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民間童話的講述方式、民間童話母題的運用及烏克蘭民間傳說元素的注入三方面分析了果戈理的《狄康卡近郊夜話》中的民間文化因素。
關鍵詞:果戈理 狄康卡近郊夜話 民間文化因素
果戈理是19世紀俄羅斯的偉大作家,他出生于烏克蘭波爾塔瓦省米爾哥羅德縣索羅奇鎮的一個地主家庭,中學畢業后果戈理進入彼得堡謀生,初涉文壇的他遭到了冷遇,在精神上和經濟上都陷入了困頓。后來果戈理開始寫關于故鄉烏克蘭,關于狄康卡地方的故事,從1829年4月30日的致母親的書信中果戈理開始請求母親給他講述有關烏克蘭的民俗,事無巨細:“下一次寫信,希望您給我描寫一下農村教堂執事的全部裝束,從上衣到靴子,要寫出名稱,那些最土生土長的,最古老的,變化最小的小俄羅斯人是怎樣叫它們的;同樣,還有我們的農村姑娘穿的衣服的名稱,直到最后一條絲帶,以及現在已婚婦女和農民服飾的名稱……伊萬·庫爾巴的節日和水中仙女的故事。此外,如果有什么鬼和家神的故事,那么請寫得詳盡點,……普通老百姓之中流傳的許多迷信傳說,可怕的故事,傳統習俗,各種逸聞趣事等等。”在后來的信里果戈理還請求得知一些紙牌的玩法、幾種環舞的跳法等等這些瑣碎的事情的詳盡的描述。在《狄康卡近郊夜話》里可以看到這些素材被果戈理巧妙地連綴成一個個充滿鮮活生活氣息的故事。[1]
《狄康卡近郊夜話》帶著烏克蘭的鄉間的清新的泥土氣息進入文壇,出版后即受到當時批評家、作家和讀者的歡迎。書中的故事取材于烏克蘭的民間傳說,將鄉間的日常生活和幻想的神秘世界自由地結合在一起,煥發出民間文化的狂歡、魔幻的奇異色彩。
一、民間童話式的講述方式
《狄康卡近郊夜話》第一部假托蜂農紅毛潘柯的名義于1831年5月出版,次年第二部出版,兩部都以紅毛潘柯的講述連綴起來,在前言中,“紅毛潘柯”的身份是鄉村中夜晚聚會的主人。民間文學是一種口頭流傳的文學形式,在人民中存在著一些講故事的能手。在原始時代這些能手的身份是巫師、酋長等,一些神話、祭祀文、儀式歌曲等由他們掌握,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長者或者智者掌握了大量的歌謠、傳說、故事等信息,作為新的傳承人將其傳承下去,在講述過程中還往往加入時代的、個人的價值判斷或審美經驗,這樣在民間文學的形態中,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非常普遍。在民間童話中,敘述者常常跳出來為自己做在場的證明,以證實自己所說故事的非虛構性,留下諸如“那蜜酒我也喝過,不過沾濕了嘴唇”這樣的程式化語言。
在《狄康卡近郊夜話》中,紅毛潘柯就是這樣一個人物:見多識廣,在鄉村中受到一定尊敬,所以可以“好像媒人對親家一樣”地同讀者對話;聽說過許多奇聞異事,并且善于轉述,“聽到稀奇古怪的事情最多的場合,就數蜂農紅毛潘柯家的傍晚聚會了”,他是個愛講話的人,整個前言都是在絮絮叨叨,東拉西扯地說明自己為什么要出這本小書……果戈理設計這樣一個人物,就是為了增加《狄康卡近郊夜話》的真實感,為了向讀者說明一切都是講故事的人親身經歷或是親眼所見。在第一部前言部分“紅毛潘柯”最后向讀者發出邀請:隨便問個穿臟襯衣牧鵝的娃娃就可以打聽到他的房子,而且還告誡大家家門口的路很不平,但是會有美味的食物來招待客人——煞有介事地告訴讀者,紅毛潘柯是真實存在的,他所講的故事都是發生過的。在第一部的前言中“紅毛潘柯“提到了狄康卡的教堂執事法馬·戈里高列維奇,并指出有兩個故事是他講的,并通過對教堂執事的衣著打扮和平素行為的介紹,將這個人物具體化,而在第二部的前言中,“紅毛潘柯”說第二部的講故事的人“除了法馬·戈里高列維奇,差不多你們全不認得”,又提到了教堂執事生氣離開的事情來解釋這部中講故事的人同從前不一樣的原因。事實上,在第一部出版之前,果戈理已經陸續發表了其中的作品,在結集出版之時加上這樣一個前言的目的無非是要說明《狄康卡近郊夜話》的真實性,更突出作品奇幻迷離的神秘氣氛。這正是利用了民間童話的講述方式,在這里可以明顯地看到果戈理在對民間童話接受過程中受到的影響。
二、民間童話母題的運用
與普希金的童話詩相比,果戈理在《狄康卡近郊夜話》中對民間童話的借鑒痕跡并不明顯,在作品的情節上并未像普希金的童話詩那樣與民間童話有很強的相似性,更多的是對民間童話母題的綜合運用。
《不翼而飛的信》便是一篇綜合了多種民間童話母題的小說,小說的敘述者教堂執事講述了他爺爺在給女皇呈送公文的途中發生的奇異事情。一個自稱把靈魂賣給魔鬼的扎波羅什人與爺爺同行,醉酒后兩人交換了帽子,睡醒后爺爺發現扎波羅什人不見了,失蹤的還有自己的馬,最重要的是縫在帽子里的公文被拿走了。在酒店老板的指引下,爺爺找到了灌木叢后魔鬼的領地,為了索回自己的帽子答應與魔鬼玩“抓傻瓜”,靠著作弊贏來的最后一局得到了縫著公文的帽子。
與魔鬼游戲或斗法是民間童話的常見母題,在《士兵解救公主》[1]中一個退役的士兵在回家的途中經過了一個國家,這個國家的公主被施了魔法,整夜不得安寧,士兵自告奮勇驅魔。他向國王要了鐵彈頭、胡桃、紙牌、鐵條人等工具,每夜與魔鬼比賽吃胡桃、斗紙牌等,靠詭計贏了大小魔鬼,讓魔鬼挨鐵條人的打,得到國王的獎賞,并將魔鬼裝入背囊走上回家的路程,最后魔鬼被婆娘們放出來,落荒而逃,永遠藏到了磨坊下面。還有《提琴手奧赫里姆》[3]講述的是一個出色的小提琴手奧赫里姆,是個好把式,據說常和魔鬼們作伴出去玩耍。奧赫里姆常常喝的酩酊大醉,由于琴藝高超,常常被魔鬼找去在宴席上演奏,與魔鬼一起歡飲、跳舞。
有一篇童話故事《鐵匠和魔鬼》[4]中的鐵匠是個酒鬼,他把所有的錢財都喝光了,為了換酒喝,他把靈魂出賣給魔鬼,換來了在一年之內無論拿出多少都會自動填滿的錢罐。一年之后,當魔鬼來收靈魂的時候,鐵匠詭計百出,最后把魔鬼裝進錢包扔進了水池里。這個故事既有與魔鬼斗法的母題,還有將靈魂出賣給魔鬼的母題,這個母題在《狄康卡近郊夜話》中也比較常見,如在《不翼而飛的信》中那個扎波羅什人便是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索羅奇集市》中不守契約將小鬼的紅袍賣掉的猶太人受到鞭打,從此這件紅袍變成了不祥之物,經常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伊萬·庫巴爾日的前夕》中這一母題表現得尤為明顯:魔鬼巴薩留克時常來胡鬧,引誘人接受他的禮物,而接受了禮物的人最后不但什么都得不到,往往還要受到戲弄和懲罰。青年彼得與碧多卡相愛,由于一貧如洗不能與愛人在一起,他在酒后受巴薩留克引誘,為了錢許下了“讓我干什么都成”的誓言。為了財寶他殺死了碧多卡的弟弟,喪失了記憶,在記起了是自己殺死了碧多卡的弟弟后,彼得發了狂,最終被魔鬼帶走了。
還有諸如《索羅奇集市》中兇狠的繼母對繼女婚事的阻撓不成的故事也是民間童話中常見的繼母虐待繼女母題的變異;果戈理筆下常見的好色、貪婪的村長、教堂執事受到戲弄與懲罰等情節也是19世紀上半期民間童話的常見題材。
三、烏克蘭民間傳說元素的注入
果戈理搜集了大量的烏克蘭民間傳說,并從中得到了寫作《狄康卡近郊夜話》的靈感,這些作品被涂上了濃郁的烏克蘭色調,其中對烏克蘭的種種風俗傳說以及節日里歡快的氣氛的描寫是這部作品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在《狄康卡近郊夜話》中的節日大多是烏克蘭的民族節日,在節日里人們肆意歡樂,構成了充滿生命力的圖景。“節日生活以其公共的時間性、空間性以及獨特的行為方式而構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化空間,其意義在于建立集體的文化認同和加固文化記憶。”[5]因此,民間節日是民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果戈理在《狄康卡近郊夜話中》對烏克蘭的種種傳說及節日氣氛的描述給作品注入濃厚的民間文化因素。
在《伊萬·庫巴爾日的前夕》中就是以烏克蘭民間關于“伊萬·庫巴爾日”的傳說為基礎情節的。伊萬·庫巴爾日是從多神教時代便開始的節日,庫巴爾是東斯拉夫人的太陽神,庫巴爾日是俄歷的夏至這一天,是一年中最重要、最盛大的節日之一。俄語中“庫巴爾”與“沐浴”的詞根相同,在這一天人們要沐浴,采集藥草,夜晚在田野里點燃篝火,并從火堆上躍過。姑娘們還會在花環里插上蠟燭,放入水中占卜愛情。傳說在伊萬·庫巴爾日的前夕有一種植物“蕨”會開出紅色的花兒,能采到這花兒的人將會擁有神奇的力量,并得到寶藏。但寶藏由女巫和魔鬼看管,要經過艱險誘惑并用自己的東西交換才能得到寶藏。[6]故事中彼得用心愛姑娘的弟弟的鮮血作為媒介得到了寶藏,用卑劣手段得到的錢財不僅留不住,最終還要受到懲罰,這也是民間傳說中常見的主題。
《狄康卡近郊夜話》充滿了浪漫的傳奇色彩:青春和愛情,不羈的自由精神與旺盛的生命力量,縱情的狂歡夜晚,整個作品彌漫著不可遏止的歡樂氣息。這氣息是“小俄羅斯的詩的描述,充滿著生命和誘惑的素描。大自然所能有的一切美好的東西,平民鄉村生活所能有的一切誘人的東西,民族所能有的一切獨創的典型的東西,都以虹彩一樣的顏色,閃耀在果戈理君初期的詩情幻想里面。這是年輕的、新鮮的、芬芳的、豪華的、令人陶醉的詩,像愛情之吻一樣……”。[7]無論是青年男女充滿波折諧趣的甜美愛情,還是村長們仗著勢力胡作非為而受到懲罰,抑或冤魂鬼怪的捉弄人與被捉弄,無不讓人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辣辣的歡樂氣息。而民間童話經過長期的沉淀,形成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洋溢其中的樂觀精神:正義總是戰勝邪惡,好人必有好報。在童話中,魔鬼經常被人捉弄驅使,地位高的人總是被下層人民打敗這樣的題材比比皆是,在《狄康卡近郊夜話》中也鮮明地體現了這一特點。
巴赫金對果戈理作品中的笑有著深刻的理解,他認為這笑來自于民間的笑文化,是“來源于同家鄉土壤上民間節慶形式的關系”,“《狄康卡近郊夜話》中的多數故事,都是用果戈理十分熟悉的烏克蘭民間節慶生活和集市生活組織起來的……節日本身的題材、悠閑快樂的節慶氣氛,決定了這些故事的情節、形象和語調。”巴赫金指出,狂歡化最重要的特點怪誕現實主義傳統一直存在于烏克蘭大地上。在《狄康卡近郊夜話》中,可以看到果戈理從母親和其他親屬朋友處搜集到的烏克蘭各種與節日相關的迷信、鬼怪的傳說。節日這一特殊的日子讓生活脫離常軌,人們的狂歡、鬼怪的嬉戲,吃喝場面的描寫在巴赫金看來同中世紀的狂歡節十分相似,這樣巴赫金把果戈理小說的狂歡化問題置于烏克蘭本土的民間文化語境之中了。[8]正是如此,《狄康卡近郊夜話》中洋溢著的樂觀精神是與民間童話同源的來自民間的氣息。
果戈理在自白中寫道,“我筆下的題材總是同一個東西:我筆下的題材是生活,而不是什么其他東西。我研究實際中的生活,而不是想象的幻想中的生活,并且找到了誰是生活之源。”[9]在果戈理的生命中,烏克蘭的民間文化帶給他鮮活的泥土氣息。烏克蘭的歌謠,小俄羅斯土地上的奇風異俗,鄉村流傳的鬼怪故事,甚至他父親所寫的鄉村輕喜劇都在他的作品中留下身影,讓他的作品在19世紀俄羅斯文學中呈現出別樣的風格。
參考文獻:
[1](俄)果戈理《果戈理全集》8書信卷,周啟超主編,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40-52頁。
[2](俄)阿?尼?阿法納西耶夫《俄羅斯民間童話集》第一卷,前引書,第341-344頁。
[3]王金陵譯《烏克蘭民間故事》,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第384-388頁。
[4]王金陵譯《烏克蘭民間故事》,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第393-395頁。
[5]王霄冰《節日:一種特殊的公共文化空間》,載《傳統節日與文化空間——“東岳論壇”國際學術研討會》,學苑出版社,2007年,第14頁。
[6]參見www.pagan.ru/slowar/p/pokojnik8.php,2009年5月3日。
[7](俄)別林斯基《別林斯基選集》滿濤譯,第一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第198頁.
[8](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文本對話與人文》,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河北教育出版杜,1998年,第7—15頁。
[9](俄)果戈理《果戈理全集》6,前引書,第308頁。
作者簡介:朱秋佳(1980-),,女,講師,碩士,佳木斯大學人文學院;崔秀蘭(1968-),女,教授,碩士,佳木斯大學科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