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諸子散文是我國散文發展的開頭部分,探討其興起的原因,有助于我們了解當時的思想觀念、文體意識、現實狀況等及其在歷時性、共時性角度下的情況。通常,我們對一種文學現象的產生、興起的思考有兩種角度,一為成因,一為探源。涂爾干曾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提出“歷史分析”這一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而福柯也認為“用并合性的分析替代起源的探尋。”[1]兩位學者這種回歸本體,歷史性的分析方法十分值得借鑒。探究先秦諸子散文興起的原因,有兩條思路:一是從歷史條件與環境而言,一是從本體發展角度而言。筆者將試著從這兩方面展開對這個問題的探討。
一、歷史條件下的諸子散文
屬于意識范疇的諸子散文,自然是要受到物質范疇里諸多因素影響的。
“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字姓氏族,而七國時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圖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2]顧炎武的這段話較全面地寫出了春秋戰國之變之現實情況。春秋戰國時期,鐵器的使用和牛耕的推廣,農業生產率大大提高,大量的私田出現,新的剝削方式即封建土地所有制的剝削方式產生。經濟基礎的變化,引起全國政治變革,通過政治變革,封建土地所有制及封建制度確立。而社會進步的同時,也伴隨著巨大的矛盾。諸侯爭霸戰爭不休,禮壞樂崩,一個新的階層——士隨著這種變革產生。一方面士階層是隨著新的生產關系產生而產生的;另一方面,諸侯對人才的渴望,養“士”之風盛行,促進士階層壯大,《史記》有云:“宣王喜文學游說之士,自如騶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淵之徒七十文人,皆賜列弟,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士復盛,且數百千人。”[3]這其中提到的稷下學宮是國立教育研究機構,《孟子》、《管子》、《荀子》、《韓非子》等均與稷下有關,這等于說,在統治者層面,國家層面承認了士這一階層存在及著書立說的合法性。作為一個新興階級或其服務階級而言,都要發聲,而散體的,說理性的文體正滿足了他們的需求。
經濟的進步,表現在農、工、商各方面,也表現在交通上。交通的便捷使士階層可到處講游學說,促進了文化、學術的交流與發展。同時,自周公制禮作樂的革新以來,理性精神不斷發展,加之后來,宗教意識衰落,史官地位下降,禮壞樂崩,新意識形態興起,文獻意識增強及對文獻需求量加大,文獻可獲取性增強,這使與士階層的無宗教、宗法政治背景及諸子散文寫作基礎聯系起來了。
社會的大變革,統治階級的認可,交通的便捷,士階層的活躍,理性精神的發展,造就了一個自由開放的思想環境,自立門派,著書立說,百家爭鳴,諸子散文就此興起。
二、本體發展下的諸子散文
散文作為一種表達形式,其本體發展是受歷史條件、客觀條件制約的,“古人無筆墨紙硯之便,往往鑄金刻石,始傳久遠。……《左傳》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此何也?古人以簡策傳事者少,以口耳傳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為一言,轉相告語,必有衍誤。是必寡其詞,協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傳誦,無能增改,且無方言俗語雜于其間,始能達意,始能行遠。此孔子于《易》所以著《文言》之篇也。古人歌詩、箴銘、諺語,凡有韻之文,皆此道也。”[4]文字、書寫材料等限制,起初的信息主要通過口耳相傳,而口耳相傳最大的缺陷是信息的失真與媒介的條件性。而為了最大限度保持其真實性及傳播的有效性,韻語是一種極好的形成,短小、上口、信息存量大、易記憶、易傳播、表現形式多樣,如先民的“詩”,如“歌”,如“誦”等。當然,這也是從“樂”中脫離出來的。后來,文字的發展,書寫材料的改進更新,口耳相傳的形式也自然被取代了。《孟子·離婁下》有這樣一段話:“王者之跡息而詩亡,詩亡而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詩亡”而“史興”正是這種發展的表現,且對知識的大量需求,要求信息承載大、準確,以前的韻語已不適合而走向散體的文,如孟子所言“《春秋》作”。但是,一個歷史事物并不可能完全消失,而它的部分可能會演變為另一事物,或其影響將持續而漸融合為另一事物。先前的韻語形式及“言之無文,行之不遠”的觀念也正如此,其影響著以后的文字寫作。如《老子》《中庸》、《孟子》、《荀子》、《韓非子》等有大量的韻文、比偶之句。
我們先古時期,巫史不分,且有記言傳統,記載卜辭、歷史、古人箴言等,后來《左傳》記載中的“瞽”,《國語》中的“瞽”“矇”,《呂氏春秋》中的“矇”“師”,《禮記》中所講上古時代的惇史等等,都是文獻記載、資料保存這一傳統的延續。先秦諸子散文也自然受這一記錄傳統的影響,隨著“只講誦經書,或據經書來傳授相關的禮樂知識,才能維系學派的發展。于是,孔子“述而不作”的學術觀念就被突破了。
綜上所述,受文學、記錄材料影響,諸子散文是由“語”至“言”至“文”“書”發展而來的,其文學形式及內涵深受之前文學形式的影響;社會的激烈變革,理性精神的發展,諸子襲巫史記錄傳統,突破“述而不作”觀念,諸子散文蓬勃反戰,百家爭鳴。
注釋:
[1](法)米歇爾·福柯.知識考古學[M].北京:三聯書店,1998:162.
[2](清)顧炎武(著),(清)黃汝成集釋.日知錄集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749.
[3](漢)司馬遷撰,(宋)斐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正義.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1895.
[4](清)阮元:《研經室三集·文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