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芥川龍之介是日本大正時期著名的小說家,他的小說都留給了人們以深刻的人生啟示以及對自身的內在感悟,尤其是小說《鼻子》寓義深刻,耐人尋味,在不斷地揭示其作品內涵的同時,仔細品味還帶有幾分存在主義的味道,本文旨在以薩特的存在主義觀點來解讀這部作品。
關鍵詞:存在主義 地獄 自己
芥川龍之介(1892—1927)是日本大正時期著名的小說家。他少年時代就受到中日古典文學的熏陶,并閱讀了大量西方文學作品,很早就顯露出文學才華。還在東京大學求學期間,他就發表了小說名篇《羅生門》,1916年他又以成名作《鼻子》和其他著名短篇嶄露頭角,確立了新星作家的地位。直到35歲因精神困擾服毒自殺為止,在短暫的一生中,芥川創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說和其他形式的作品,在日本文壇獲得“鬼才”的稱號,對日本現代文學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其作品的特點是寓義深刻,描寫細膩,結構精巧,經得起反復玩味。本文要論及的《鼻子》正是這樣一個膾炙人口的名篇。
小說的情節并不復雜,說的是寺院中一位名叫禪智的內供長著一只超長而怪異的鼻子,每天吃飯都要別人幫他把鼻子掀起來才能進行,不但不方便,而且遭到眾人的議論和嘲笑,很沒有面子。他想盡了一切辦法,除了作心理上的自我調適之外,還到處求醫,試圖將鼻子縮短,但全都無效。后來終于有人教給他一種方法,把鼻子縮短了,但他發現周圍的人不但沒有停止嘲笑他,而且笑得更厲害也更怪異了。內供百思不得其解,對自己的做法后悔不已。直到過了一段時間,內供的鼻子又自動恢復了原樣,他才“心情又爽朗起來”,認為“這樣一來,準沒有人再笑我了。”
故事到這里戛然而止,芥川沒有告訴讀者內供以后的人生又會怎樣。不過以筆者看來,無論從周圍環境而言,還是從內供本人的心態來看,他今后的生活都不會怡然自得。那么,到底是什么讓內供的心靈如此不安,似乎永遠無法逃脫地獄般的詛咒呢?薩特有句名言:“他人就是地獄。”在鄭克魯先生主編的《外國文學史》中,這句話從三個角度被加以闡釋。下面,我們就從這三個角度來剖析禪智內供心靈備受折磨的原因。
首先,如果一個人不能正確對待自己,那么他就會成為自己的地獄。在人的一生中,差錯時有出現,人們會很習慣去找外在的原因,如社會原因,他人原因等等,而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原因,正確對待自己是常常為人們所忽略的。禪智內供大半生都在為自己的鼻子苦惱,在平素的言談中,最忌諱“鼻子”這個詞兒。為了讓鼻子看上去短些,沒人的時候,內供就從不同的角度找鏡子看,專心致志地揣摩。可是無論怎樣擺弄,鼻子都沒有短到令他滿意。有時他越是挖空心思地琢磨,反而越覺得鼻子顯得更長。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在對著鏡子反復揣摩不成后,他試圖在現實和書本中給自己找一個陪襯。內供時常留意周圍人的鼻子,希望能找到一個和自己一般長的,可是卻連一個也找不到。于是他又到古代典籍中找,同樣一無所獲。無意中聽人講起蜀漢的劉玄德耳朵很長,他不無遺憾的想:“那要是鼻子的話,該多么寬解自己的心啊。” 芥川對內供的這一系列行為和心理的描寫十分細致、傳神,讓我們感到“鼻子問題”似乎成了內供的“心魔”。他無法證實自己的鼻子,這個長于一般人的鼻子讓他感到無地自容。偌大個世界了,似乎無處隱藏自己的缺陷。其實,內供真正面臨的困境不是別人異樣的目光,而是自己對自己的否定。對一個天注定,人力難以改變的事實他始終無法釋然,那么他必然會被自己的“心魔”控制。內供無法正確對待自己,于是自己便成了自己的地獄。
其次,如果一個人不能正確對待他人對自己的判斷,那么他人的判斷就是地獄。薩特說;“除非通過另一個人的介入,我是無法獲得關于自己的任何真情實況的。對于我的存在,別人是少不了的;對于我所能獲得的關于自己的任何知識,別人也是同樣少不了的。”[1]但他也同樣強調他人的判斷固然重要,但也只能參考,不能依賴,不可看作最高的裁決,更不是自己行為的最終目的。凡以追求他人贊美為目的的人,必定陷入精神困頓之中。內供正是陷入到這種精神的困頓中。無論鼻子是長是短,他始終被周圍人的評價所左右。長鼻子時,別人的嘲笑使他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鼻子變短后,別人的態度令他更加無所適從。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鼻子變短之后內供的心理變化。起初他摸著自己的短鼻子內心感到無比的快慰,然而隨著他人怪異的嘲笑出現,內供的心情一天重似一天。甚至希望鼻子再變回原來的長度。一天早上醒來鼻子真的恢復了老樣子,內供心中又一次釋然,“這樣一來,準沒有人再笑我了。”可是這鼻子短了又長,他人又會怎樣看呢?嘲笑真的會憑空消失嗎?在整個過程中,內供一直被他人的眼光所困,心情會隨著他人的嘲笑而跌入低谷。他對自己的認識始終依賴他人的判斷,把得到他人的認可當成最終目的。而他人的判斷使他更加痛苦,最終陷入精神的地獄之中。正如薩特所說:“世界上的確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生活在地獄里,因為他們太依賴于別人的判斷了。”[2]
第三,如果一個人不能正確處理與他人的關系,那么他人就是地獄。薩特曾說:“要是一個人和他人的關系惡化了,弄遭了,那么,他人就是地獄。”[3]在鼻子變短之后,內供發現他人的嘲笑更加厲害,于是他的心情異常郁悶,“脾氣日益乖張。不管對什么人,沒說上兩句話就惡狠狠的責罵。”就連替他治鼻子的徒弟也在背地里詛咒內供會因為暴戾而得到老天的懲罰。誠然,在這樣一個環境里內供脾氣暴躁,行為暴虐是情有可原的。但是由于他無法以積極的方式處理與他人的關系,以致造成自己情緒和行為的失調,而壞的情緒和行為有導致與他人關系的進一步惡化。于是,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產生了,內供也就被緊緊套牢在怪圈之中。他人也就成為禪智內供的地獄。
當我們指責禪智內供過分關注自我,時刻以他人的言行作為修正自己的參照,從而完全喪失自我時,我們也必須意識到內供只是個普通人。芥川主人公設置為一個出家人,但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出家人。內供不是一個專心往生凈土的和尚,他看中的并非佛門之道,而是在他人眼中自己的形象。一般說,人都是有弱點的,只不過有的表露在外,有的隱藏于內。所以人生在世,誰都免不了要想辦法克服和掩蓋自己的弱點。內供的長鼻子顯然是一個弱點,“確實不便當”,沒有任何好處,只能帶來麻煩,承認這一點就是一種自然和素樸的態度。但作者說,這一點還并不是內供為鼻子而苦惱的主要原因,“說實在的,內供是由于鼻子使他傷害了自尊心才苦惱的”。這樣一種“自尊心”就不完全是一種自然的態度了。當一個人處處用別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和評價自己時,他的行為就會像內供那樣,變得矯揉造作,又是照鏡子,又是擺姿態,并且平添了許多忌諱,對他人的態度十分敏感。在小說里,作者對內供的這種心態并沒有作惡意和刻薄的嘲諷,而是運用許多細致的心理描寫,在諷刺的同時表達了一種理解和同情,因為這種事攤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很難超脫的,作者所表現的只是人之常情而已。人生活在社會中,除了少數特立獨行的天才,或是唯我獨尊的狂人,他不可能不用別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作者只是借內供這樣一個普通凡人來揭示人生的常態。內供的這些弱點也是人的根本弱點,是人類單憑自己的自由意志絕對克服不了的。這就不難理解,芥川在描寫人性的這種不自覺的惡習時,是懷著一種宗教式的悲憫情懷的。
但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個總要原因是,人能夠能動地、積極地去應對所遇到的困難。盧梭說:“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這句話帶有明顯的悲觀主義色彩。而薩特則站在存在主義的理論基礎上為我們找到了出路。他說:“我們爭取自由是多么重要,也就是說,我們改變自己的行為時及其重要的。不管我們所生活的地獄是如何的禁錮著我們,我想我們有權利來砸碎它。”[4]薩特說過:“真正的問題不在于上帝存在不存在,人類需要的是重新找到自己。”[5]禪智內供的悲劇就在于他被困于自己和他人一起鑄就的枷鎖之中,卻無力掙脫,只能在枷鎖中一步步地迷失自己。這是內供的悲劇,也是整個人類的弱點和悲劇。所幸的是,人類有能力去探求走出悲劇的道路。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就為我們提供了借鑒:人可以掙脫枷鎖,爭取自由。無論是個體還是人類這一群體,都可以在混沌的宇宙中重新找回自己。
注釋:
[1]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周煦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26頁。
[2]轉引自鄭克魯主編《外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8頁。
[3]轉引自鄭克魯主編《外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8頁
[4]轉引自鄭克魯主編《外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8頁
[5]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周煦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35頁。
作者簡介:王昕(1979-),女,遼寧沈陽人,碩士,大連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日語教學、日本教育和日本語言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