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陶淵明和謝靈運二人筆下的自然呈現不同風貌。陶淵明敬畏自然,平等對待自然萬物,與萬物相融,含有生態人文主義的思想;謝靈運將山水作為發泄郁憤、表達情致的心理載體,體現著濃厚的人類中心主義。
關鍵詞:陶淵明 謝靈運 自然觀
陶淵明和謝靈運是我國晉宋時代兩位著名的詩人。他們一位是田園詩的開創人,一位是山水詩的開創人,二人筆下的自然呈現出不同的風貌。陶詩筆下的自然平實清淡,人與自然相互融合;謝詩筆下的自然奇異秾麗,人與自然彼此分明。他們詩中的自然之所以呈現不同的風貌,是由二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同所致。陶淵明作為一個自然的參與者,他敬畏自然,平等對待自然萬物,與萬物相融,這其中含有生態人文主義的思想;謝靈運作為一個自然地欣賞者,他將山水作為發泄郁憤、表達情致的心理載體,體現著濃厚的人類中心主義。
一、不同的自然風貌
陶淵明筆下的自然景物主要是田園風光,景物都十分普通,多是生活化的意象。他從內心深處喜愛田園,視自己為真正的農家愛人,這就使他能寫出田園農舍中不為人所留意的事物,如村舍、雞犬、豆苗、桑麻、窮巷、荊扉等,而不是曾經所見的那些山水詩中那些名山大川之景。他使用白描手法記錄,色彩比較單調,景物描寫也比較簡單,寥寥數筆就勾畫出一幅萬物和諧共融之圖。萬物在陶淵明平實樸拙的語言下,呈現本來的面貌,整合在一起就有一種深遠恬淡的意境。陶淵明的許多作品達到了物我合一的渾然天成的藝術境界。
謝靈運筆下的自然景物主要是秀麗的奇山異水,雖也清新自然、生動鮮明,但總是不乏人為的雕琢刻畫。首先,謝靈運他注重對自然景物的細致體察,以詞采的秾麗和琢磨的精工而達于自然可愛。語言的華麗凸顯了人類對于自然的言說。其次,詩人所描寫的自然風光,都是以其敏銳的感觸剪取、再造成各具特色的精彩片段,他把景物分解成一個又一個鏡頭展示給讀者,這樣的鏡頭是具有很強的主觀性的。而對于每處景色窮貌極物的描摹使景色失去了整體感,自然的整體和諧之感被遮蔽了。人為的雕琢使謝靈運對物象的描摹很成功,“但謝氏則寫風就是風,寫月就是月,寫山也就是山,寫水也就是水。”[1]謝詩筆下的自然與自然、自然與人是彼此分明的,很少能達到陶淵明物物相交、物我兩忘的境界。
二、不同的自然觀
二人的自然之所以有這樣的差異,原因之一是他們看待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同。當今生態美學里,人類中心主義與生態中心主義間的爭論非常尖銳。人類中心主義認為人可以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統治自然。生態中心主義要求人與自然絕對平等。曾繁仁認為,歷史發展的趨勢是走向兩者的綜合——走向生態人文主義。這種觀念認為生態是一個共同體,對其中的每個成員都要尊重,主張普遍共生與仁愛的原則,人類與自然的休戚與共,兩者構成一種“主體間性”關系。[2]在這些生態思想的背景下觀照陶淵明和謝靈運描寫自然的詩,將更能透徹地察看到二人自然觀的不同。
陶淵明的詩是含有生態人文主義的。首先,陶淵明能認識并尊重大自然的規律。他認為,人秉受天地之氣而生,“茫茫大塊,悠悠高高旻,是生萬物,余得為人。”(《自祭文》)人死也不過是復歸自然:“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擬挽歌辭》其三)人的生存也應順應自然之理。正是這種認識,讓他能夠懷著一顆敬畏之心看待周圍一切事物,以超脫的心境面對生死的轉換。其次,陶淵明能夠以平等的眼光看待自然萬物,將自然視為自己的朋友。在陶淵明的詩歌中,他與田園中的一切形成了一種如友人般的親和關系。“園日涉以成趣”( 《歸去來辭》),他每日躬耕,每日都同園子里的一切開心地交流;“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擬古九首》其三),多年的老友燕子翩翩歸來,看到荒蕪的門庭,急欲問主人在否,可見詩人物我交融的情態。陶淵明對自然的愛是審美的、非功利的。最后,陶淵明達到了人與自然相互交融的狀態。他與田園中的萬物彼此依托,構成了“主體間性”。李澤厚評道:“自然景色在他筆下,不再是作為哲理思辨或徒供觀賞的對峙物,而成為詩人生活、興趣的一部分……各種普通的、非常一般的景色在這里都充滿了生命和情意,而表現的那么自然、質樸。”[3]最具代表性的是他膾炙人口的《飲酒》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詩人與鳥恍然化為一物,詩中似乎看不到了詩人的影子。剩下的是寧靜的屋子、盛開的菊花、墜墜欲落的夕陽、嚶嚶相鳴的飛鳥、沉靜的南山。當然,還有荷鋤而歸的詩人,但詩人此刻已化為萬物中的一員,達到了“無我之境”[4],唯有到達這種境界,其詩才能見出一種擺脫了人類中心主義的生態之美。
而謝靈運的山水詩則含有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在那個時代,謝靈運能夠發現并摹寫自然之美,已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只是在今天看來,這種對待自然的態度有一定局限性。謝靈運是自然的欣賞者,他在政治上失意后,將游覽名山大川作為擺脫痛苦的憑借,用描摹山水來撫平心中的憤恨。“將窮山海跡,永絕賞心悟。”(《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發都》),明顯地表明了其縱情山水的目的,自然是用來悟玄和排解幽憤的。但他在享受山水情趣的同時,仍念念不忘仕途的事,無法完全投入山水中。如《彭城宮中直感歲暮》中的“晚暮悲獨坐”,《苦寒行》中的“寒禽叫悲壑”等,其悲情于此可見一斑。因此,“自然山水不是他詩歌的終極本體,而只是他生活中的點綴,欣賞山水不是他生活的全部,而是其優雅情趣的表現。”[5]謝靈運對山水的描繪多是站在山水之外進行的,詩人與山水之間的關系始終是相對的。這使得謝詩的自然是一種鏡頭式的呈現,是他站在自然的對面,截取他認為美的景色,自然只是他賞玩或者征服的對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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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曾繁仁.生態美學導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49—63.
[3]李澤厚.美學三書[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108.
[4]王國維著,劉永升主編.人間詞話[M].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9.(1):12.
[5]谷云義.陶淵明[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85.
作者簡介:王斐,(1990—),女,山東濟南人,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本科生。專業: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