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的作品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她筆下的曹七巧是其文學作品中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通過曹七巧性心理的扭曲,透視出造成曹七巧這一人物的社會經濟等原因,透視出數千年來女性在兩性關系中所處的地位。
關鍵詞:曹七巧 女性 性文化 金錢 男權
夏志清稱張愛玲的《金鎖記》為“中國自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1]。作品中的曹七巧形象,人物豐滿、有血有肉,是中國文學作品中不可多得的典型人物。她從小麻油店的女兒成為官宦世家殘廢貴公子的正牌太太,由一個青春活力、潑辣伶俐的美少女變成陰險狠毒、尖酸刻薄的老太太,由一位渴望愛、有著正常需求性欲的女人變成戀子妒女的變態狂……在文章中,曹七巧性心理變化是逐步發展而來,受各方面因素的影響。同時,從最后成為性變態的曹七巧,可以透視出向她套上枷鎖的社會經濟等因素。
(一)曹七巧性心理變化過程
性生活,影響生活質量。為了達到滿意的性高潮,必須有性興奮過程,而在其中,男女間的性撫愛(挑逗和調情)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性生活缺乏協調,婚姻的維系就一定會遇到困難。馬斯洛將人類的需要由低到高,分為以下層次:①生理的需要,是人們最原始、最基本、最強烈、最底層的需要;②安全的需要,要求保證生命安全、財產安全等等;③社交的需要,指對友情、信任、溫情、愛情的需要;④尊重的需要,包括自尊、他尊的需要;⑤自我實現的需要,是最高等級的需要。按照“馬斯諾的人類需求”理論,曹七巧各種需求、甚至連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沒有。
首先,她的婚姻原本是筆交易,根本沒有愛情。她對于丈夫只有厭煩,沒有絲毫的愛意。她既是哥哥的賺錢工具,更是姜公館二房傳宗接代的生育機器。七巧的丈夫—姜公館的二少爺患有骨癆, 一下地是那樣兒,身上的肉“是軟的、重的,就像人的腳有時發了麻,摸上去那感覺……”“坐起來, 脊梁骨直溜下去 ,看上去還沒有三歲的孩子高”。七巧陪著的就是這樣一個活死人。在畸型的夫妻關系禁錮下,七巧從未享受到女人的權利與快樂。當然也生兒育女, 但那僅僅是履行夫妻的義務, 僅僅是性本能而已。難怪七巧曾當眾宣布: “真的,連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么生出來的! 越想越不明白!”置身于這樣的生活,七巧是厭惡的, 有說不出的壓抑、窒息和屈辱。
再次,性壓抑讓她對季澤有了性欲。姜季澤是個風流倜儻、很會討女人喜愛的貴公子,更重要的是他有健康的體魄可以進行性生活,“季澤是個結實小伙子,偏于胖的一方面,腦后拖一根三脫油松大辮,生得天圓地方,鮮紅的腮頰,往下墜著一點,有濕眉毛,水汪汪的黑眼睛……”并且很會挑逗七巧,“輕佻地笑了一聲,俯下腰,伸手去捏她的腳……”這更激發起七巧對他的性欲。然而,他怕自己惹上累贅,故抱定原則不玩家里的。然而這對一直對他抱有性幻想的七巧而言,他的一聲“二嫂”無疑將她拉回冰冷的現實。當分家后,季澤再次找到她時,他的挑逗令她壓抑多年的情欲又開始活躍了,“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但當證實季澤完全是為金錢的目的,她徹底崩潰了,“一頭掙扎,一頭叱喝著,然而她的一顆心直往下墜——”。 然而終究是性情,她舍不得他,揭開簾子,感到“晴天的風像一群白鴿子鉆進他的紡綢褲褂里去,哪兒都鉆到了,飄飄拍著翅……”微妙細膩的描寫讓我們感覺出七巧對他的眷戀,也預示著她終將喪失屬于正常人的性生活!
此外,作為母親,她戀子妒女。正應法國女作家西蒙娜·德·波伏瓦的話,“母愛不是‘直覺的’,天生的’,在任何情況下,‘天生’這兩個字眼均不適用于人類。母親對小孩的態度,完全決定于母親的處境以及對此處境的反應”。七巧一生中沒有過正常的男人,如今的她只有一個兒子,但只能是“半個男人”。七巧不介意長白在外面賭錢,捧女戲子,但當長白逛窯子,她這才著了慌,為兒子娶了兒媳。足見她不舍得兒子被其它女人所擁有。沒有健康性生活的七巧,以探知兒子兒媳性事的方式來獲得變態的性享受。聽到盡興處,“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喃喃咒罵,卸下煙斗來狠命磕里面的灰,敲得托托一片響”,足見她被性壓抑而變態的心理。兒媳芝壽,在如此境遇下,感慨“這是個瘋狂的世界。丈夫不像個丈夫,婆婆也不像個婆婆”。正是因為曹七巧對于兒子的這種變態的占有欲使得兩個兒媳婦在不到一年時間里就都一命嗚呼了。這以后兒子也不敢再娶,變成了只會出沒于花柳巷的廢人。而在女兒長安面前,曹七巧也是一個病態母親,愛情和婚姻成為她用來約束和毀滅女兒的工具。當長安好不容易遇到自己的愛情之后,曹七巧嫉妒女兒,更是幾乎瘋狂:“不害躁!你肚子里有擱不住的東西怎么著?火燒眉毛, 等不及的要過門……姓童的還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門第……小姐們就知道霸錢要男人,豬狗不如!”在曹七巧歇斯底里地說教和不動神色地破壞之下,長安僅有的愛情就在“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中結束了,長安生命中唯一的陽光也消逝了。面對長安和童世舫的藕斷絲連,她不惜用“戒戒抽抽,這也有十年”等栽贓的手段擊敗了差點成為她女婿的童世舫,斷送女兒一生的幸福。
另外,從弗洛伊德關于“夢的象征表現”的論述中獲得某種確證: “一切長形的物體 ……可代表男性生殖器”,抽鴉片煙用的煙燈或煙槍作為一種長形物,在本文的背景中,也可象征男性生殖器。而七巧不僅自己以此為享受,而且勸其他親人吸食,這不正是其情欲壓抑而變相釋放的表現嗎?另外,吸鴉片除了要有煙燈、煙槍,還離不開“火”,而“用火來比喻女性的性欲,看來是中西文化中的一個不謀而合之點”。這又恰恰可照見七巧作為一個有正常情欲需求的女人內心激烈的性饑渴與性欲求。[2]
(二)曹七巧這種性心理變化有著多方面的因素
1、社會枷鎖。《金鎖記》所記敘的民國時期的上海,封建專制制度并未完全瓦解,封建思想和倫理道德仍在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男權占有絕對統治地位,家長制便是男權統治的產物。顧久先生在《中國文化教程》中說:“家長制有以下特征:其一,家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其二,家長由父系血統的直系尊長擔任;其三,家長的權力由國家法律給予保證”。[3]
而封建社會男權主義壓在女性身上的“三從四德”和貞節觀便是無形的枷鎖將曹七巧牢牢套住。面對自己的婚姻,曹七巧作不了主,被貪圖錢財的哥嫂賣到姜家。在姜家,曹七巧在人格和精神上飽受著眾人的歧視。當曹大年夫婦看望七巧時。七巧的“你害得我好!你扔崩一走,我可走不了。你也不顧我的死活!”透露出七巧嫁入姜家并非己意,而是受制于封建家長制。在這種制度下,女人是其父兄用來交易的工具,而無任何尊嚴與人格。
而姜老太太讓門不當戶不對—出身小市民的曹七巧當姜家二大少奶奶,這進一步給曹七巧套上枷鎖,因為她要為丈夫守貞節,從一而終。嫁了個沒有生命的肉體,她得忍受;丈夫死后 她得替丈夫守寡。對于性壓抑很久的曹七巧而言,除了姜季澤,她也完全從其它男人身上得到慰藉,但是封建性禁忌和性道德禁錮了她。女性的中年,如日中天的歲月。她得壓抑著內心的情欲,替死去的丈夫守寡、守貞節,情欲得不到滿足,導致心理的扭曲,出現了以后那殘不忍睹的一幕幕。對于原本青春活力、美麗伶俐的七巧而言,這些就是無形的枷鎖壓抑她的欲望,逼她成為一個瘋子,將她推向毀滅。
2、黃金枷鎖。《金鎖記》所發生的社會大背景是資本主義勢力與封建殘余勢力膠合,達到本質上的相同—貪欲和極端的利己主義。在中西文化中的沉渣吞噬下,人的心靈被蛀蝕、被毒化。所以七巧最后成為戴著黃金枷鎖的“奴隸”與“怪胎”也就不足為怪了。
在這種情況下,曹七巧是曹大年為了金錢而賣給姜家,因而從一開始她就戴上了“黃金枷鎖”。而在封建大家庭姜公館中,小市民出身的曹七巧是只身一人的,毫無經濟來源,又因丈夫是骨癆患者,故她只能爭取生兒育女以獲得應有的家產,所以兒女是她謀財的一種手段。丈夫去世后 ,她成了寡婦,由于封建禮教給婦女規定的 “三從四德”,她只能壓抑自己的性欲。這對已飽嘗性壓抑的七巧來說 ,如雪上加霜。弗洛伊德說: “在文明的性道德的支配下 ,個人的健康和活力可能受到損害,最終 ,這種由強加在個人身上的犧牲所造成的傷害可能達到極限”。無法獲得正常女人的情欲滿足 ,七巧在意識層面將情欲之門緊閉 ,轉至對金錢的冀望和占有。
分家時,她本有種喜悅感,“嫁到姜家這些年,戴著黃金的枷鎖,可是連黃金的邊都啃不到,這以后就不同了”,但最終還是“孤兒寡母被欺負了”。分家的打擊使她對人性更為失望,她的精神已無所寄托,因而對黃金的欲望進一步的膨脹了,她變得更加精明、勢利,對黃金極度敏感,“但凡談到銀錢交易,她總覺得有點危險”。當季澤再次踏入她家,對她傾訴情意時,她一剎那心旌動搖了,“當初她為什么嫁到姜家來?……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澤相愛”。然而,當她證實季澤來找她只不過想騙她賣了田買他的房子時,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了,她瘋了一般地撕打季澤。望著心愛的人離去,她的痛苦達到了頂點,她的最后一點情欲被黃金的枷鎖榨干了,這給了她以致命的打擊。已經牢牢套上金鎖的她厲聲呵斥侄子曹春熹“你別以為你教壞了我女兒,我就不能不捏著鼻子把她許配給你,你好霸占我們的家產……”。跑到學校要長安的學費、搞得人盡皆知。長白結婚同樣給她帶來危機感,“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錢都是他的”,“現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親”。面對長安即將到來的婚事,她挑撥長安,姓童的只是貪圖她的錢。“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最終,曹七巧被黃金的枷鎖活活勒死。
曹七巧,是個悲劇人物,自食和被食。但這種結果并不能僅僅歸因于她自身,七巧本身也是封建舊社會、舊制度的受害者,是整個父權制社會及社會給予女性歧視地位所造成的。通過她,可以透視封建父權制度帶給女人巨大的戕害!
尼采曾說過,“男性為自己創造了女性的形象,而女性則模仿這個形象創造了自己。”女性在失去了審美的主體地位和審視男性的自主權和主動權后,她們便按照男性權勢者的審美標準,把審美情趣集中到自我包裝、自我美化上來。因而,女性應積極改變數千年來兩性關系中的附屬地位,認識到自我的優勢,主動爭取女性的平等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