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被譽為“人民戲劇家”的關漢卿是我國元代時期的一位重要劇作家,名位于元曲四大家之首。長期熏陶的儒家正統思想早已深深植入他的靈魂,而痛苦的社會現實經歷又使得儒家思想在其作品中呈現出一定程度的弱化。本文通過對關漢卿及其作品《竇娥冤》的分析,展示出儒家傳統思想對知識分子思想的影響,這對于我們現代社會如何正確看待儒家文化思想有著很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儒家思想 關漢卿 《竇娥冤》
關漢卿是我國元代的偉大劇作家,在我國戲曲史上占有顯赫的地位。他一生創作有雜劇60余種,現存18種,其作品內容豐富,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和高度的美學價值,是我國戲曲創作成熟的標志。從他的雜劇創作中,特別是其中的人物形象塑造上,可以很明顯的看到作者關漢卿對傳統儒家思想的獨特理解與感悟。
一、儒家思想對關漢卿的影響
在我國傳統文化中,儒家文化基本上一直處于社會上的主流思想,它所追求的就是積極入仕。在《大學》中提出了一個著名的人學公式,又被稱為“儒家八目”,即: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者認為人只有達到了內王才能顯化為外王,也就是說個人的修身養性最終目的是為了治國、平天下。在儒家的這種基本思想影響下文人借著創作來表達自身對國家、社會的責任感,從而形成了中國古代文學關心現實和民間疾苦的優良傳統。
與傳統的文人相比,關漢卿的思想品格有很大的不同,可以說是獨樹一幟,充滿了個性特征。關漢卿早年由金入元的政治經歷,使得長期浸染的儒家思想深深的植入了關漢卿的靈魂,而讀書人本身對儒家經典著作的熟悉也同樣折射到他的作品之中。在政治思想上,他認同儒家行仁政的學說,敢于為人民的痛苦大聲疾呼,歌頌實現人所向往的清明政治;在道德觀念上,他主張尊人倫、正風俗,他積極干預社會生活、褒貶善惡。這一點在他現存的作品中可以清楚的看到關漢卿對美好事物的歌頌與贊揚。但實際上關漢卿所處的元蒙統治時期是我國歷史上一個較為特殊的時期,它是我國第一個由少數民族掌握政權的一統天下的政治局面。元初統治者對人分四等的劃分以及廢除科舉的舉動使得大批文人散落民間,失去了“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仕進機會,讀書人的社會地位甚至淪落到了“九儒十丐” 的地步。在如此殘酷的社會現實面前,傳統的儒家思想和封建觀念在文人心目中的絕對化就產生了一定的動搖。而關漢卿想要實現的儒家行仁政的美好愿望就只能在現實面前屢屢碰壁。古人曾說過“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處在社會動蕩時期的關漢卿并沒有按傳統儒家“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的觀念去做。在朱經的《青樓集·序》中提到:“我皇元初并海宇,而金之遺民若杜散人、白蘭谷、關已齋輩,皆不屑仕進,乃嘲風弄月、留戀光景。”這也就表明了艱難生活處境和痛苦社會經歷下的關漢卿對于儒家束縛個性發展的禮教部分表現出強烈的不滿,他批判溫柔敦厚、逆來順受的迂腐氣,并樂意混跡于勾欄瓦肆之間,與三教九流人物交好,愧色全無的自稱“我是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不伏老》),選擇了一種嘲弄風月、聊以自娛的生活方式。然而,正是因為他與普通人民的緊密關系才使得他能夠切身體會到人民的疾苦,看到了更多的社會百丑圖,因而創作了許多具有戰斗意義的作品。
可以說,特殊的社會環境和個人生活性格造就了關漢卿在戲劇史上獨領風騷的偉大成就,他合理運用儒家思想中那些富有人民性的成分去否定社會上的不合理之處,這樣的一種思維使得他與傳統士大夫僅是同情人民的理性思維存有深淺之分。從某個角度看,筆者認為元時期的關漢卿和現代作家魯迅是有很大相似之處的,在他們身上同樣的印證了文學的功能之一便是反映生活的真實,而作者則是手握匕首或投槍揭露現實的偉大革命家。
二、儒家思想在關漢卿劇作《竇娥冤》中的體現
《竇娥冤》全名為《感天動地竇娥冤》,是關漢卿最杰出的作品,也是元雜劇中最著名的悲劇。其原本取自歷史上“東海孝婦”的記載,劉向《說苑?貴得》、《漢書?于定國傳》和《搜神記》中都記載有這一故事,但是情節不完全相同。關漢卿是在當時民間傳說和有關戲曲創作的基礎上,結合元代的現實生活寫出了這樣一部激動人心的悲劇。
人們一般多依據內容把《竇娥冤》劃歸到歌頌人民反抗斗爭的作品之中,筆者則更傾向于將《竇娥冤》劃歸到公案劇中。具體來說,公案劇是以訟獄事件的發生、成案、審理的描寫為底本,它是對元代黑暗社會最直接、集中的反映,因而也就具有更強烈的現實性和廣泛的社會意義。這樣結合現實的劇作也就更容易通過作者對現實的褒貶從而看到深層次上作者本人的思想情感的。下面,本文對關漢卿的《竇娥冤》中體現的儒家思想作簡要的兩點分析:
第一,從思想層面上看,儒家重視名教綱常,要求每個人都嚴守本分,按照尊卑貴賤的等級秩序行動。為了更有效地用倫常規范約束人們,儒家要求人們養成“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理想人格,所以在他們看來,循禮守制、貴賤不逾而又以睦相守的程式化生活被認為是完美的。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竇娥最初便是一個嚴守婦道的弱女子。竇娥三歲喪母,七歲被嫁做童養媳離開了父親,十七歲又成了寡婦,這樣的苦命使她“滿腹閑愁”,但她也只是感嘆自己的命運不好。此時傳統儒家的中庸思想左右著她最初的想法。她發誓要恪守封建道德,服從命運的安排,她想安于現狀:
[天下樂]莫不是前世里燒香不到頭,今也波生招禍尤?勸今人早將來世修。我將這婆侍養,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口。
然而,社會卻不肯給她出路。當外出討債的蔡婆被張驢兒父子所救后不得不引狼入室,面對逼迫她婆媳嫁入的張驢兒父子時,竇娥顯示出了自己堅貞的品性,對婆婆說:“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在這里,她之所以敢于上違公婆、對抗張兄,正是中華民族傳統儒家觀念下的貞節觀和三綱五常的觀念支持。竇娥的父親竇天章也曾對竇娥說過:“我當初要你嫁與他家呵,是要你三從四德、 “我竇家三輩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婚之女”,竇娥自己也堅持“一馬不配兩鞍”。這種儒家傳統婦女的貞節觀和本分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成為了中國古代婦女的精神支柱。
第二、從政治層面上看,同孔子的仁、禮之說相聯系,儒家推行德治、仁治,表現就是要求為政以德,運用道德和禮教來治理國家被認為是最高尚的治國之道。在《竇娥冤》中的具體體現就是涉世未深的竇娥認為正義是可以得到伸張,官員會為百姓來主持公道。所以在面對張驢兒的要挾時,她毅然選擇了官休,她自信“我又不曾藥死你的老子,情愿與你見官去來”,她相信“大人你明如鏡、清如水,照妾身肝膽虛實”。可以說,這樣的政治正是人所向往的清明政治。到了敘述衙門審理的時候,作品就轉入了另一條線索,以暗無天日的現實政治、官吏的貪污昏聵和毒刑、冤獄為主要暴露對象。而這一切,正是元王朝統治下的主要特征。其中負責審案的楚州太守桃杌一上場便說:“我做官人勝別人,告狀來的要金銀;若是上司當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門。”而當告狀人跪下的時候,他也趕忙跪下,并說:“但來告狀的,就是我衣食父母。”雖是看似插科打諢的閑筆,但卻實則寓意深刻。當然,我們不難想到天真的竇娥在如此的社會現實和貪官污吏面前被嚴刑逼供,自然是受盡了刑罰:
[感皇恩]呀!是誰人唱叫揚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飛。恰消停,才蘇醒又昏迷。捱千般拷打,萬道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層皮。
慘無人道的酷刑威逼,并沒有使竇娥屈服,反而使她更加看清了官府的丑惡,“衙門從古向南開,就中無個不冤哉”!當竇娥注定冤屈而死時,臨刑發出的三樁誓愿(血飛白練、六月飛雪、亢旱三年),正是前面一連串戲劇矛盾和人物性格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她最終認清現實、死也要反抗到底的人民精神的體現。
三、《竇娥冤》結局中蘊含的儒者悲思
在整出戲劇中,關漢卿著意刻畫了竇娥這一人物思想感情的轉變:首先,孝順的竇娥堅信傳統的三綱五常觀念,想要好生侍奉婆婆,但卻因張驢兒父子的逼迫一步步走向了毀滅;其次,天真的她又寄希望于官府可以還她清白,卻不想昏官當道,不問緣由、不加審理就一頓刑罰,惡劣的社會現實最終逼殺了她。在戲劇沖突的末尾,關漢卿不忍心竇娥的冤屈塵封,安排了三誓實現、冤魂托夢和清官復查的結局來讓竇娥的冤屈得雪,只是這樣的情況在現實中又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深受儒家思想文化浸染的關漢卿在最后采用藝術的想象,給了黑暗社會現實中的人們一絲隱含的希望。但作者本人卻對殘酷的社會現實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在文本中婉轉的借一些曲筆的手法批判了社會現實,如他借用竇娥之口以大無畏的精神揭露了封建社會的黑暗統治,對象征封建傳統至高無尚權力的天和地進行了血淚控訴:
[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盜拓顏淵。為善的守貧窮命更短,造惡的享福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舟。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這驚天動地的呼喊,正是對殘酷封建統治的憤怒聲討。
關漢卿能夠運用儒家思想中那些富有人民性的成分去否定社會上的不合理之處,正是他人民性的體現。然而因為時代的原因,關漢卿不可能將這一認識拓展到深層次上,如:
[鴛鴦煞尾]從今后把金牌勢劍從頭擺,將濫官污吏都殺壞,與天子分憂,為萬民除害。
其中提到了要“將濫官污吏都殺壞”,認為是腐敗的官吏蒙蔽了天子,從而想要建立清官政治,為民做主的社會政治,當然這也是儒家禮教的滲透之一。盡管關漢卿在朦朧的民主思想中包含了反貪官不反皇帝的思想成分,卻也表達出了當時廣大人民群眾的真實心聲。
四、結語
雖然關漢卿在《竇娥冤》中對社會弊端的揭露沒有達到社會共體的高度,但卻也是一次偉大的嘗試。從劇作人物的經歷以及思想感情的變化之下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文本背后站立著的作者關漢卿。作者本人對儒家思想的感受,既有其精華也有其糟粕,但關漢卿卻依然走在整個元代社會的前列,用他飽含愛憎情感的筆觸潤寫下了一縷縷對社會的關注與深思,當之無愧的被譽為“人民戲劇家”而屹立于世界文學的豐碑之中,成為響當當的一粒“銅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