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園解體之后的追尋

摘 要：在《追風箏的人》中，作者通過講述一家三代人的經歷，以父親、阿米爾及哈桑的父子兄弟關系為核心創作了這部小說，扣人心弦，動人心脾。本文通過運用原型批評的方法，以圣經人物和故事原型來重新解讀本部小說，探索小說之所以具有極大藝術魅力的原因。

關鍵詞：原型 圣經 伊甸園 父子關系 兄弟關系

在文學作品中，原型作為一個中心概念，往往指在不同作品中經常出現的具有穩定性的象征、神話、意象等。原型(Archetype)一詞由希臘文arche(原初)和type(形式)組成。它是反復發生的領悟的典型模式，它是種族世代相傳的基本意象。這些意象是人類文學整體的模式、程式和原型象征，是一種代代流傳下來，可以交流的玄妙符號。原型批評就是從神話著手，從宏觀上研究文學藝術的內在相似性，即其程式、結構模式和原則，并從整體上探尋文學類型的共性和演變規律。[1]卡勒德·胡塞尼在所著的《追風箏的人》中就以圣經人物和圣經故事為原型，刻畫了父親、阿米爾及哈桑的形象，講述了父子、兄弟之間的親情、背叛和救贖，具有深沉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本文主要著力于從原型批評的角度來解讀父親與阿米爾、哈桑的父子兄弟關系。

一、原型理論和圣經故事原型

根據榮格的理論，“每個人都是有種族的人，在每個人的記憶深處都積淀著種族的心理經驗。自原始社會以來，人類世世代代遺傳下來的心理遺產就積淀在每一個人的無意識深處，這就像低能動物的本能也能通過遺傳延續下去一樣。這種時代相傳的心理經驗不是個人的，而是集體的、全種族的，是一種種族記憶”。[2]所以集體無意識在個人無意識的深層存在，而且集體無意識主要通過原型和原始意象呈現。《追風箏的人》中父子對立、兄弟相殘的這種對立關系原型也可以溯源至圣經創世紀的故事——伊甸園的解體。上帝在造了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之后，便將其放在伊甸園，同時告誡他們勿吃智慧樹和生命樹上的果實，否則將受到嚴厲懲戒。然而由于經不起蛇的誘惑，他們分別偷食了禁果，從而違背了上帝的意旨，被雙雙逐出伊甸園，男人要終身勞作換得生存的懲處，女人則以接受生育的痛苦作為終身的懲處。[3]

在創造人類的初始，上帝就要求人類遵從他的意愿。遵從者，則可以在伊甸園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而違抗者，則被直接逐出樂園，去飽受辛勤的勞作和人世間各式各樣的苦痛。雖然人類十分虔誠地信奉宗教不斷祈求上帝天父的贖罪，然而天父高高在上，冷眼視之，以救世主的身份不斷訓誡自己的子民，告訴他們死后再回到上帝身邊，重返伊甸園的生活。作為子民的人類以失去伊甸園為代價換取智慧和知識。盡管智慧和知識帶給他們更寬廣的世界，但人間的苦難有時也將其打敗，使其不得不尋求上帝的庇護，這樣就形成了很矛盾的父與子關系。

上帝天父與亞當的矛盾的父子關系也直接引發了兄弟之間矛盾，引發了兄弟相殘的悲劇。亞當與夏娃生兩子該隱、亞伯。該隱種地，亞伯牧羊，二人分別以自己的勞動果實——地里的出產和頭生的羊與羊脂向上帝獻供物。上帝看中了亞伯的供物，而只是看不中該隱的。天父對亞伯的愛引起了該隱的嫉妒，他把自己的兄弟殺害于田間，犯下不可饒恕的罪惡。該隱也被上帝驅逐出去，流離飄蕩，一直到伊甸之東的挪得之地。[4]該隱殺弟的故事是兄弟競爭的悲劇，作為長子的他沒有獲得上帝的祝福，反而是次子亞伯獲得上帝的欣賞，這直接燃起了該隱的憤怒，在嫉妒的驅使下殺人。兄弟競爭父母的寵愛和祝福一直都是文學作品的母題之一。

小說《追風箏的人》可以說是一部描寫父子兄弟關系的典型作品。它主要講述了父親和兩個兒子阿米爾和哈桑三個人之間的關系，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像天父與亞當、該隱和亞伯一樣充滿了對立。父親和阿米爾及哈桑之間的關系對立沖突強烈，人物命運跌宕起伏，中間更是經歷了蘇聯入侵阿富汗戰爭和塔利班鐵血統治，移民他鄉之后的生離死別。

二、父子兄弟關系闡述

在《追風箏的人》中，父子兄弟關系的發展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在第一階段，從阿米爾哈桑兩人的出生到父親帶阿米爾在蘇聯入侵阿富汗以后離開阿富汗為止，此階段最重要的特征就是父子之間和兄弟之間的沖突和對立。

在父子關系中，父親一直處于主控和權威的地位。造成父子、兄弟之間對立沖突的根源主要有兩個部分組成，最主要的是父親身上所背負的罪惡——他與自己的伙伴和仆人阿里的妻子通奸生下了哈桑。父親無法承認與哈桑的關系，空開表露對哈桑的愛，以盡人父職責，于是他余生都生活在對哈桑的疚恨之中：他被阿米爾和哈桑拉扯成兩半，“當他看到阿米爾時，也就看到了自己，還有自己的疚恨，于是他把怨氣發泄到了你身上。”[5]作為合法兒子的阿米爾一直渴望父愛，卻遭受了父親的嚴厲和冷漠，讓喪母的阿米爾認為父親“有點恨自己，是自己殺了他深愛的妻子，他美麗的公主”[6]。父親的罪惡殃及了自己的兒子，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

其次，阿米爾與父親性格不合。父親驕傲勇敢強大，似乎是全能的神，如天父一般隨心塑造了周圍的世界，規劃著兒子的人生。父親在生育兒子的同時，也用自己的家教向兒子指明生活的目標和道路，告訴兒子那才是通向伊甸園的路。父親依靠自己的努力建立了富足美麗的伊甸園，也希望兒子模仿自己，創造自己的伊甸園。然而，阿米爾如同亞當一般讓父親直接失望了。阿米爾是安靜敏感怯懦的孩子，雖然為了迎合父親作出努力，卻對父親的愛好和塑造毫不感冒。他就像伊甸園里的亞當，沒有遵循父訓，而是循著自己讀書和寫作的愛好，尋求自由和知識，探索著自己的發展。于是父親對阿米爾總是帶著失望的心情，他把自己的兒子驅逐出自己所營造的伊甸園，換句話說就是兒子的伊甸園早已解體。而阿米爾伊甸園解體的原因就是與父親關系的對立。

與阿米爾相反的是，哈桑繼承了父親高貴純潔正直的品質。雖然哈桑是哈扎拉人，與父親的仆人---養父阿里相依為命，又先天殘疾，但毫不影響他成為一個具有高貴品格的人。他以自己的全部的愛和忍耐來回饋小主人和好友阿米爾。但因為哈桑受到了父親的關愛和祝福，他受到了阿米爾的嫉妒。怯懦的阿米爾最終選擇了在哈桑受辱時背叛了他；因為受到良心的折磨，他更甚一步，誣陷哈桑偷盜自己的禮物，最終逼迫哈桑和阿里離開了父親，離開了喀布爾。阿米爾如同在怒火中的該隱，在嫉妒的驅使下殺死了自己的兄弟亞伯。從此，他注定要背負家庭的罪惡，在異國漂泊的日子里受到負罪的折磨，自己與妻子不育，遭到了神的嚴厲懲罰。

雖然在離開阿富汗之前，父子三人之間的關系處于尖銳的沖突狀態。但是因為有了拉辛汗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三人的對峙。拉辛勸說父親不要以自己的意志來培養孩子，“畢竟孩子不是圖畫冊，你不能光顧著要涂上自己喜歡的顏色”，而是“只消讓他找到自己的路”。[7]拉辛鼓勵阿米爾堅持自己的愛好讀書寫作，給他安慰和關懷。他是阿米爾認同的精神導師，是他真正喜歡的“父親”。甚至在知道哈桑受辱之后鼓勵阿米爾和自己談心，以緩解阿米爾的壓力和痛苦。拉辛汗是父子三人關系的潤滑劑和溝通橋梁，對三個人的生活起著重要作用。

第二個階段主要是阿米爾和父親移居美國到阿米爾重返祖國之前，這是爸爸和阿米爾父子關系的緩和期。在蘇聯入侵阿富汗之后，父親和阿米爾在倉促之下拋棄了在故鄉的巨額財產和地位，漂泊流離到異國他鄉。首先，艱苦的生活環境下，父親和兒子需要艱苦的勞作養家糊口，相依為命。而且，“我們卑微的工作，我們污穢的公寓”在失去了財富和地位之后，我和哈桑在社會地位上的差異減小，父親在我身上看到了哈桑的影子，“也許正因為這樣，我和爸爸在美國才能相處這么好”[8]伊甸園解體后迫不得已的飄零是對阿米爾所犯錯誤的最大的懲罰。其次，在美國生活，受到的美國文化沖擊也使保有深厚阿富汗傳統的父親受到了文化上的夾擊。之前戰爭給父親帶來的傷痛、與哈桑的完全徹底的分離也沉重地打擊了父親。父親不再處于生命的豐盛時期，逐漸走了下坡路。而相對于接受系統的西方大學教育，有了個人意志的阿米爾來說，解體的伊甸園也帶來了他的完全的獨立自由，他有了能力來抗衡父親的權威，做出自己的決定。最終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他自主地決定了自己的事業道路和婚姻。

此時，拉辛汗和哈桑一家在喀布爾像父子一般相依為命。拉辛汗把哈桑一家從哈扎拉賈特接回喀布爾的家，并在這里迎接了家族的新生命索拉博。哈桑和拉辛汗都努力培養著這個新生兒。他聽到了哈桑夫婦被塔利班無辜槍殺的消息，哈桑為了捍衛喀布爾的房子最終獻祭。拉辛汗喚回阿米爾踏上回鄉之路，搜尋自己的侄子“和重新成為好人的路”。正是拉辛汗的努力，為阿米爾最終完成救贖，使家族得以延續。

第三階段，阿米爾重回阿富汗，帶回侄子索拉博，最終贖罪，完成了個人的拯救，也理解了父親的痛苦，走了一條從惡行到善行的道路，對父親和兄弟的理解升華到了新的高度：真正理解了父親和哈桑的愛和痛苦。

在經歷蘇聯入侵和塔利班的暴政統治的阿富汗一直處于嚴重的社會危機之中，戰爭的創傷和塔利班的鐵血政治使阿富汗滿目瘡痍，人人自危。家族唯一的繼承人索拉博也遭到了塔利班的虐待和欺辱。阿米爾冒死從塔利班的爪牙阿塞夫手中營救索拉博，通過單槍匹馬與惡人的對抗來找尋自己的勇氣和擔當，以自己的累累傷痕來救贖兒時對兄弟犯下的錯誤。但索拉博被阿米爾帶離阿富汗時被移民法律和機構歧視，被社會危機和家庭罪惡壓倒的索拉博失去了生命的希望，選擇了自殺。這給了阿米爾以沉重地打擊，堅定了他把索拉博帶出阿富汗的陰霾回憶的決心，努力維護家庭的傳承和完整。

結語：

文學作品通常都是“移位的神話”。《圣經》中的故事和人物為文學作品提供了豐富的原型材料。在《追風箏的人》這部小說中，通過分析父親和阿米爾、哈桑的父子兄弟關系，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上帝與亞當及其后代的人物原型和故事原型；并且通過作者對《圣經》中的經典人物和故事結構的處理，使故事的內涵更加豐富而深刻。父親一家三代的經歷集中反映了基督教觀念中整個人類經歷的原型，一個從犯罪、墮落到贖罪并獲拯救的自我救贖過程。正是這深刻的內涵和悲天憫人的情懷使得這本小說獲得了讀者的持久的關注，它的藝術魅力大放光彩。

參考文獻：

[1]張中載. 原型批評[J]. 外國文學， 2003(1).

[2]程金城. 原型批評與重釋[M]. 甘肅：蘭州人民出版社， 2008.

[3][4] Holy Bible（New Revised Standard Version）National TSPM

CCC.

[7][8]卡勒德·胡塞尼. 李繼宏譯[M].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