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說新語》所描述的魏晉士人的行為方式、生活狀態、品性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下形成的,本文就其嗜酒這一特征對其進行論述和分析。
關鍵詞:魏晉風度;飲酒;《世說新語》;
南朝劉義慶的《世說新語》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部重要的作品,魯迅先生認為它“記言則玄遠冷俊,記行則高簡瑰奇” (《中國小說史略》),然而它不僅在記言和記事方面對其后的文學作品產生深遠的影響,寥寥幾萬字能向讀者展開一幅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士人們的思想傾向、生活狀況、語言習慣等等特點的畫卷,正如現代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先生說:“《世說新語》著墨不多,而一代人物、百年風尚,歷歷如睹。”而劉義慶所分得門類有36種,所描述的人物也包括從平民到達官貴族諸多層次。那么,本文所討論的,主要是從飲酒的這一生活習慣,來討論當時人們的品性。
一、略述背景
在魏晉時期,中國處于一個長期的分裂和戰亂時代,隨著政治的更迭,朝廷的顛覆,人們在心里很難找到一個歸屬感。人們在壓抑中想要追尋自己內心的解放,喝酒似乎成為了一個很好的解脫方式,南宋葉夢得《石林詩話》說:“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沉醉者。此未必意真在于酒。蓋時方艱難,人各懼禍,唯托于醉,可粗遠世故。”方時人們釋放自己情懷的方法有很多,有人會選擇“吟嘯”,而更多的人會選擇飲酒。把內心的苦悶寄托在精神恍惚的、醉生夢死的精神世界,他們無法改變國家政治的動蕩更迭,只能靠飲酒來消遣。
當然,飲酒的風氣也與當時的思想環境有關。與漢代倡導的儒家思想不同,當時的名士崇尚老莊,喜歡談論“玄學”,錢鐘書先生指出“蓋晉人之于老莊二子,亦猶天經注我,名曰師法,實取利便……長惡轉而逢惡,飾非進而煽非。晉人習尚未始萌于老莊,而老莊卻曾滋成其習尚。”老莊哲學倡導的自然思想影響下,加之魏晉名士“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晉書·儒林傳》),他們本來就不注重禮節的束縛,他們終日飲酒,無拘無束。通過飲酒,魏晉士人更能表現出他們的率真的一面,因此有人說“酒是魏晉風度的核心”,不足為過。《世說新語》僅僅任誕一篇54則中關于飲酒的內容就多達30則,而零星散落在其他篇目下的關于飲酒的故事也有很多。本篇主要著重分析魏晉士人的飲酒形態。
二、以盡情為目的的飲酒樂趣
魏晉士人重視精神層次的享受 ,嵇康認為“精神之于形骸,猶國之有君”(《養生論》), 人們即使玩味自然,清純瀟灑,但似乎也要從有形世界中達到某種形上的玄遠之境。而魏晉風行一時的飲酒為樂,也講究的是“神采”“神韻”“風神”“神情”“神氣”。正如《任誕篇》(一下篇章未標注均援引《世說新語》)中王佛大嘆言:“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復相親。”王忱不但嗜酒,并且連日不醒。而他在飲酒的過程中才覺得形和神是統一的,而恰恰酒醉時,人們會感到飄渺的狀態,似乎游離于現實生活中,由著思想的指引任性而為,只有這時候王忱才認為自己是一個完整的個體,現實中他“風流俊望,真后來之秀” “羅羅清疏” (《賞譽篇》),后來隨桓玄、殷仲堪造反,兵敗而死。姑且不論他起兵造反的是非,如果在政治清明的時代他應該會是一代豪杰,然而這樣一位豪杰也擺脫不了終日醉酒郁郁寡歡,也許兵反也是無奈之舉。
有的人則認為應及時享樂,貪戀一時的飲酒之快,“張季鷹縱任不拘,時人號‘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后名耶?’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劉孝標注引《文士傳》曰:“翰任性自適,無求當世,時人貴其曠達。”張季鷹的飲酒,為的只是當時的暢快,“身后名”對于他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當時的人們似乎鄙視對名利的追求,郝隆拿中草藥——其根名“遠志”葉名“小草”來說謝安,說他“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排調篇》)對謝安出山的嘲笑,相反人們特別崇拜上古傳說中的巢父和許由,“相傳是堯時的隱士,堯欲讓位于二位,皆不受。”李白也曾經說過“惟有隱者留其名”,那么在魏晉時期隱士也是大家所推崇的,如果隱士再放肆的飲酒, 本人又很有才華并且很低調,那么名聲便能流傳千古。可見在特定的時代評價人物的標準不同,正如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須奇材,但使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他這里用的時“痛飲”,看來一般的小酌是不行的,須酩酊大醉才是好的,才可以稱作名士。這似乎為人們界定一個標準,于是便有人效仿,殊不知只能效其形而不能效其神。不管怎么樣,這對于廣大的飲酒愛好者來說何樂而不為之,因此人們每每盡興而歸,不亦樂乎。
三、逃避世俗的佯醉之態
飲酒似乎成了當時的時尚, “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瑯琊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他們飲酒,他們毫無顧忌的開懷暢飲,但是他們置自己于世外并不是他們的本意。據《晉書·阮籍傳》載“籍本有濟世之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因此在《任誕篇》中王孝伯問王大:“阮籍何如司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 《高士傳》贊司馬相如“長卿慢世,越禮自放”,他與阮籍一樣不與世事,越禮自放,因此王恭拿二人作比,然而與司馬相如不同,阮籍嗜酒,酣飲為常,這應該是阮籍心中被郁結所堵,無處可除,便借酒消之,這個比喻十分恰當形象。因此他可能也很喜歡飲酒,但是能夠喝到如此程度,應該是受當時時局所迫,無奈之舉。“其時司馬氏已想篡位,而阮籍的名聲很大,所以他講話就極難,只好多飲酒,少講話,而且即使講話講錯了,也可以借醉得到人的原諒。”(《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的關系》)據《晉書.阮籍傳》說:“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鐘會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因酣醉獲免。”這雖然是阮籍借醉酒以擺脫別人的糾纏來保全自己,不過佯醉確實很湊效,他屢試不爽。
不過阮籍還是非常謹慎的,“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德行篇》),因此他才能躲避當時政權,而嵇康卻因為《與山居源絕交書》中提及“非湯、武而薄周、孔”而招致殺身之禍。他自己在那篇文章中也說道“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唯飲酒過差耳。”他的脾氣相對暴躁的,醉酒也有醒過來的時候,他沒有像阮籍一樣整日都醉醺醺的,因此他清醒的時候多,看不慣的時候也多。然而他的文筆犀利,恰中司馬氏的軟肋,結局當然是無法善終。
不過,飲酒也不會遮擋他們的才氣,相反,很多文人書法家的創作與酒是分不開的。王羲之醉酒后的《蘭亭集序》無論從書法、文采等諸多方面的造詣,是后人無法匹及的,曹操常常飲酒賦詩,“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也成為千古名篇,這些人飲酒之后都能將自己的才華發揮的淋淋盡致,供后人瞻仰。而酒醉是否能助這些人達到藝術的高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不過這些人不是佯醉了,是真醉。
四、飲酒——上層社會的社交手段
竹林七賢飲酒,不顧世俗,無所謂清規禮法,他們對世界充滿了虛無感,然而有些人飲酒并不是對世界感到虛無,而是借飲酒來溝通感情,融洽氣氛。自古以來,人們都把喝酒作為一種交際的手段。魏晉南北朝這段時間也不例外。但是由于朝政混亂,因此,酒常常被當做工具,可以顯富,可以遠人,可以讓人瞬間操戈,也能夠融化人們之間的矛盾。而有的時候從飲酒,我們可以看出人們地位之間的差距。
例如在《排調篇》中提到“郝隆為桓公南蠻參軍,三月三日會,作詩。不能者,罰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罰,既飲,攬筆便作一句云:‘娵隅躍清池。’桓問:‘娵隅是何物?’答曰:‘蠻名魚為娵隅。’桓公曰:‘作詩何以作蠻語?’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蠻府參軍,那得不作蠻語也?’”。其中劉念慈和張萬起注說“三月三日會”是三國魏晉以后,以三月三日為祓禊日。祓禊,上古的禮儀,漢以后有所發展變化。人們來到水邊已不僅是舉行沐浴拔除的儀式,而是把它當做宴飲游玩的時機,更免不了要賦詩行令,并以“曲水流觴”為樂。大家所熟知的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上巳日, 王羲之偕親朋謝安、孫綽等42人,在蘭亭修禊后,舉行飲酒賦詩的“曲水流觴”活動,引為千古佳話。
有時,飲酒也會引起矛盾的紛爭。 “王大、王恭嘗俱在何仆射坐……大勸恭酒,恭不為飲,大逼強之,轉苦。便各以裙帶繞手。恭府近千人,悉呼入齋;大左右雖少,亦命前,意便欲相殺。何仆射無計,因起排坐二人之間,方得分散。”就是因為勸酒不喝這樣的一件小事,就要擺開陣勢廝殺,劉義慶在結尾也表明了他的立場,這種權勢和利益左右的交情,古代人士看不起的。因此這種飲酒方式似乎更注重形式,與精神上的享受沒有太大關系。
五、結語:
《世說新語》里面的飲酒篇目不勝枚舉,大體觀之,作者多數是想贊揚當時魏晉名士的灑脫的個性和清朗的風度。而這些風流儒雅之士也通過飲酒留下了許多不朽的篇章,例如劉伶的《酒德頌》,阮籍和嵇康等人的詩篇里也多次提到飲酒之事。筆者不勝酒力,也無法真正的體會那種醉態,只是通過他們喝酒的形態,酒后的狀態,來觀察他們的人生態度。一段時期的歷史風貌,要通過這些名士的生活習性展現開來,這么多的有才之士天天只能飲酒作樂而無法為朝廷所用,在什么樣的社會才能人盡其才,這也給后人留下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