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悲風

南北朝時，在南朝邊境的小城高暾有家文房鋪，由一個叫段淑芳的姑娘打理著。段姑娘正值妙齡，天生麗質，人見人愛。可不幸的是，前不久她的父母雙雙過世了，她孤苦伶仃，每天面露悲戚地站在柜臺后。

近日，朝廷派劉將軍領兵來鎮守高墩，劉將軍把軍營扎在了城邊。將軍身邊有一個掌管文書的小官，叫蔡文興，生得面白體瘦，書生氣十足。他到段淑芳的鋪子買紙筆，兩人就結識了。沒多久，兩顆年輕的心撞出了火花，兩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往來頻繁。段淑芳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一天。段淑芳隨蔡文興到軍營玩，遇到了劉將軍。見劉將軍生得暴眼闊鼻，滿臉橫肉。段淑芳很是害怕。但劉將軍很熱情，同他們談天說地。又過了一陣子，劉將軍率兵擊退了北朝的入侵，下令在軍營中大擺慶功宴。蔡文興把段淑芳也帶來了，結果段淑芳醉得不成樣子，蔡文興攙扶她回去。

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蔡文興營帳中的床上，同蔡文興相擁而臥。蔡文興睜大兩眼盯著她，眼露愧色。段淑芳明白了蔡文興對她做了什么后，就哭泣著，用一雙粉拳擂蔡文興的胸脯。等到段淑芳擂得粉拳無力時，蔡文興把她摟進了懷里。

生米煮成了熟飯，段淑芳追問蔡文興何時成親。蔡文興稱眼下軍務太忙，忙過了這一陣就辦。不過日子不長，劉將軍的部隊調防走了。部隊給蔡文興一筆錢，讓他退伍了。這當口，段淑芳發覺自己有了身孕，趕緊告訴了蔡文興。蔡文興聽了一句話也說。段淑芳跺著腳催促他趕快辦婚事，他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沒過幾天，蔡文興竟失蹤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沒有!大半年過去了，仍是音信全無。懷胎十月，段淑芳產下一個男孩，她用自己的姓給孩子起名叫段毅生，取“剛毅生存”之意。從此，她忍受屈辱，含辛茹苦，撫養兒子。

段毅生天資聰慧，且身強體壯，在母親的悉心教育下，文武雙成，16歲就從軍戍邊，因戰功卓著，沒幾年就被提升為將領，統兵鎮守高墩。

而這時，在西線駐守的劉將軍晉升受挫，北朝以高官厚祿引誘他。他就叛逃到北朝去了。朝廷震怒，昭告天下：抓到叛將劉將軍殺無赦。

這天，一個瘦臉濃須、年近五旬的漢子騎著一匹大白馬，來到段毅生的軍營，說是來獻馬的。段毅生見那馬確是堪稱千里駒的好馬，非常高興，拿出重金賞給獻馬人。那人道。他叫楊文勝，祖籍山東，到塞北販馬受盡北朝欺凌，盼望南朝打垮北朝，以解他胸中悶氣。因此他絕非為賞金而來，只想讓妊馬為御敵出力。他又說，此馬雖好，但口味刁鉆，旁人恐怕伺候不了它，因此只能讓他留在軍中飼養這馬。段毅生沉思片刻，同意他留下養馬。

楊文勝鞍前馬后跟隨著段毅生，就連段毅生回家看望母親，他也一同隨去。這天到了段家，楊文勝拴好了馬。看到院落有些零亂，就動手拾掇起來。段淑芳在屋里看見，就出來阻攔，說這幾天家里的老仆病了。院子就亂了，可也不能勞煩軍人哪。楊文勝憨笑一下，繼續干活。段淑芳在后面望著他，身子就定住了，半天沒動彈。楊文勝同段毅生出門后。她又跟到門外，站在門口眺望了好久。

此后一有空閑，楊文勝就跑到段家找活干。段淑芳見他來了，就過來細細地打量他，漸漸地，兩人就湊到一起嘀咕起來。段毅生一靠近，他們立馬分開，不讓段毅生聽到一句。段毅生心生疑竇，背后追問母親是否認識這個楊文勝。段淑芳矢口否認，說只是見這人勤快，喜歡同他聊天而已，段毅生根本不情。

不久，北朝命劉將軍率兵南侵，段毅生一馬當先沖到陣前，痛斥劉將軍叛國求榮的行徑。劉將軍被罵得火起，揮刀猛砍，段毅生挺槍迎戰。兩人戰到不可開交時，段毅生忽地撥馬撤走。劉將軍驅馬追趕，被段毅生使出回馬槍挑落馬下。段毅生正要出槍戳死倒地的劉將軍，卻不料所騎的大白馬掉頭跑回本陣，而且怎么驅使它都不肯再上陣了。他眼睜睜看著劉將軍被手下救走了。

收兵回營后，段毅生仔細察看了一番大白馬，然后命人捆起楊文勝，推出斬首。楊文勝面不改色。鎮定地問所犯何罪。段毅生冷笑道：

“開始我就懷疑你，你果然是北朝的奸細!你在所獻的大白馬耳朵里塞進一個特制的陶器哨子，這樣你在陣中暗地吹另外的哨子，馬就能聽到，馬就會被你支配操縱，你就可協助北朝取勝!”

聽了這話，楊文勝低下頭嘆息道：“想不到段將軍既懂馬經又異常聰明，想騙你真是枉然!”他又滿不在乎地問：“段將軍真要殺我?”段毅生哈哈一笑道：“你本可以在陣上操縱那馬把我掀落，置我于死地。你沒有那樣做，我豈能殺你啊?剛才不過是試一下你的膽量。你只要供出北朝的機密，我就放了你。”楊文勝苦笑搖頭。說這事難辦。

這時，軍士通報，說段將軍的母親來訪。段毅生命人把楊文勝先關押起來。

段淑芳腳步匆匆走進營帳，一落座就說她聽到了楊文勝被當奸細抓了的消息，特來問一下要將他如何處置。段毅生陰著臉回答：“這奸細差點害了我性命，明日審出情報后殺掉。”段淑芳一聽，騰地從椅子上跳起，身子一趔趄，險些栽倒。段毅生扶住母親，問她同這奸細究竟是誰。

段淑芳的嘴哆嗦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他……他就是你的生身父親蔡文興!”她把當年蔡文興拋棄她的事和盤托出了，又告訴段毅生，前些天她問蔡文興認不認兒子，蔡文興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說這次回來是要辦件大事。

段毅生嘆口氣說：“母親，你總算說實話了，我揚言殺他就是要讓你親口說出這話。其實，發現你背著我跟他談話時，我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我看他極像是劉將軍那種人，為圖榮華富貴投敵了。他獻馬這事，怎么看都是在協助北軍作戰。不過我不會殺他，我要利用他擊潰北軍，也給他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段淑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拉住兒子的手搖了搖。

母親走后。段毅生提來蔡文興，對他說：“母親已告訴了我你的身份，可國事與家事不能混為一談。我擔負保國重任，只能秉公行事，因此，你只有為朝廷立下大功，我才可以解除你的奸細嫌疑，我們才好談下一步的事情。你愿意按我的計策行事嗎?”蔡文興點頭同意。段毅生對他耳語一番后，放他出了軍營。

當夜，蔡文興趕到北軍大營，讓守衛士兵通報。說白天在戰場救了劉將軍的人前來投奔。劉將軍接見了他。雖然他原是劉將軍的部下。但他與劉將軍已有20年沒見。容貌和口音都已大變，劉將軍哪里還認得出他。

他說因為仰慕劉將軍威名。所以白天在戰場救了劉將軍。現在段毅生為這個要殺他，他不得已逃來投奔。他建議劉將軍今夜去劫南軍大營。劉將軍轉轉眼珠，突然奸笑，命人把蔡文興捆了起來。蔡文興哈哈大笑道：“你懷疑我詐你?真是可笑!今夜你不去劫他，他必定打進你的軍營!不信打賭，到明天你不敗在段毅生手里，我把頭輸給你!”劉將軍哼了一聲：“那好，一言為定。本來念你救我的分上。我不殺你，現在你可是自尋死路。我的營盤堅固無比，想攻進來，做夢!你就待在我的營帳里，看我擊退南軍吧!”

蔡文興一聽這話，就找個角落蹲下去，也不要求松綁，頭一耷拉就呼呼睡去，鼾聲如雷。

三更時分，忽聽營外戰馬奔騰，劉將軍下令迎敵，將士守在軍營四周，嚴陣以待。可是，營外的馬隊只繞營奔跑了幾圈，就悄然撤走了。將士們松了口氣，回帳篷里休息。沒想到剛要睡著，又聽到戰馬奔馳而來，他們只得再起身去守營，可等了半天仍沒受到攻擊，戰馬又漸漸遠去了……這樣幾次三番，把將士折騰得疲憊不堪，精神萎靡。

劉將軍氣急敗壞，知道段毅生是在用騷擾戰術消耗他的軍力，等他的將士精疲力竭時再大舉進攻。不過一轉念，他又獰笑了，他想：把我們搞疲憊了，難道他們不需勞神費力嗎?聽那戰馬的蹄鳴，絕不是小股部隊，而是主力在往來奔波。這一夜鬧騰下來，他們這會兒也該睡覺了。這樣一想。他心安了，打了個哈欠，下令讓部隊睡覺。將士們一躺下就都死豬似的睡去。

南軍是怎么攻進來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大部分人當了俘虜還以為是做夢。段毅生沖進大帳，救起蔡文興，把酣睡的劉將軍揪了起來。蔡文興笑道：“其實不管你是去劫營還是守營，你都是要敗的。”

原來，段毅生見識了蔡文興超凡絕倫的御馬術后，就萌生了利用這一絕技打敗劉將軍的計策。雖然當時他還不能確定蔡文興是不是奸細。但已確定蔡文興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即使他真的是奸細，料他也不會害自己太深，所以就冒險放他出去。

蔡文興投劉將軍時帶了幾千匹戰馬，進營前，他把馬留在了北軍軍營外的草地上。他假裝酣睡時，嘴里是含了哨子的，他借打呼嚕發出了喚馬指令。營外的戰馬接到指令就繞著大營狂奔，攪得北軍將士難以安歇。而這時，段毅生和南軍將士就埋伏在不遠處，如果北軍出來就伏擊他們；如果北軍不出來就以逸待勞，等到蔡文興調動戰馬把北軍折騰得差不多了，段毅生再率軍攻人北軍大營。

段毅生大獲全勝，又證實了蔡文興不是奸細，他就派人去接母親來，一家三口認親團圓。在這之前，他還有一件大事要辦，就是遵照朝廷的命令。斬殺劉將軍。

劉將軍被押上刑臺，刀架脖子了嘴還不軟：“老子20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就在鬼頭刀即將砍下時，周圍突然響起洪水暴發、山崩地裂般的巨聲。人們驚慌四望，只見成千上萬匹馬飛奔而來，揚塵漫天，嘶鳴震耳，刑場藤間就被馬的潮水淹沒了……

騎在馬上的段毅生感覺像被洪水沖走一般，被馬群裹挾著奔馳到了邊境上。忽然，他聽到一聲響亮的呼哨，馬群四散而去，只剩他單人獨騎。他見蔡文興打著呼哨縱馬而來。母親段淑芳和劉將軍騎馬緊隨。段淑芳面露驚詫，劉將軍垂頭喪氣。段毅生明白又是蔡文興用御馬術救了劉將軍，他也不禁又對蔡文興懷疑起來：他助我破了北軍，可又要救劉將軍，到底是何居心呢?

他策馬迎上，用劍抵住了劉將軍的喉嚨。喝道：“朝廷要犯誰敢私放!”蔡文興道：“沒錯，他是朝廷要犯，可他也與你脫不了干系的人。”

他道出了一個驚天秘密：

原來，當年劉將軍風流成性，常常獵艷漂亮女子，見過段淑芳后就對她垂涎三尺。段淑芳出席那場慶功宴。就是他讓蔡文興把段淑芳叫來的。酒宴上。他偷偷在蔡文興和段淑芳的酒里放了少許蒙汗藥。兩人出門后雙雙被麻倒。他把段淑芳抱進蔡文興的帳篷里奸污了。昏迷帳外的蔡文興被涼風吹醒時，正看到劉將軍從他的帳篷里出來……

說到這里，蔡文興慚愧地低下頭，對段淑芳作揖賠罪。

那時他發現這段隱情后，開始時想把這事承擔下來，裝作是他所為，讓蒙在鼓里的段淑芳免受心靈傷害。可是，卻不料段淑芳竟因此懷了孕。他心理壓力極大，怎么也接受不了那個即將誕生的、不屬于他的薪生兒。不過他還是情不自禁地為段淑芳考慮，他想：如果我捅破這件事，段淑芳必是羞愧難當，早晚自尋短見，所以萬萬不能讓段淑芳知道真相。然而這樣隱瞞下去。自己的神經也遲早會崩潰，真相還是要暴露。怎么辦，怎么辦?經過幾番撕心裂肺的內心搏斗，他一走了之，跑到塞北大漠的馬場上學了一身御馬術，由一個書生變成了滿臉胡須的馴馬夫……

獲知真相，段淑芳當即暈倒，段毅生像當胸挨了兩拳，身子搖晃了一下，手中的劍垂落下去。劉將軍卻興奮起來，暴眼圓睜，對段毅生叫道：“原來你是我兒子，我怎么沒想到哪?都怪當年跟你娘那個了不久就調防了。現在你……你不會殺我了，會放了我吧?干脆這樣，殺掉這個愛管閑事的蔡文興，你認了我這個爹，跟我去北朝。只要你供出南朝情報，帶去漢人人頭，到了那兒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聽了這話，段毅生又舉劍抵住劉將軍的喉嚨，切齒罵道：“你這人渣，亂臣賊子!竟要害多次救過你命的人!我怎會認賊作父，我要按朝廷命令取你的性命!”

眼見段毅生的劍就要刺穿劉將軍的喉嚨，蔡文興挺身抱劍，臂膀和前胸被劍劃開皮肉，汩汩流血，但他仍庇護劉將軍，“不可，兒子豈能殺爹!”蔡文興的血讓段毅生冷靜了下來，他撇掉劍，用雙手捂住蔡文興的傷口，叫道：“你是個大好人，可冒死救這個惡魔不值呀!”

劉將軍見劍已離喉，乘機催馬逃離。段毅生拾劍欲追，蔡文興卻已忍痛取出套馬索，拋出去套住了劉將軍的身體。他又抖拉套馬索，只聽嘎巴一聲，劉將軍體內像有骨骼被拉錯了位。然后，蔡文興撒開套馬索，讓馬載著劉將軍駛離遠去。他道：“我廢掉他的武功，他再無力作惡了，讓他隱居荒野，了此殘生吧。”

這時，段淑芳醒過來，見到蔡文興傷痕累累，趕緊扯開衣衫給他包扎。她哀嘆道：“蔡文興，你何苦回來揭這傷疤?這事與你并沒有太大關系，卻把你害成了這樣。”

蔡文興的濃須顫抖了好一陣子，語調凄楚地道：“我原本隱身大漠，與世無爭，可得知朝廷的詔令后。我的心咯噔巨跳。我知道毅生少年英勇，足智多謀。兩軍交鋒，劉將軍不戰死也會被活捉處斬。他雖是朝廷的罪人，可他畢竟是毅生的生身父親。我要是不回來阻止，就要發生兒子殺爹的慘劇。作為人，我怎能容忍這種悖逆人倫的事發生!”

他把一個哨子交給段毅生，說：“我心愿已了，該去陪伴我的馬了。你再需要我的時候，就到馬群中吹這哨子吧，馬能互相傳這哨聲，可傳到千里之外，我會聽到的。”說完，他打了個喚馬呼哨，招來了滾滾馬群。他驅馬融入馬群中，轉眼不見蹤影。

段淑芳急叫：“生兒，你快吹那哨子啊!”段毅生把哨子放進嘴里猛吹起來，哨聲隨著悲號的狂風追向遠去的馬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