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骨筷

雍正年間，糊涂在陽縣任縣令。這天是胡知縣的60大壽，當地官員、財主、商賈、江湖好漢等有頭有臉人物紛紛前來祝壽。賓朋滿座，佳肴滿桌，胡知縣講了一通客套話后，便開始動筷，賓朋也紛紛拿起了筷子。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此時此刻，胡知縣拿筷的手忽然抖動起來，他試著去夾菜，可不管怎么用力，就是夾不住，后來，勉強夾了一塊肉，剛送到嘴邊，“啪嗒”一聲，肉塊掉了，再夾，再掉，如此反復幾次后，胡知縣羞得滿臉通紅。

“本官身體有些不適，諸位請慢用，失禮，失禮了。”胡知縣向賓客們抱了抱拳，在仆人阿福的攙扶下，倉皇退出客廳。

回到臥室，胡知縣一臉愁容地躺到床上，他想：本官身體一向硬朗，幾個月來甚至沒患過感冒，今天怎么連口菜都吃不到嘴里，莫非……莫非這是不祥之兆?要知道今天可是個特殊的日子啊。

正想著，胡夫人推門進來。胡夫人安慰胡知縣幾句后，朝門口招了招手，眨眼間，一個鬢發斑白的老人走了進來。這老人胡知縣認識，他是全縣醫術最高超的郎中。

郎中給胡知縣把了把脈，又掰開胡知縣的眼皮仔細瞧了瞧，竟搖了搖頭說：“縣太爺這病得的蹊蹺，小人實在診不出病因，抱歉，抱歉了。”

一連幾天，前來給胡知縣診治的郎中多達數十人，可沒一個郎中能準確診出胡知縣的病因，結果，胡知縣中藥吃了一大堆，可病情卻沒有絲毫減輕。每次進餐，只要他一拿起筷子，手就抖得像篩糠。

見丈夫面容憔悴、眼窩塌陷，瘦得不成人樣，胡夫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胡夫人放出狠話：“凡能治好縣太爺病者，不論貧富，不管貴賤，已婚的獎勵銀子500兩，未婚的就將獨生女金枝許配于他。”

眾所周知，胡知縣的獨生女金枝長得如花似玉，又知書達理，是諸多達官顯貴的闊少爺夢寐以求的對象。所以，自從胡夫人放出狠話后，前來施展醫術者絡繹不絕，可令人遺憾的是卻無一人能如愿以償。

這天，常跟隨胡知縣的仆人阿福突然跪倒在胡知縣的床前，阿福說：“縣太爺，若沒人能治好您的病，小人倒想一試。”

胡知縣瞧了阿福一眼，“你一個下人懂什么醫術?胡鬧!”

胡夫人瞧了瞧阿福，見他眉清目秀，面色嫩白，雖穿著破舊，但眉宇間倒透出一股才氣，跟一般仆人并不一樣。胡夫人想了想說：“阿福，你真能治好縣太爺的病?”

阿福抬起頭，畢恭畢敬地說：“阿福雖是一個下人，但閑暇時常翻閱醫書，對醫術略知一二。如今我已看出縣太爺的病根，只要縣太爺按我說的去做，我敢保證，不出數日，縣太爺必定病體康復，身強體健。”

“好，就讓阿福試試吧。”胡夫人起身拍了拍阿福的肩，臉上綻露出多日未見的笑容。

接下來，阿福讓家人相繼退出臥室，只留下他和胡知縣。阿福指著桌上的一雙筷子說：“縣太爺，小人實話實說吧，經過多日觀察，小人發現您的病源自這雙筷子。”

胡知縣一愣，“啥?筷子?筷子能致病?阿福呀，你別在這里胡說八道!”

“小人沒有胡說。”阿福往胡知縣身邊湊了湊，接著說：“這雙筷子是用鴛鴦的骨骼做成的，所以叫鴛鴦骨筷。你看，筷子上這一對鴛鴦雕刻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多可愛……但狠心的匠人偷工減料，只用一只鴛鴦的骨骼做成了這雙筷子，其他成分全是石膏、白灰和黏合劑……鴛鴦本是有情鳥，它們活著的時候常常形影不離，死后更想廝守在一起，可這只被做成筷子的鴛鴦，其伴侶卻不知在哪里，你想，它能心甘嗎?所以，當您第一次用上這雙筷子時，這只孤單鴛鴦的靈魂已經附著到您的身體上，使你頭昏、心悸、胸悶、手抖……”

阿福的一席話說得胡知縣一驚一乍的，但他平心靜氣地想了想后，倒覺得阿福的話也在理。原來，胡知縣患有潔癖癥，不管到哪里就餐，都要自帶餐具。以前他使用的是玫瑰竹筷，可這雙筷子已經舊了，于是在60大壽這天，特意讓仆人到街上買了這雙鴛鴦骨筷，想不到這雙頗得胡知縣喜愛的骨筷竟惹下禍端。

“阿福，既然你診出了老爺的病根，想必已有破解之法了吧?”胡知縣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阿福貼在胡知縣的耳邊嘀咕了一陣，胡知縣聽后，雖有些不快，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次日，胡知縣和阿福一身商人打扮，來到出售鴛鴦骨筷的祥和筷作坊。見了老板，胡知縣說道：“我們想在貴作坊訂購一批鴛鴦骨筷，只是擔心筷子不是用骨粉制成的，能否領我們參觀一下骨筷的加工車間?”

老板很爽快，沒說二話便領著他們進了骨筷的加工車間。胡知縣瞧了瞧正轟鳴的機器、汗流浹背的幫工以及尚未被粉碎的動物骨骼，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胡知縣問老板：“這些動物骨骼你們是從哪兒采購來的?”

“鵬翔客棧啊。”老板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那里簡直是骨骼大世界，想要什么骨骼就有什么骨骼。”

出了祥和筷作坊，胡知縣和阿福馬不停蹄地向鵬翔客棧奔去。鵬翔客棧離縣城幾十里遠，依山傍水而建，是南來北往商人歇腳、解乏、養精的理想之地。

見了鵬翔客棧的棧主，胡知縣推說想選購一些動物骨骼制作工藝品，棧主一聽，立即笑呵呵地把他們領到客棧后面的屠宰房。望著擺滿房間的一堆堆白骨，胡知縣立馬放下往日的矜持，急不可待地精挑細選起來……

原來，阿福給胡知縣開出的“藥方”是：找到另一只鴛鴦的骨骼，讓兩只鴛鴦同生共死、朝夕相處，這樣，附著在胡知縣身上的冤魂才能安寧，自然，胡知縣的病才能減輕，乃至痊愈……當然，明眼人一聽便知，這個“藥方”近乎天方夜譚，可對飽受病痛折磨的胡知縣來說，這是一根救命稻草，他豈能放過?

話說胡知縣和阿福正在白骨堆中精挑細選，挑著挑著，阿福突然驚叫一聲，繼而指著一架白骨說：“老爺，快看!”

胡知縣朝阿福手指的地方瞟了一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天啊!這竟是一架人骨，肋縣、臀骨、頭蓋骨清晰可見……

“來人啊，將殺人兇手給我拿下!”胡知縣一聲吆喝，埋伏在客棧附近的十幾個衙役一擁而上，眨眼間便將棧主、管家、護棧打手等骨干分子一一拿下。

臨時公堂就設在客棧的廳堂里。經過審理，棧主、管家等人如實供述了幾年來他們雇傭護棧打手謀財害命、喪盡天良的犯罪事實。據交代，他們殺人劫貨后，就將人的尸體肢解，人肉做成包子賣給顧客，人骨混入動物骨骼中賣給祥和筷作坊，既能賺錢，又可防止罪行敗露。他們還供述，有一年他們殘忍地殺害了一個來鵬翔客棧采購動物骨骼的商人，從商人身上劫得一雙精美的鴛鴦骨筷后，他們又將鴛鴦骨筷高價賣給祥和筷作坊，讓祥和筷作坊仿制……

次日，胡知縣在縣衙公開審理此案，審著審著，這群不法之徒相繼翻案。正當胡知縣準備對他們動刑時，不想胡夫人竟沖上堂來，大鬧公堂。

胡知縣將胡夫人拉至偏房，這才搞明白，原來鵬翔客棧的背后靠山竟是胡知縣的小舅子。胡夫人說，這案不能再審了，若繼續審下去，必將連累她的弟弟，到時候，胡知縣就左右為難了。胡夫人還揚言，如果胡知縣依法懲辦了她弟弟，她就跟胡知縣沒完……

從偏房走出來，胡知縣以證據不足為由準備退堂，想不到旁聽的群眾不依不饒，高呼“殺人償命，血債血還”、“嚴懲兇手，保民平安”等口號，把個公堂鬧得天翻地覆。

就在胡知縣進退兩難之時，一直在旁邊靜觀局勢的阿福出場了，他先給胡知縣叩了頭，然后說：“縣太爺，這群亡命之徒殺人不見血，其罪證您親眼所見，怎能說證據不足呢?況且此案經百姓口頭傳播后，方圓百里家喻戶曉，若縣太爺包庇壞人，徇私枉法，上頭怪罪下來，縣太爺恐怕官帽難戴、性命難保啊!”

短短幾句話說得胡知縣面色煞白，額頭冒汗。只見他略作思忖，然后一拍驚堂木，發起威來……

幾天后，鵬翔客棧的這群殺人狂被依法懲處，胡知縣的小舅子也被打人死牢。消息不脛而走，當地百姓敲鑼打鼓，燃放爆竹，無不拍手稱快。

令胡知縣匪夷所思的是，自從查辦了這起大案要案后，他手抖的毛病竟不治而愈。這天，胡知縣把阿福叫到身旁，質問道：“阿福，本官并沒有找到另一只鴛鴦的骨骼，如今卻病體康復，你說說，這是咋回事?”

阿福的心抖了一下，但瞬間又平靜下來，說：“縣太爺，您已替天各一方的鴛鴦報了仇，它們的冤魂已從您身上撤走，所以您才……”

胡知縣忽然覺得阿福很會說話，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好聽，再細觀阿福，但見他五官端正，身材勻稱，不像是卑微低賤之輩，不由暗暗喜歡起來。胡知縣說：“當初夫人曾許下諾言，凡治好本官病者，已婚的獎銀500兩，未婚的就將獨生女金枝許配給他，不知阿福如何選擇?”

阿福的臉刷地紅了，吞吐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幾天后，衙門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喜氣洋洋，可前去迎接上門女婿的轎夫卻死活找不到阿福。消息傳到新娘金枝耳中，金枝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正哭著，一只信鴿飛進屋來，鴿腿上綁著一封信，拆開信一看，只見信上寫道：“金枝小姐：阿福不辭而別，讓你獨守空房，對不起……阿福家住江南，祖輩以生產和出售鴛鴦骨筷為生。可父親幾年前前往咱縣選購動物骨骼后，竟一去不回，為此母親哭瞎了眼。為了尋找父親的下落，阿福千里迢迢來到陽縣。在陽縣，阿福踏遍山山水水，訪過千家萬戶，卻始終沒得到關于父親的任何消息，而身上的盤纏卻花了個精光，在阿福舉目無親、走投無路之時，香山上幸遇金枝小姐，是你引薦阿福到你家當了仆人，是你救了我……在為縣太爺賀壽的酒筵上，阿福忽然看見縣太爺使用的鴛鴦骨筷跟我家新研制的骨筷十分相像，再細看，原來是仿制品。阿福知道，這款鴛鴦骨筷我家還沒推向市場，只是父親外出時母親送給他的‘情物’，如今‘情物’竟被仿制，阿福隱隱意識到父親可能被害。此時此刻，阿福真想以這雙鴛鴦骨筷為線索，單槍匹馬地查出幕后黑手，替父報仇，但阿福感到自己畢竟勢單力薄，且人生地不熟，于是以給縣太爺洽病為名，引領縣太爺一步一步地破了這樁大案，終使惡人伏了法……金枝小姐，你是一個年輕漂亮、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你跟你趨炎附勢、渾渾噩噩的父親不一樣，能娶你為妻真乃三生有幸，只是阿福沒這個福，因為阿福也是女兒身……”

就在金枝小姐閱讀這封信時，化名為阿福的周倩倩也到了江南家中。此時，因思夫念女心切，周倩倩的瞎眼母親已臥床不起。望著白發蒼蒼、面色憔悴的母親，周倩倩心如刀割。在母親的床邊，周倩倩含淚講述了她替父報仇、懲惡除害的經過，母親聽后既傷心又欣喜。心情平靜后，母親問女兒：“傻丫頭，縣太爺到底得了啥病?”

“啥病?很普通的病呀。”周倩倩朝母親做了一個鬼臉，很自豪地說，“媽，我自小喜歡翻閱醫書，對醫術略知一二。因此，當其他郎中對縣太爺的病束手無策時，我暗暗了解了縣太爺的家史，結果發現，縣太爺那手抖的毛病其實是他們胡家帶有遺傳性的神經系統性疾病，這種疾病多在60歲以后發病。那天在壽筵上，縣太爺由于激動，再加上前期的操勞，導致疾病突發。”

“那你是咋把縣太爺的病治好的?”母親追問。

“我小時候偷學了父親獨創的通經活絡功，于是在伺候縣太爺時，暗暗對縣太爺發功，通過刺激經絡、激發經氣來調節陰陽平衡。經過一段時間的活血化瘀、填精補髓，終使縣太爺的病體恢復了正常的生理功能……”

說完，周倩倩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