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魅力與瘋狂

摘 要：亨利·詹姆斯是美國著名小說家、文體學家和評論家。1893年，詹姆斯處于創作的第二階段，作家與社會的關系成為他關注的主題。本文試從其中篇小說《中年》出發，通過分析故事中著名作家鄧庫姆在生命垂危之際的雙重發現來探尋詹姆斯眼中作家的使命。

關鍵詞：藝術 魅力 瘋狂 第二次機會

亨利·詹姆斯是美國著名小說家、文體學家和評論家。在新舊價值觀交替的時代，他接過現實主義的大旗，精心刻畫人物，渲染細節，然而他追求的真實是心理上的，因而又被譽為意識流文學流派的前驅、現代派小說的鼻祖，開創了以喬伊斯和福克納為代表的現代小說新紀元[1]。侯維瑞提出以其作品主題和創作技巧為標準，將其文學生涯分為三個階段: 1876年至1885年，是繼承并發展現實主義的創作階段；1886年至1902年，是從傳統現實主義向現代主義轉化階段，此時詹姆斯實驗了各種不同的主題與形式；第三階段為1902年直至1916年，是現代主義風格確立的時期，詹姆斯重回國際性主題，形成了藝術形式和語言表達獨樹一幟的“后詹姆斯風格”[2]。本文將從創作于第二階段的中篇小說《中年》中主人公著名作家鄧庫姆的兩重發現來探尋詹姆斯眼中作家的使命。

1.作家的思考——詹姆斯創作的第二階段

中篇小說《中年》發表于1893年，是詹姆斯從傳統現實主義向現代主義轉型的中間階段。1885年，《貴婦的畫像》大獲成功，他卻摒棄了讓他聞名大西洋兩岸的國際性題材，開始廣泛嘗試各種新的主題和形式，于1886年先后發表了兩部關注社會和政治問題的小說《波士頓人》和《卡薩瑪西瑪公主》，采用傳統的現實主義手法對社會生活進行細致入微的觀察和描述。然而，由于詹姆斯出身上層階級，缺乏對處于社會底層勞工階級和改革者生活的體驗，其作品無法與出身貧寒的現實主義大家查爾斯﹒狄更斯相提并論，在英美兩國，小說都未得到足夠的重視。失望之余，詹姆斯轉入戲劇寫作，于1890年出版了《悲劇的繆斯》，被認為是邁出征戰戲劇舞臺災難性的第一步，直到1895年《蓋伊·多姆維勒》失敗，詹姆斯仍舊無法從戲劇中找到突破，最終回歸，重新開始創作中篇小說。藝術家與社會的關系、受迫害的兒童、以及被鬼魂困擾的男女成為此階段的主題。代表作《梅西所知道的》和《螺絲在擰緊》都大量運用了象征和戲劇的手法，通過對話反映人物心理，集中體現了作家對人物內心世界的關注和探尋，體現著詹姆斯在寫作主題和手法上的不斷創新。

一方面，詹姆斯試圖實現文學的創新，而另一方面，他從未停止對作家身份和使命的思索。此階段他的許多中、短篇小說反映著他作為作家的困惑和謎題。例如，《實物》真實地表達了詹姆斯在藝術上遭遇的進退兩難；而在《中年》中，詹姆斯則用嫻熟而不夸張的寫作技巧毫不做作地刻畫了一位中年作家的充滿悲劇色彩的死亡，感人肺腑，催人淚下。著名作家鄧庫姆在樸恩茅斯養病，結識了年輕醫生休，后者表達了對作家小說以及文學的熱愛，二人十分投緣，并建立起深厚的友誼。然而，出于嫉妒，醫生的雇主富有的伯爵夫人反對二人繼續往來，在她病危之時，醫生前往倫敦。作家悲痛交加，生命垂危。出于對作家的崇拜和文學的熱愛，休毅然放棄了伯爵夫人的遺產，重新回到伯恩茅斯，陪伴作家渡過了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逐漸驅散了作家內心的愧疚與絕望。正如弗蘭克﹒科莫多所言，與其他作家主題的故事相比，“《中年》的寫作基調更加深沉，詹姆斯一貫諷刺的語調在本文表現的并不突出，而文中年輕人與作家之間的關系更親密也更惺惺相惜”[3]。事實上，該小說的戲劇沖突并不明顯，甚至缺乏情節，而且與詹姆斯其他作品一樣，語言有些晦澀，但卻被愛德華·維金科里奇稱為詹姆斯關于作家題材“最美的小說”，稱贊“小說有讓人哭泣的沖動”[4]。故事的魅力就在于，詹姆斯通過對虛構主人公鄧庫姆細膩的心理描寫，發現了藝術家的雙重使命，即發掘藝術的魅力，承擔藝術的瘋狂。

2.藝術的魅力——作家的第一重發現

故事伊始，詹姆斯著力于環境描寫，“多沙的峭壁，茂密的樹林，以及冰冷的海水，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懈怠在蔓延”，渲染鄧庫姆苦悶倦怠的心情，“無限的生命已經消失，窮盡畢生，只剩下溫度計上很少的幾個刻度”[5](335)，揭示了他的生命即將在藝術中即將消失殆盡的絕望，即使拿到剛出版的新書《中年》，也無法感到喜悅和鼓舞，他甚至不愿翻開書頁。然而，當觀察到沙灘上年輕醫生休看書時的專注，他也燃起了閱讀的欲望，“閱讀著自己的文字，翻動著自己的書頁，”在自己的作品中獲得了重生，“他回想起小說的創作動機，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天賦”[5](336)。回顧自己的藝術創作之路，鄧庫姆深切地感受到藝術的魅力，并最終意識到自己的藝術成就，解釋了苦悶的原因，因為“它來得太晚，耗費了太多的生命”，需要“第二次機會”，才能得到完善[5](337)。

小說中，藝術的魅力集中體現在年輕醫生的選擇上，正如霍克斯所言“鄧庫姆的第一個重大發現便是休醫生竟是年輕人中自己最大的崇拜者”[6]（54），這使鄧庫姆進一步認定作家的責任是發掘藝術的魅力。二人的相識緣于對同一本書《中年》的閱讀，醫生一開始并不知道鄧庫姆的真實身份，卻對小說大加贊賞，并激動地給作家指出書中精彩的部分，甚至稱其為“鄧庫姆迄今為止最好的作品”。這位熱情激昂的文學精靈，使鄧庫姆“既興奮又詫異”[5](338)，兩人隨后建立起深厚的友誼。醫生他對作家的感情經受住了伯爵夫人的嫉妒和凡爾漢小姐強硬壓力的考驗。伯爵夫人過世后，休抵制了金錢的誘惑，放棄繼承大筆遺產的機會，一直陪伴著作家，他的這份崇拜和對文學的忠誠彌足珍貴，他的犧牲就像詹姆斯后期作品《專使》（The Ambassador）中蘭貝特·斯特雷瑟所做的縮影，只是此時，休醫生扮演了兒子的角色。盡管醫生無法用現代醫學挽救作家的生命，但在鄧庫姆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卻用對文學的熱情和堅定逐漸驅散了鄧庫姆的自責和愧疚，而鄧庫姆苦苦追求的“生命的延續”也在休醫生所代表讀者的欣賞和崇拜中得以實現。

3.藝術的瘋狂—— 作家的第二重發現

藝術需要時間的沉淀，這是鄧庫姆重新讀完自己的最后一部小說《中年》時發現的規律。回顧一生的寫作生涯，他意識到“藝術是時間的寵兒…我一生耗盡了大量的時間，卻只換來很少的成就…按照這個速度來算，第一次生命的歷程實在太短，只夠收集寫作的素材，要用這些素材結出豐盛的果實，就必須有第二次的生命，那是生命的延續”（James 337）。這是鄧庫姆眼中“藝術的瘋狂”，也是作家的困境，藝術有自己的規律，在無限的藝術面前，藝術家們有限的生命顯得微不足道，讀者的歡迎和喜愛只會加深作家對自己不可能擁有“第二次機會”的遺憾和懊惱。

藝術創作有著自己的時間表，不為人左右。“小說中作家鄧庫姆和現實作家詹姆斯都以《中年》作為標題，暗示了正如無法預料生命一樣，人們也不能預知藝術生涯的開始和結束”[6](55)。小說中，當鄧庫姆最終對自己的作品感到滿意，他卻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因此，合上書頁時，只能不舍地感慨，“還要再寫一本，下次會更好”[5](337），這既是作家對延續生命的渴求，也體現了作家對藝術規律無奈地服從。盡管與休醫生的友誼燃起了他想要繼續創作的希望，他始終不確信自己能否獲得“第二次機會”，可以繼續活下去。直至臨終之際，作家告訴休醫生，人生不過是一場幻覺，所謂的榮耀，還有自己所追求的第二次生命都是如此。他確信自己已經發現了藝術創作的規律，并從中看到了自己臨終遺作不可估量的影響力，人們即將認識到藝術和生活都有著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規律。

鄧庫姆用臨終遺言揭示了作家真正的使命：“我們在黑暗中工作，我們全力以赴，傾盡所有。懷疑是我們的激情，而激情是我們的使命，其余便是藝術的瘋狂”[5](340)。此前，鄧庫姆一直因為自己耗盡有限的生命卻只習得太少的藝術真諦而悲哀，而此刻，他關于藝術和生活發展規律的發現已經完全推翻了他的懊悔。鄧庫姆的死得到了最終的升華，完整地詮釋了作家的使命，他們在黑暗中用激情和懷疑發掘藝術的魅力，還必須遵循藝術的規律，從而擔負起藝術的瘋狂。

參考文獻：

[1] Freedman，Jonathan ed.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Henry James.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University Press， 1997:23.

[2] 亨利·詹姆斯《華盛頓廣場》，侯維瑞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3] Kermode， Frank ed. Henry James: Figure in the Carpet and Other Stories. New York: Penguin Press， 1986: preface.

[4] Wagenknecht， Edward ed. The Tales of Henry James. New York: Frederick Ungar Publishing Co. 1984: preface.

[5] Home， Irving ed. Henry James， Complete Stories 1892——1898. New York: The Library of America， 1996.

[6]Hocks， Richard. Henry James: A Study of the Short Fiction. Boston: Twayne Publishers，1990.

作者簡介：莊義輝（1985-），女，土家族，湖北恩施人，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外語系助教。武漢大學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畢業，研究方向：翻譯、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