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東西方生態倫理思想

摘 要：面臨著日益嚴重的生態問題，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反思西方工業技術文明，尤其是基督教造成的人類中心主義塑造了西方人對大自然的認識與行為，很大程度上為近現代西方文明對大自然的改造與掠奪提供了思想基礎與倫理支持。通過對基督教的生態學批評，揭示出了生態危機的文化根源，并在東方思想，特別是在主張“天人合一”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儒、道思想中找到了建設生態文明的思想源泉。儒、道兩家思想中蘊含著豐富、深刻的生態思想與智慧，將為構建生態文明提供重要的思想理論基礎。

關鍵詞：生態危機 基督教 人類中心主義 儒、道思想 生態倫理

隨著科技的發展，西方工業革命推動生產力的高速發展，在我們擁有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時，生態環境問題卻日益嚴重，已經威脅著人類的生存與發展。面臨生態危機的人類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反思工業文明與技術文明，以及背后深層的思想、哲學及宗教原因，在尋求解決西方生態環境問題的過程中，眾多學者將目光轉向了東方，并在東方思想、文明中找到了建設生態文明的思想理論基礎。作為西方文明的重要思想來源和精神基礎，基督教深深地影響了西方人對大自然的態度與作為，很大程度上為近現代西方文明對大自然的改造與掠奪提供了思想基礎與倫理支持；而自古以來主張“天人合一”的中國儒家、道家思想蘊含著深刻的生態智慧，成為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思想來源。

一、基督教思想與人類中心主義

美國歷史學家林恩．懷特（Lynn White， Jr.）。1967年，他在《科學》雜志上發表了《我們時代生態危機的歷史根源》一文，對現代西方人的宗教——基督教傳統進行了猛烈的批評。他將造成今天我們生態危機的源頭直指基督教，稱基督教為“世界上最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的宗教”，“它建立了人與自然的二元對立，并堅信人類應該為自己的目的利用大自然，這是上帝的意志?！盵1]可以說人類中心主義的形成主要有三方面的因素：《圣經》的記載，自然的“去神圣化”和后來的近代哲學的支持。

在《圣經．創世紀》中便奠定了人類對大自然的統治地位：

“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rule over）海里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蟲?！?/p>

神就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象造男造女。

神就賜福給他們，又對他們說：‘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面，治理這地；也要管理(rule over)海里的魚、空中的鳥，和地上各樣行動的活物?！盵2]

在洪水之后，上帝又對諾亞說：

“凡地上的走獸和空中的飛鳥，都必驚恐、懼怕你們；練地上一切的昆蟲并海里一切的魚，都交付你們的手…… 這一切我都賜給你們，如同菜蔬一樣?！盵3]

從上述圣經的內容看，人類很容易將自己視為萬物之主，統治、管理著自然，可以隨意支配、處置地球上的動物與植物，這些都是上帝的旨意。

基督教認為世界是由上帝創造的，上帝是全能的、全知的，上帝是主，世界屬于他，上帝是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西方傳統中，上帝愈來愈退到超驗的層次，而世界被理解為純粹的現世。上帝被理解為不在這個世界上，因此這個世界可以被理解為沒有上帝?！盵4]既然這個世界不存在上帝，那么這個世界就是世俗化的，這為人類肆無忌憚地破壞自然打開了宗教的限閥?；浇趟枷氩粌H造成上帝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想象，并且反對“萬物有靈論”?！叭f物有靈論”認為神存在于一切自然物中，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具有神性，人對自然是充滿了尊重和敬畏之心。而基督教卻恰恰相反，摩西十誡中的第一、二條便寫道：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

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和水中的百物……”[5]

也就是說，除了耶和華以外不能崇拜其他神，只有上帝具有神性而其他任何自然物都不具有神性，不可以去崇拜。

在“上帝在造物之外”和反對“萬物有靈論”的觀念下，自然被“去神圣化”了，結果便是自然成為在宗教和倫理體系之外的存在，因恐懼而產生或由道德提供的約束的力量就不存在了，人類可以肆無忌憚地去破壞自然了。

人類中心主義還得到了近代哲學理論的支持。笛卡爾的“借助實踐哲學使自己成為自然的主人和統治者”，康德的“人是目的”、“人是自然界的最高立法者”以及培根所宣稱的“知識就是力量”等等，都為人類中心主義提供了理論和實踐的依據。自然不再令人敬畏而是一部等待人類去解剖、認識的機器，是人類—-主體去征服和改造的客體。

于是，在這種基督教的人類中心主義的支持下，人類大肆開發、利用、掠奪、破壞自然，環境污染破壞、資源開采殆盡、氣候變暖、物種滅絕…… 21世紀的生態危機已嚴重威脅到人類的繼續發展與生存。在對自身的西方工業文明與技術文明的反思中，眾多學者將目光轉向東方思想或是漢學思想，在中國的傳統文化，尤其是儒釋道三家文化中尋求建設生態文明的思想與智慧。

二、儒道思想與生態文明思想

人與自然(或人與生態環境)的關系是現代環境倫理學主要思考的問題，也是中國傳統哲學一個根本問題，即所謂“天人之際”問題。司馬遷在談到撰寫《史記》的宗旨時說：“欲以明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p>

在天人關系上，儒家主張人乃天地自然所生，“天”與“人”既區別又統一。《孟子·萬章下》說：“天之生斯民也矣。”[6]《禮記·郊特牲》說：“天地合，而后萬物興焉。”[7]肯定人是天地所產生的。道家認為，天地萬物的發生同源于“道”，《老子》四十二章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二十五章中寫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8]這是道家哲學包括其環境倫理觀的總綱，也是道家價值觀念的核心。老子講的“天”是自然之天，“天”、“地”、“萬物”皆指“自然界”，而“天道”則指天地萬物或自然界的規律，老子把“道、天、地、人”視為“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莊子·秋水》說：“牛馬四足，是謂天；落（絡）馬首，穿牛鼻，是謂人?！盵9]在莊子看來，所謂“天”，是指事物的本性或本然狀態。所謂“人”，專指人的那些有目的、有計劃的活動或行為。儒道兩家的思想共同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天人合一”思想。

“天人合一”即人類順應自然，遵守自然規律，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和諧而統一的，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人在與自然共處時便不會肆意妄為，而是十分重視對自然資源的保護、開發和使用，保護生態平衡，尊重自然、愛護自然。儒道兩家根據當時的社會狀況和面臨的環境問題，提出不同的保護措施，蘊含著豐富的生態思想智慧。

首先，順從自然規律，保護生態平衡。

道家非常重視保護生態平衡?！独献印返谑抡f：“夫物蕓蕓，各復歸于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宇宙間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常規，倘若用外力或人為去促使它們運動變化，勢必會打破自然的平衡，造成“云氣不待族而魚，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蓋以荒”的災難性后果，造成“災及草木，禍及止蟲”的生態危機?！肚f子·漁父》說：“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弊裱匀灰幝删蜁槙惩ㄟ_，違背它就會自取敗辱。

莊子繼承了老子“物我一體”的思想，將其發展為“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他看到了天地萬物是一個有機整體，人并不是獨立于自然界之外的存在物，“天地一指也”，“道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人既離不開天地，也離不開萬物。在莊子看來，人類生活的至德之世就是“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的與大自然和睦相處的時期，在這一時期，萬物眾生，比鄰而居，鳥獸成群，草木滋長，“窺禽獸可系羈而游，烏鵲之巢可攀緣而”。莊子向往和肯定這樣的“至德之世”，反對用人力去破壞人與自然的和諧，“無以人滅天”。

其次，在對待自然資源的使用要有節制，要“順其時”，注重保護自然資源的持續存在和永續利用。

早在夏朝便有規定：“夏三月，川澤不入網略，以成魚鱉之長”。周朝的規定更為詳盡，據《逸周書·文傳解》記載：“川澤非時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不麋不卵，以成鳥獸之長”。《伐崇令》的規定則更為嚴格：“毋動六畜……有不如今者，死無赦?！边@些都明確規定在動物生長繁殖的時候不能去撲殺它們。《論語·述而》提出的“釣而不綱、弋不射宿”[10]的思想?！睹献印ち夯萃跸隆防镎f：“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林木不可勝用。”儒家主張遵從林木以及動物的季節演替規律而保護資源?！盾髯印ね踔啤分懈鞔_指出：“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鱉、鰍鳣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谷不絕而百姓有余食也；污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余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余材也?！盵11] 草木開花生長之時，不準進山砍伐，水中的魚鱉等懷孕產卵的時候，漁網、毒藥不準投入湖澤，不能妨害它們的生長和繁殖。嚴禁在規定時期內捕撈，魚鱉就會豐饒繁多而百姓食之不盡；樹木的砍伐與培植不誤時節，山林就不會光禿而百姓便會有富余的木材。

同時，實施國家政策、安排人事活動也要“順其時”。

《禮記·月令》中根據物候學來判斷不同的節氣時令，根據不同的節氣時令-- 春夏秋冬，孟仲季—來實行不同的政策。如：“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此時的氣候、動植物的變化是“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鴈來”；而在此月天子要“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要“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于東郊”，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等要“躬耕帝借”，根據節氣安排政事、農事；“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毋用牝。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麛毋卵，毋聚大眾，毋置城郭，掩骼埋胔。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毋變天之道，毋絕地之理，毋亂人之紀……”此時要是草木動物生長繁衍，不能違背生態學季節節律進行戰爭。若是不順“時”而做，若“孟春行夏令”，便會“雨水不時，草木蚤落，國時有恐。行秋令，則其民大疫，猋風暴雨總至，藜莠蓬蒿并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等等

再次，儒家更提出了以政治制度來管理和利用自然資源，設立專職的環境管理部門。

我國很早就認識到環境管理是一項復雜工程，設立專職的環境管理部門十分必要。周代的環境管理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在中央政府中設天官冢宰和地官大司徒，把制定森林管理的政策和法令作為他們的職責之一，其下依職權范圍的不同分設“山虞”、“澤虞”及“林衡”、“川衡”等官吏，分別負責森林的管理和日常巡視，引導合理開發山林川澤以保護生物資源。

“虞”是我國乃至世界上最早的環境管理部門，“虞人”按照生態學季節節律即“時”來管理工作。在“季春”、“季夏”、“仲冬”這三個關鍵月份，要求“虞”這一林木管理機構的人員盡職盡責。

最后，對自然資源的保護不僅具有生態意義，而且具有倫理道德意義，可以起到道德教化的作用?？鬃诱f：“斷一樹”，“不以其時，非孝也”?！靶ⅰ北緛硎侵赣H親的人際道德，儒家將天亦視為人之父母，把 “孝”擴展到了人與自然環境之間，對天地萬物具有一種博愛胸懷。

由此可見，在中國傳統的儒道思想中蘊含著深刻的生態文明思想。一些西方學者深刻地反思了現代工業文明和技術文明的思維方式，尤其是基督教思想所造成的人類中心主義—-人類統治世界萬物，可以隨意支配、利用自然，將上帝排除在造物之外，將自然“去神圣化”，反對“萬物有靈論”，對自然的敬畏或由道德提供的約束的力量不存在了，人類可以肆意開發、利用、破壞自然了，這種思維方式給人與自然的關系帶來的巨大影響，是造成人與自然關系急劇惡化以及當代生態危機的深層原因。在尋找到生態危機的深層原因之后，人們將眼光轉向了東方文化，尤其是儒釋道三家思想為本根的中國傳統文化，儒、道思想主張天，即自然，與人的關系是合而為一的，人類應當順應自然，遵守自然規律，而不應該去打破自然的規律，在利用自然資源的同時要保護其可持續存在和利用，順應天時而安排人事，以恰當的政治制度來管理和利用自然資源，這種環境保護還具有倫理道德意義。由此可見，中國的傳統文化可以為建構生態文明提供重要思想源泉，正如Hwa Yol Jung教授在The Harmony of Man and Nature：A Philosophic Manifesto[12]中提到的“中國的習俗傳統或中國的世界觀作為替代深深扎根于西方世界的技術文明的可供選擇的哲學”。在未來的生態文明建設中，中國傳統文化中儒家、道家和佛家（禪宗）的生態智慧將發揮巨大的作用。

參考文獻：

[1]White Jr.， Lynn. The historical roots of our ecological crisis [J].Science， 1967， 155 (3): 1203-1207.

[2]《圣經．創世紀》 第一章．第26-28節，NIV新國際版，南京：中國基督教兩會出版部，2007.

[3]《圣經．創世紀》 第九章．第1節

[4]莫爾特曼. “生態危機：自然界享有和平嗎” 劉小楓 《20世紀西方宗教哲學文選（下卷）》. 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1.

[5]《圣經．出埃及記》 第二十章．第1節

[6]《孟子譯注》 楊伯峻譯注. 北京：中華書局，2005

[7]《禮記》 楊伯峻譯注. 北京：中華書局，2003

[8]《道德經》 衛廣來譯注. 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1998.

[9]《莊子》 王巖峻，吉云譯注. 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

[10]《論語》楊伯峻譯注. 北京：中華書局，2007

[11]《荀子·王制》

[12]Hwa Yol Jung，The Harmony of Man and Nature：A Philosophic Manifesto，Philosophical Inquiry， 1996， Vol.Ⅷ，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