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人間詞話》境界論及傳統審美觀

《人間詞話》共有三卷一百四十二則，上卷有詞話六十四則，是王國維自己編訂并且在《國粹學報》上發表過的。而后兩卷的刪稿和附錄則多是后人搜集編錄，但未經過系統化的整理。全書可以明顯的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批評的理論，另外一個是批評的實踐。這也為閱讀《人間詞話》提供了一種科學明晰的方法，先明確王國維文學批評的理論體系，再用這種理論知識去實際理解他對文學作品的點評。應該說《人間詞話》是王國維文學批評著作中最為人所重視的一部作品，因為此書中王國維擺脫了早期片面借用西方哲學理論來應用到中國文學批評中的缺點，真正融合了中國傳統文學批評理論和西方文藝批評理論。能夠客觀的去點評傳統文學，既不失傳統審美價值又不乏新鮮的血液，讓傳統與現代兩代人都能接受王國維的文藝觀點。在過去讀這本書的時候，往往不能理解作者對于一些作品的評論，一是受知識和鑒賞水平限制，二是《人間詞話》本身就受舊體詩話詞話影響采用了較為模糊的語言形式，使得讀者往往不得其解。即使是步入了大學的專業學習，有時還會對一些語句推測揣摩上好半天，最后通過閱覽相關文獻資料發現，很多不解之處原來也是因為作者只做到了重點的提示，而沒能精細深入的運用自己構建的理論體系，雖然可以解釋為點到為止，但還是不免意猶未盡。所以我想《人間詞話》最大的價值有二：一是構建了成型的理論基礎，二是后人對這種批評評論的再應用。至于王國維后面具體的詞話批評，我倒認為不是那么重要了。有資料統計，近二十年來單單是對王國維文藝批評的研究所發表的論文著作就有幾千篇之多，我認為與其拘泥于作者的眼光和有限的作品，不如將這種批評方法與審美眼光進行繼承發揚，與時俱進，服務于當今之文學，這樣，《人間詞話》的意義才得以凸顯，我想這也是它能夠歷時一個世紀仍被人們所傳誦的主要原因。

一、境界=生活

書中理論體系的部分共有九則，就是前九則——關于作者評詞的標準。首先提出了“境界”的概念，也是全書的靈魂思想。繼而提出了“造境”與“寫境”，又通過“我”與“物”的關系分出了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而后通過“物”與“情”的關系補充了境界的內涵，并認為境界不以大小分優劣，最后總結了境界之說，并說出了著名的“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王國維對于境界這個概念的滿意程度是非常高的，而且與其它相近的詞進行了對比，認為境界比“意境、神韻、興趣”等要高出一層。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意境說，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乙稿續》也提出了“文學之事，意與境二者而已”，但《人間詞話》中突出強調了境界比意境之不同，所以自然也就不能簡單的用傳統意境理論去說明境界理論。但王國維并沒有在《人間詞話》中給出一個明確的概念，只是抽象的提出了境界并舉之以實例說明，所以關于境界的來源、界定也引發了不小的爭議。在看到葉嘉瑩先生的作品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人間詞話》為讀者留下了這樣一個念想，但之后發現如果不能合理的解釋境界，就不能深層挖掘《人間詞話》的內涵。

《人間詞話》第六則寫道：“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近現代很多學者試圖從意境中去解釋境界，認為二者擁有十分密切的關聯甚至等同，還有學者認為境界不如意境之傳神，爭議自然在“情”與“意”之所屬。根據中國傳統審美理想，情景交融是詩詞作品的理想狀態，充分的運用各種意象來構建一個獨具韻味的情景。但是每個人對于詞和涵義的理解是不同的，如果單從“境”和“界”的字面意思來看，確實沒有情景交融之意，可是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的解釋一樣，“境”字本身就包含了情與景的雙重意義。而“界”，我認為是指文學“情意”所達到的層次，比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自舉的例子，“紅杏枝頭春意鬧”中的“鬧”字，一個字使整句詩達到了一種形象與氣氛的完美融合，是一種高層次的意境，所以我想所謂境界，實為意境之高格者也。關于“境界”一詞的來源，也有眾多的說法。我比較贊同的還是葉嘉瑩先生的解釋，從宗教佛經中尋找答案。如在《俱舍論頌疏》中的“六根”、“六識”、“六境”之說：若于彼法，此有功能，即說彼為此法“境界”。從六根具備的六識而感知的六種感受，這種說法拋棄了詩歌中心論，真正從讀者的角度出發，以人民大眾的審美需求和能力為基準，貫徹了我們今天所說的以人為本。由此我認為，縱有物、情、意三位一體，只為“下境”。何為“上境”？生活也。

二、“有我”勝“無我”

對于王國維提出的幾個境界分類中，爭議最多的要數“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到底哪一個境界更高？到底它們是根據什么標準劃分出來的？一直都是學術界爭議頗多的話題。當然不能夠從簡單的主觀與客觀角度來分別“有我”和“無我”。王國維在第三則中通過列舉幾個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的例子，有我之境是“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為“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雖然作者說自古寫有我之境者為多，但在第四則中作者又作出了補充，二者一優美一宏壯，互有優劣，互有長短。通篇下來并沒有明確表達何者為先，何者為后。可不知為何多年以來似乎“無我之境”為上層境界成為了一種共識，就內涵來講，無論是有我無我，詩詞都是借由詩人之詞句、詩人之心扉傾訴而出，再“無我”的詩詞也不可能完全脫離“我”的存在，那么二者究竟區別在哪里？我想，就是在于我與境之間的互相影響利害關系。拿若按照王國維的例子來看，“淚眼問花花不語”是有我，“采菊東籬下”是無我，那么我們可以說，若景在“我”之眼生出我之情，為“我”所累，或者“我”為景所累，與外物存在著對立的利害關系，則“有我”。若“我”與外物環境處于和諧的關系時，外物與我并無關聯時，是“無我”。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無論有我無我，都是作者通過作品所表達的心境，無論有無利害關系，都是作者有感而發的產物。在理清了二者的義界之后，還應該找到正確的欣賞角度。人們喜歡陶淵明，贊嘆著陶淵明超然的心境與灑脫的境界，人們讀著“悠然見南山”而細細品味不能自拔，好像品味著一壺清香的好茶。可好像總是少些什么，沒錯，是現實感與真實感。每當人們讀著李白的陶醉，杜甫的憂患，總是能將文學與自己緊緊的聯系在一起，能將“我”帶入到文學中，能讓人生與文學產生一種契合感，就像兩個咬在一起的齒輪，即使顯得不夠超脫，即使顯得不夠逍遙，但是文學畢竟來源于生活，“有我”的文學，才更真實，更親切，更可愛。

這兩個心得是再一次讀過《人間詞話》后切實得來的體會，雖然不盡完善，卻也給自己帶來了極大的樂趣和提高，讀書總是要讀上幾遍才能讀出味道，就像人生一樣。

作者簡介：孫成，男，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文藝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