三層。四層以上的房間,對于一個小家庭來說,基本沒用。不花錢裝修,只能空著。
裝修正如火如荼地展開,每套房子至少170平方米。所有的面積都在一個平層上。裝修時,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可比的不再是高度,而是裝修好的風度。
“快點裝修,好請我到你家喝杯酒。”
“有錢別那么省,裝修好點。辛苦半輩子,也要學點享受了。”
這些話,陳眾芳逢人便說。
“老陳自己是個會賺錢也會花錢的人。他賺錢花錢的同時,也改變了我們的價值觀、金錢觀和生活態度。”一個頗受其影響的村民還說,他的一個親人也一樣,十幾年前,花一萬多塊錢買的手表,上午不見了,下午就買了新的。
入口是一條寬闊的道路,中間是綠化帶。右邊的小河,是清澈的溪流匯成的。隔岸是整頓好的低污染的工業區,左邊是60米的綠化帶。高低錯落的植物,將遠處的農田遮得嚴嚴實實。
這“村”還姓“農”嗎?
推窗見墳還是推窗見綠
推窗見墳還是推窗見綠,有沒有人告訴你這個問題有多重大?大概只有陳眾芳知道。對這個問題作出選擇,比先救母親還是先救妻子的問題一樣難。
新房建好了,視界不清新,景觀效果就大打折扣。
后山的這一片墳地都是早年留下的祖墳。為了給這塊地一個新的生機,陳眾芳他們想讓先人們挪一挪,換個地方。
有猶豫,有阻力。在“太歲”頭上動土,許多墳主都覺得是很犯忌的事。
沒有太多猶豫,也沒有太多阻力。讓先人搬到新居,一勞永逸,何樂而不為。
當治理青山白化,不引不導不遷,只拆只搗,給政府與人民帶來人心向背的惡果時,陳岙生態公墓落成了。
讓先人們在這里安息吧。這里高闊,明朗,松柏蒼翠,綠蔭如蓋。
一篇《關于加大山林保護力度的建議》,與其說是人大議案,還不如說是多年實踐的經驗總結。陳眾芳這篇在省人大會議上的議案,贏得了廣泛關注,更吸引了省農林廳廳長的目光。
“林業部門計劃用三年時間,投入591萬元,把我們2805畝陳岙后山打造為一個旅游觀光生態景觀。屆時將展現一個喬木、灌木、地被植物有機結合,高低錯落、富于層次感的山林生態景觀。”眼看自己在省人代會上“綠化陳岙”的提議得到省林業廳的高度重視,并即將開花結果,省人大代表、陳岙村支書兼村主任陳眾芳言語中難掩興奮之情。
塘下陳岙村后山口,十余名植樹農人正揮汗如雨地挖坑、種樹、培土,忙得不亦樂乎。
自2009年3月底以來,該村已植樹2000余畝。
今天,四季常青的香樟,涵養水源的楓香,點綴耐旱的烏桕,秋日紅滿山的紅楓,防火的木荷,經濟果林的楊梅,構成了一副令人賞心悅目、富有層次感的綠化山林。
2010年7月30日,瑞安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家景房地產公司拍得陳岙村建設用地68.6畝,計3.5億元。根據設計規劃,其地價折合樓面價達10000多元。
這樣一個價格,在全國任何一個村都可稱史無前例。
“換過好幾屆了,誰也替代不了他。”沒有幾個競選對手,好幾屆都是高票當選。
是啊,論氣場,他總是先聲奪人,一會兒就是一個新想法。他的攤子擺開來,太大了。論陣勢,浩大磅礴,沒有他,誰都擋不住。至少現在暫時沒有人擋得住。
孩子讀書不用錢,個個爭拿獎學金;
老人免費住公寓,月月領取養老金;
青壯年辦企業有沖勁,一個村年產值三億多;
外來務工者創業有平臺,買車買房當老板;
……
人們在街頭巷尾傳誦著這段順口溜。陳眾芳的威望在傳誦中日見日高。
他已經成了村民們名副其實的主心骨——村魂。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