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大使

一

黎明社區來了個撿破爛的老頭。

老頭很勤快，天一亮，他的身影就出現在社區，把人家扔了的瓶瓶罐罐、紙皮紙箱收集起來。老頭不光撿破爛，有時候也幫忙做點事，遇到有人把垃圾扔在路上，或者丟在門口，他就撿到垃圾箱里。

老頭在社區租了間柴火房，在門口搭個小棚子。立了個灶就過上了小日子。有一天，居委會顧主任問他：“你打算在這里住多久?”老頭說：“沒準，也許一年半年，也許十年八年。這得看我活多久?！鳖欀魅握f：“你得到居委會登記，辦個臨時戶口。”老人跟著去了居委會，交了身份證復印件，填了表。

老頭要走時，顧主任交代：“老王，你住在黎明社區，就是這里的居民，要遵守法律法規。”老王點頭說：“我一定遵守法律?！睆拇?，老王的身影就在社區進進出出了。

一天早晨天剛亮，老王就在社區尋找可以賣錢的東西。今天運氣不錯，有戶人家裝修，扔出了好多紙箱紙皮，他撿了一大堆。把這些寶貝運回來，在路上遇到一群人在圍觀：有個晨練的老人突然被騎摩托車的撞倒。騎摩托車的人跑了。老人躺在地上。卻沒有人敢去攙扶，因為老人兒子是個不講理的人，非常霸氣。住這一片的人對老人及兒子唯恐避之不及。萬一被老人的兒子訛上了。說是你把老人撞倒的。怎么辦?叫你出幾百塊錢醫療費。你敢不出?所以，大家都站在邊上看著。無動于衷。

這時候老人的兒子肯定在睡懶覺。誰若去叫，肯定是吃力不討好，這樣的事是遇到過的。一年前老人在市場買菜，不小心滑了一跤。有好心人去叫老人的兒子。這個五大三粗的兒子正在麻將館玩得興頭上；聽說父親摔倒了，他不但不急，還對來傳消息的人說：“你花這么多時間跑來叫我，不如你扶他到醫院。是不是?”好心人碰了一鼻子灰。

這件事傳開來，老人再出事，就沒人愿伸手相幫了。

老王二話沒說，就把老人扶起來，讓老人坐在花園的凳子上。老人顯然跌傷了，一時走不了。老人看著老王，目光直直的。邊上的人感覺要出問題了，就對老人說：“不是他撞倒你，是騎摩托車的人撞的，跑了。”老人不說話，還是看著老王。

老王說：“我沒有摩托車，不可能撞你?！崩先它c了點頭。但是。老頭的兒子劉貴寶過來了，他一把揪住老王，“你得賠我父親醫療費!”老王說：“你父親是被摩托車撞的，我又沒摩托車。”劉貴寶吼道：“放屁!是你碰倒的，想賴?”老王看著這個牛一樣壯的男人，知道他想胡攪蠻纏。但老王不休他，目光平和地看著劉貴寶。

這時，有個女人走來了，她牽著一只京巴狗說：“我早晨出來遛狗，剛才的情況正好被我的手機拍下。”女人有款高檔手機，功能很好，拍出效果清清楚楚。她把圖像調出來，讓劉貴寶看看。劉貴寶待了一陣，然后指著周圍的老人?！澳銈冞€有良心沒有了，看見我爸爸，被撞了，就沒一個人扶一扶?”

周圍的人不聲不響走開了。

劉貴寶還想發火罵人，老王開口了：“你這么兇，誰還敢幫你?”劉貴寶看著老王，“你怎么敢扶我爸爸?”老王說：“第一，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是這種人。第二，來硬的，你不是我的對手。”老王撿起邊上一塊磚頭，對著自己的腦門拍下來，磚頭四分五裂。老王的頭安然無恙。

劉貴寶傻了。

老王說：“我年輕的時候比你會來事，結果怎么樣?”老王說著站起來走了。繼續撿他的破爛。劉貴寶跟在后面，“師傅有空到家里坐坐，喝杯茶?！睆拇?，劉貴寶收斂了些，看見老王必定點頭哈腰。

二

老王有個習慣，喜歡把收購來的廢舊物資利用起來。比如有戶人家新買了一套家具，舊家具就都淘汰了。老王會木匠活，把這些舊家重新改裝，配套，加上一些新的時尚元素，就頗有新潮味了。在他那間窄小的屋子里，被他裝飾得五彩繽紛、千奇百怪。很多小學生經過屋子門前，都會駐足觀看一陣。

老王沒事干時，就坐在門口瞎鼓搗著，他好像什么都會一點。今天修理電器，明天擺弄機械，后天擺弄鋸子刨刀，再后天又為人修理水電?？傊氖譀]停歇過。

老王住的對面是操場，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操場上玩耍追逐。有個年輕媽媽帶著寶貝兒子騎著一輛電動四輪裝甲車玩樂，引起眾多小孩的關注。這輛車看起來是不便宜的，很時尚搶眼。劉貴寶剛好在操場上玩，看見這款時尚的兒童車好奇，就在按鈕上動了動手。怪了。這輛高級車就趴下不動了，玩具車的小主人哇啦哇啦地哭起來。小孩的媽媽是個貴夫人，一身名牌服裝?！百F夫人”要劉貴寶負責，劉貴寶問怎么負責?“貴夫人”說：“你自己看，賠錢可以，修好也可以?！?/p>

劉貴寶當然不會賠償，他說：“這是什么屁車，碰一下就不能動了，讓我賠償，你真想得出來!”貴夫人說：“這輛車1000多塊錢，你不動，它好好的。你一動，就不能用了，你當然得負責?！眲①F寶說：“你這是偽劣產品，想讓我賠錢，想都別想!'，

兩個人就在操場上吵起來，劉貴寶本來就是火暴脾氣，只是他盡量克制不發火?，F在讓他賠錢，他的倔脾氣上來了，嚷嚷道：“再叫我賠，我把你的破玩意砸了!”“貴夫人”也不是好惹的，說著就要叫人來擺平劉貴寶。

老王過來勸說，讓他們別吵了。他在小裝甲車前看了看，然后找來一把螺絲刀，把按鈕打開，擺弄了一陣，小裝甲車就能動了。劉貴寶說：“老王，你行呀。有能耐!”

“貴夫人”帶著兒子走了。

這天之后，劉貴寶看見老王就叫師傅了。劉貴寶說：“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老頭卻是奇人呀!民間還有多少這樣的人沒有被發現?”劉貴寶的意思是他一無所長，有什么好橫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能：人多得去了。

三

這天上午9點，老王在社區里轉了幾圈，沒有撿到一張片紙。這樣的事是常有的，老王就準備回屋了。他走到16棟，突然聽見背后有人喊：“收破爛的，我喊你半天，你怎么沒聽見?”老王回頭，見是個30多歲女人沖他招手。老王問：“你叫過我嗎?什么時間?”女人說：“我在樓上喊了好幾聲，你都沒聽見，你耳朵不好使嗎?”老王呵呵笑幾聲，他確實沒聽見。

女人從樓道里抱了一堆廢舊書報，說是要買給老王。老王說：“我只是撿點廢舊物資，沒有收購，我也沒帶秤。”女人不高興了，說：“這些報紙書刊有十幾斤。能買幾塊錢，我是不會丟棄的，你去找把秤來吧。”

老王的意思是他平時都是撿，突然要他去找秤，還真找不著。女人說老王真狡猾，無非是想等她扔了。他好撿了回去。天下有這么好的事嗎?這不等于撿錢嗎?她偏不扔。

老王想說：“扔不扔是你的事。”就準備走了。這時一個男人走過來，女人喊：“小張，你過來，你家不是有桿秤嗎?拿來借我用一用?！毙垎柛缮?，女人說：“我要賣廢舊報紙書刊，他卻沒有秤?！毙堈f：“老王平時都是撿大家扔的。我平時也是送給他的?！迸撕懿桓吲d了，說：“你就是大手大腳，你很富裕嗎?你老婆在外頭打工，每天干十幾個小時。一個月才千把塊錢，你倒好，隨隨便便就把錢扔了。”

小張有點聽不懂了，問：“我扔錢?扔什么錢?”女人說：“這些廢紙難道不是錢?”小張哦了一聲：“真是太會算賬了，放屁都能過濾點油水來?！迸瞬桓吲d了。正要說什么，小張打斷她的話：“好好，我回去拿秤給你?！毙堏s快溜之大吉，把秤拿來了。

女人讓老王把紙箱書刊稱一下。老王就稱了，說：“剛好10斤?！迸苏f：“怎么樣，5塊錢呀，可以買半斤五花肉呢!’，她突然又說：“不對，怎么會這么巧呢?”她把秤拿過去，自己稱了稱，結果發現是10斤半。女人立即指責老王不老實，做人不地道。

女人正說得起勁，突然聽見背后傳來顧主任的聲音：“哎呀!這是誰家的孩子，怎么爬到窗口上了，太危險了!”女人往樓上一看。嚇得臉都變了色。在4樓的窗臺上，站著個小男孩，正是女人的孩子，今年剛滿4歲。女人尖叫：“貝貝!趕快退回去，媽媽馬上就上來!”

男孩子平時就是頑皮搗蛋，加上被媽媽寵壞了。媽媽越叫越往前走，到了窗子邊上，突然往前一撲，結果人就掉落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老王一個箭步沖上前。穩穩當當接住了孩子。

一場驚險被化解了，女人撲過去，抱過孩子，緊緊摟在懷里，好像誰要搶她的孩子。女人看著老王，既激動又感激，卻不知道要說什么。剛才還滔滔不絕地討價還價，現在啞巴了。顧主任說：“還不謝謝老王?沒有他剛才的果斷行動，你家貝貝還不知道摔成啥樣呢!今后千萬要注意呀?！?/p>

女人大夢初醒一般，“這些紙箱書刊不賣了。送給你吧。”然后又要掏錢感謝老王。老王說：“算了算了。我也是舉手之勞?！?/p>

顧主任說：“你這人看起來銀平常，卻是出手不凡呀。”小張說：“老王是真人不露相。身懷絕技呀!”

老王呵呵地笑笑說：“哪里哪里?！笔蘸脧U舊紙皮，走了。

四

距離操場不遠的地方有個水塘。是多年前建筑工她留下來的。水糖長寬不過五六米的樣子，但是很深，四周長滿雜草，每到春天的時候，水塘里有很多蝌蚪、蜻蜓、水蟲，引得小孩跑到水邊玩耍。

老王經過水塘，有個婦女在教訓孩子：“叫你不要跑到水塘來玩，你不聽，哪天出事了，你就沒命了……”

婦女牽著孩子走了，但是，還有些小孩在水塘邊玩耍。老王對孩子們說：“小朋友們，趕快回家吧，不好在這里玩?！边@些小朋友連理者I懶得理老王，繼續他們的玩樂。

一會兒又有家長找來了。有個家長罵完孩子罵政府：“反映了多少次。就是沒人管，只有出了人命才興師動眾!”家長們陸續把玩水的孩子叫走了。

大概過了半個月的樣子，有一天水塘邊又聚了很多孩子玩水、捉蜻蜓。突然，小孩們四散跑開，有個年齡大點的孩子呼叫：“有人落水了，救人呀!”喊聲驚動了社區里的大人，紛紛往水塘邊趕。

老王是第一個沖向水塘的。衣服沒脫就跳進水塘，把落水的孩子救了起來。這時。社區里的男男女女都跑來了，大家紛紛找自家的孩子，見到自家的孩子沒事，就來關心落水的孩子。

幸好及時相救，孩子無事。孩子有六七歲的樣子，理著光頭，渾身水淋淋的。有人問他是誰家的孩子，他不說話，看看老王。

有人打了電話，向報社報料。報社電視臺記者趕來了，拍了照片。記者要給老王拍照，說他見義勇為。老王低著頭，什么也沒說，拎著形影不離的蛇皮袋走了。光頭小孩隨著個大點的孩子悄無聲息地走了。

隔天，媒體報道了這件事，還報道了老王的事跡。于是水塘引起市里有關部門的關注，一周之后。一臺挖掘機開過來。用了半天時間。把水塘填平了，消除了一樁不安全的隱患。

居委會顧主任來看老王，說他做了件好事，是黎明社區模范居民。老王還是老樣子，什么也不說。手卻不停地忙碌。老王的屋子里都是撿來的東西，這些東西是被人丟棄的，但在老王這里卻有另外的作用。比如，裝藥的小瓶子被老王用來拼成了一個長頸鹿卡通圖形，又逼真，又滑稽，很有創意。

顧主任說：“你這個人很有意思，心思蠻活的?！鳖欀魅芜€看到老王把居委會扔掉的廢棄滅火器擦得干干凈凈，擺放在墻角邊。

這天晚上11點多鐘。操場上一輛汽車突然起火了，司機還沒離開，但卻無法滅火，也無法報警，司機手機忘在了車里，便大喊大叫：“起火啦，快來人呀!滅火呀……”

這么晚了，社區的路上已經很少看到人?；鹪綗酱蟆Ｖ車M了汽車。這時。老王沖出來，抱著滅火器，對著燃燒的汽車滅火。火勢被壓住了。他把滅火器交給司機，自己跑進屋里，又抱出一只滅火器滅火。大火被熄滅了。

司機感激得不得了，問老王住哪里。老王呵呵笑了笑，抹了把噴在臉上的泡沫，轉身走了。

第二天，保險公司到現場戡查理賠事宜。大家發現昨天夜里的火幸好被滅了。如果燒起來，周圍十幾輛汽車都將遭到滅頂之災。于是，保險公司找到居委會把情況說了。依據描述，顧主任說：“那個滅火的人很像是老王?！本驼伊巳?，結果就是他!司機要給老王錢。表示謝意，老王謝絕了。

這年。黎明社區評選老王為鄰里“和諧大使”。并要舉行隆重的表彰授牌儀式。老王沒有經過這種陣勢。有點不好意思，要拒絕。但是，上面來了很多人，有街道辦的，有文明辦的，還有區、市兩級政府部門的領導，輪流勸說老王，老王就接受了這個榮譽。

表彰會那天，老王的女兒來了，還帶來個兩小孩，就是老王的兩個孫子，一起來祝賀爺爺披紅掛花。有個記者發現，這個理著光頭的小孩就是掉進水塘里的那個。記者突然明白了個中奧秘，小聲對同事說：“難為這個撿破爛的老頭，他不惜用自己的孫子落水來喚起媒體對水塘的關注!”另一個記者說：“現在這種好人真是不多了?！?/p>

表彰會結束時，老王披著鮮紅的綬帶從臺上下來。有個騎自行車穿工裝的男人經過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遠處的老王對邊上人的說：“這個人以前跟我是同事，在里面蹲了兩年，想不到老了，還有突出表現?！闭f完，此人騎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