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化妝時,徐太太發現了一根白頭發,她又驚又怒,顫抖著手將它扯下,如一個仇敵般消滅。近年,頭發好像有意和她作對一樣,一根接一根白了起來,是的,那次和關太太劉太太打麻將,聽她們一輪哭訴,什么身材又胖了多少啦,面上雀斑又密了啦,酸溜溜的不是味兒。關太太為免丈夫變心,決意要去整容。而劉太太則要交一些男朋友,一來看自己還有沒有吸引力,二來也看先生會不會吃醋。“你們杞人憂天吧?!彼龑λ齻冋f。
然而,自那次后,她開始注意自己的容顏了。不看猶可,細察原來有了白發??珊薜氖前装l除之不盡,今天消滅了一根,過三五天,又長出了兩根?!拔艺娴睦狭藛?”她問鏡中的自己。是啊,丈夫近來確對她冷漠多了,從前他下班回來,總要親吻她一下,發展到中期,這熱情舉動沒有了,但他回來,還是親昵地叫她一聲,或輕拍她一下。而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他回來時,也不叫她一聲,只懂坐在沙發看報紙,簡直對她視而不見。
“哼,我才不稀罕他呢?!彼哉Z著。是的,從前有女兒陪伴,購物什么的,媽媽前媽媽后,丈夫算得了什么?自從女兒出嫁后,偌大一間房子,日間孤零零地只余下她一個人。她走入房中,不禁拿起女兒的一套衫裙,端詳了許久,穿在身上。
黃昏,徐先生回來,拿起晚報來看?!霸趺唇裢磉@樣靜?”他抬頭看了太太一眼,見她穿了女兒的衫裙,吃了一驚。他起來,走近太太,端詳了她足有一分鐘,最后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澳阈κ裁?”她感到受了侮辱,有點生氣。“太太呀,你為什么做這無聊的玩意呢?你年紀已不小了。”
她輕輕地飲泣起來。
“你哭嗎?”他吃驚起來,“我是說笑呀?!彼目蘼暃]有停止。
他收起了笑容,靜靜地看著她。
“太太,你是想念我們已出嫁的女兒嗎?”
她看了他一眼,仍在低低飲泣,似乎越來越傷心。
“我說錯了嗎?”他自語著,手足無措地踱步。
忽然間,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眼里包含復雜的感情,有愛,有恨,有喜,有悲。
就在這四目交投中,他好像明白了太太的千言萬語。于是,他用毛巾替她抹干眼淚,兩手按著她肩膀,正視著她,“太太,你是不相信我嗎?”
她抬起頭,看著二十幾年的枕邊人。他的頭發也白了,容顏蒼老了,但那對閃光的眼睛,仍有著二十多年前熱情的光芒。就在這一瞥中,她完全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