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談是晉代頗為重要的一種學術社交活動,它經歷了從西晉“約言析理”到東晉“名理奇藻”的風格變化,這種變化深受玄學言意之辨思想方法的影響,推動了哲學與語言藝術的滲透,為六朝美學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關鍵詞:西晉 東晉 清談
一、兩晉清談概論
如果說玄學理論是“體”的話,那么玄談之風則是“用”,玄理通過玄談滲透到士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而玄談背后則以玄理為支撐。魏晉時期更多地稱玄談為“清談”,它是士林群體中出現的一種特殊的言說方式和生活方式,也是學術交流方式。據臺灣學者唐翼明先生的定義,所謂魏晉清談指的是“魏晉時代的貴族知識分子,以探討人生、社會、宇宙的哲理為主要內容,以講究修辭技巧的談說論辯為基本方式而進行的一種學術社交活動。”[1]它源于漢末“清議”,盛行于正始年間,以“言意、形神、色空”等為主要內容。
西晉時期更是一個玄風大熾的時代。《文選·晉紀總論》注引《晉陽秋》言:“太康以來,天下共尚無為,貴談老莊,少有說事。”《晉書·應詹傳》“元康以來,賤經尚道,以玄虛宏放為夷達,以儒術清儉為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文心雕龍·時序》亦指出“中朝貴玄”。這些都無不說明,西晉時期的貴玄尚談風氣,絕不是個別人在個別時期出現的個別現象,而是一種彌漫全國的、名士清流廣泛參與的及其普遍的社會思潮,由此也成就了一批有名的清談名士,如王衍、衛玠、郭象等人。這種口中雌黃、宅心玄遠的談玄方式,造成了西晉一代上下空虛浮誕的風氣,也釀就了后世的“清談誤國”說,實見清談影響之深廣。
清談發展至東晉時期,出現了以王導為核心的一批清談名士,包括謝安、王濛等人。《世說新語·文學》:殷中軍為庾公長史,下都,王丞相為之集,桓公、王長史并在。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語殷曰:“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既共清言,遂達三更。丞相與殷共相往反,其余諸賢略無所關。既彼我相盡,丞相乃嘆曰:“向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于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正當爾耳。”明旦,桓宣武語人曰:“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掾,輒翣如生母狗馨。”這是一次盛大的清談聚會,與會者包括王導、王濛、謝尚諸人,清談主角是王導與殷浩,他們清談至“三更”,足見談情之盛。謝尚“亦不寂寞”,偶有插言;桓溫“時復造心”,常被打動。而王濛與王述,則于靜聽中露出拘謹、可愛之氣,故桓溫言其“輒翣如生母狗馨”
二、從“約言析理”到“名理奇藻”
總體而言,清談家們在談玄析理時大都崇尚“簡約”的風格,這與當時玄學“崇本息末”、“執一統眾”、“以簡御繁”等哲學思想方法可謂是息息相關的。但仔細探究不難發現,自西晉至東晉,清談風格其實是有所變化的。西晉注重“辭約旨遠”,東晉則更加注重“辭條豐蔚”。
西晉清談以語言簡潔為基本風格,如“清辭簡旨”、“清蔚簡令”、“簡約玄淡”等。當時以簡約著稱的,有樂廣、王衍、王承等人。在他們的倡導下,這種語言風格逐漸成了當時清談家向往的理想語言境界。如《晉書·樂廣傳》“王衍自言:‘與人語甚簡至,及見廣,便覺己之煩。’”王衍是清談大師,與樂廣相比,王衍覺得自己清談時“言為煩”,這實際上是對樂廣清談言語簡約的推崇。劉孝標注引《江左名士傳》中提到王承辨名析理時也極為簡要,王衍十分器重他,把他與南陽樂廣相提并論。王衍在贊賞王承的同時又再次凸顯了樂廣的地位。那么,樂廣何以備受推崇、其簡約風格何以見得呢?且看《世說新語·文學》“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曰:‘至不?’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皆此類。”玄學家對于“旨不至”的辨析,其實質討論的就是玄學的言意關系問題。樂廣用麈尾柄敲擊幾案,表示具體事物可以用語言描述,能夠達到;隨后又拿走麈尾,表明語言描述不等于與事物融為一體,實質還是不能真正達到。樂廣用寥寥數語與實際行動解釋玄學理論,道出了其言不盡意的觀點,大有禪宗機鋒的意味。
《世說新語》所載有關東晉人的清談,無不都反映了東晉人對辭藻和文采的追求。如王羲之任會稽內史時,孫綽便將“拔新領異,胸懷所及乃自佳”的支道林介紹給他。王羲之“自有一往雋氣,殊自輕之。”后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不與交言。王羲之將欲乘車出門,卻被支道林攔住,并與他論《莊子·逍遙游》。這則故事頗具戲劇性,王羲之恃才傲物,瞧不起支道林,而支道林最終以才思辭藻新奇可喜——就像繁花競放、交相輝映的洋洋數千言折服了王羲之。由此可見,無論是“才藻奇拔”的“七百許語”,還是“才峰秀逸”的“萬馀語”,東晉時期的這一批清談家都是崇尚韶音令辭的,講究構思要新奇,辭藻要豐蔚。他們不像西晉一樣,惟以簡約之理服人,而是更重視技巧、辭藻甚至姿態等審美愉悅,從而凸顯出“清談”這一審美語境的真正魅力。
從西晉到東晉清談風格的變化中,我們認為其時玄學“言意之辨”的思想方法對其影響是很大的。西晉人追求“立片言以居要”,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受到王弼“得意忘言”思想的影響。所謂“得意忘言”,妙在意寓言外。因此清談家在言辭用語方面都崇尚簡約。而東晉玄學家在清談時頗為推崇聲色辭藻,繁詞剖析,以求“言盡意”,這很明顯又受到王導“言盡意”觀念的影響。因此稱晉人的“藝術觀”大體“富于簡淡、玄遠的意味”[2],這種說法似乎稍顯以偏概全。不管是“言盡意”觀還是“言不盡意”觀,實際上都體現出晉人對“言”的執著,在理性思辨中傳達出對“言”的審美追求和審美愉悅,從而推動了哲學與語言藝術的相互滲透。東晉時期這種充滿詩性的清談,將正始玄學“究天人之際”的形而上的追問與西晉剖微析理的清談方式轉化為暢神娛心的審美生活,為六朝美學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參考文獻:
[1] 唐翼明.魏晉清談[M].臺北: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2.
[2] 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作者簡介:張麗娜(1987—),女,福建漳州,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