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史記·范雎蔡澤列傳》中的范雎復(fù)仇故事以其精彩曲折的情節(jié)而流傳,并被后世戲曲多次改編。本文試比較川劇《贈綈袍》和《史記·范雎蔡澤列傳》,分析其人物形象差異。
關(guān)鍵詞:范雎 史記 贈綈袍 人物形象
《史記·范雎蔡澤列傳》以簡練精當?shù)恼Z言記述了戰(zhàn)國名相范雎的生平,其中有這樣一段公案:范雎在魏時從魏中大夫須賈,在隨賈使齊期間,為齊王賞識。須賈疑其私通齊國,回國告發(fā),以致范險被魏齊丞相“打殺”,且“尸丟茅廁”,九死一生。后范雎逃至秦國,終登相位。適逢須賈出使秦國,范雎微服訪之。須賈憐范境遇,贈綈袍一件。范雎感念,遂饒賈性命,令其歸國。
川劇《贈綈袍》提取了這一片段,將其單薄的情節(jié)豐滿化,并做了適當改編。本文試比較《史記·范雎蔡澤列傳》和川劇《贈綈袍》,分析其人物形象的差異性。
1、主角形象的差異
《史記·范雎蔡澤列傳》意在為范雎做傳,因此范雎是全部事件的第一主角,行文以范雎的視角為主,而須賈更近于連接故事的情節(jié)性人物,缺乏個性。
而《贈綈袍》作為一部喜劇,必然要以丑角為全局中心貫穿始終。因此反面人物須賈躍升為第一主角。
1.1須賈的形象
在《史記·范雎蔡澤列傳》中,對須賈著墨不多。僅憑齊王贈禮就判定范雎賣國未免牽強,因此文中雖未直接述及須賈是出于私心而行誣陷,讀史者仍可大膽推斷出須賈“嫉賢妒能”。但妒火攻心不過人之常情。不能僅從這點將須賈全盤否定。范雎被毒打折辱,魏齊應(yīng)負主要責任,須賈是否在其中推波助瀾,我們不得而知。須賈見到范雎,只是“驚曰:‘范叔固無恙乎!’其后并無畏懼之意,而是“笑曰”——這說明須賈對范雎并沒有多少愧意。聯(lián)系后面范雎問罪一節(jié),須賈有的更多是袖手旁觀之罪,而非火上澆油之責。雖然須賈在對待范雎的態(tài)度還有些自矜身份,稱范雎為“孺子”,但畢竟二人曾是主客關(guān)系,而此時范雎又仍舊“寒微”,如此也是符合常理的。在這里須賈只是一個目光短淺的庸才,但罪不至死。
而劇本為了滿足演劇夸張化、戲劇化的要求。將須賈的形象進行了臉譜化的設(shè)計。將須賈完全地表現(xiàn)為一個愚不可及又自恃聰明的人。從一開始范雎求見時的不加理睬,可以看出他的鄙俗。從他由見到范雎時的驚懼,而在話題轉(zhuǎn)移時很快原形畢露,在范雎面前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氣,可以看出他的無恥。從范雎提及與張祿的交情時,須賈,忽而獻媚討好、忽而冷淡不屑的態(tài)度中,可以看出須賈的趨炎附勢的奴相嘴臉。可以說,這里的須賈,除去贈綈袍之外一無是處。劇本對須賈極盡丑化之能事,須賈的形象越滑稽、自鳴得意,就越能襯托出高潮部分須賈受辱時的狼狽不堪,諷刺效果明顯。
除了將須賈的品質(zhì)最大化地貶低,在問罪一節(jié)中,須賈的罪過也被放大了:
《范雎蔡澤列傳》:
范雎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時而申包胥為楚卻吳軍,楚王封之以荊五千戶,包胥辭不受,為丘墓之寄于荊也。今雎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國,公前以雎為有外心于齊而惡雎于魏齊 ,公之罪一也。當魏齊辱我于廁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p>
《贈綈袍》:
范:汝罪比發(fā)多!隱賢不薦,罪之一也;以公報私,將我立斃杖下,罪之二也;人死仇不散,尸丟茅廁,用尿澆身,罪之三也?!?/p>
此處兩者頗有出入。前者所列三條罪名,可以總結(jié)為:不念故舊,亂行誣陷;不為說情;不加憐恤。除第一條罪責較重,后兩條則主要體現(xiàn)在“情”的方面,即須賈狠心薄情。
后者所列三條罪名則是:隱賢不報;以公報私;尸丟茅廁,用尿澆身。這里側(cè)重于痛斥須賈的嫉賢妒能、公報私仇、蓄意陷害,而打殺、凌辱范雎的主要責任人魏齊則被隱去,而只刻意突出須賈之狠毒。這一改動,使事件中的雙方矛盾尖銳化,戲劇沖突更激烈,演劇也更加精彩。
1.2范雎的形象
在《范雎蔡澤列傳》中,范雎的形象充滿了史傳的嚴肅性。前半部分的偽裝、后半部分的威嚴,一方面讓人感嘆范雎的心機深沉,另一方面也讓人對他的睚眥必報心生畏懼?!妒酚洝分卦谕怀龇饿碌纳朴眯臋C謀略,所以范雎的形象不免顯得高高在上,使觀眾產(chǎn)生距離感。
而在劇本中,范雎可以說一手導(dǎo)演了這出滑稽劇。須賈若不是在他的有意誘導(dǎo)設(shè)局下,不會表現(xiàn)得那樣洋相百出。劇本的重心不在于須賈最終的惡有惡報,而在于范雎對須賈的戲弄。范雎對須賈假意謙恭,實則暗含著嘲笑;在言語中處處夾雜著對須賈的諷刺。觀眾可以從范雎的語氣、神態(tài)、動作中心領(lǐng)神會,而只有須賈渾不自知。這里的范雎更接近于一個充滿游戲心理的生活化的人,而非一心復(fù)仇、懲罰惡人的冷面判官。故事的氣氛較為輕松,觀眾也可以在看戲時與主角產(chǎn)生共鳴,參與其中。
范:你要見丞相嗎?
賈:就是見不了。
范:(耍笑)你要見丞相,這樣見嗎?
賈:哪樣見嘛!
范:那樣見嘛!
賈:怎么見嘛?
范:哈哈哈!還是見不到。
賈:(生氣)你看你又是這樣兒,又是那樣兒,結(jié)果你還是見不到。哎!耍起笑來了!
須賈知道范雎謀略過人,因此將自己的難處說與范雎,想再次依靠范雎的幫助取得“回文”。范雎就抓住須賈有求于己的心理,對他進行一番戲耍。但須賈又不便發(fā)作,只能忍氣埋怨兩句。
而在范雎敘述他所虛構(gòu)出來的主東與丞相的交情時,須賈的態(tài)度變化,十分明顯。先是“大驚”,然后“喜極”;聽到范雎在丞相面前露了身手,甚至變?yōu)椤胺畛械摹?,全然忘記了自己之前的傲慢嘴臉。而范雎則故意吊著他的胃口:
范:什么優(yōu)獎!我家主人大怒,罵到一聲:膽大范雎!丞相在問我,又沒有問你,你膽敢上前參話,人前逞能。不但不得獎賞,反下了一道逐客令,仍然把我趕出府來了。
須賈一聽此言,態(tài)度又急轉(zhuǎn),擺出了主東的架子:
賈:(忽轉(zhuǎn)冷漠)起來喲?。ǚ犊促Z)看什么,我在喊你起來!
須賈變臉堪比翻書。卻全然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范雎的掌控之內(nèi),博觀眾一笑。
2.配角形象的增加
劇本中出現(xiàn)了一些新增的人物形象。有的人物是劇情中確實存在的,起到連接作用。有的則存在于主角的敘述中,即有實有的,也有虛構(gòu)的。
2.1隨役的形象
《范雎蔡澤列傳》敘述簡略,對范雎是見到須賈的過程只用簡單的“見須賈”三字帶過。而劇本由于表演需要,必須考慮細節(jié)。須賈作為魏國的中大夫、使臣,是有一定身份的人,所以范雎要見他,出于禮節(jié),必然要依靠侍從的通傳。但是劇本并沒有簡單把隨役處理為一個符號,而是賦予了他一個鮮活生動的形象。
劇中的隨役鄙俗無知、又狗仗人勢,與須賈正是臭味相投、相互配合。一方面隨役和須賈蛇鼠一窩,是須賈的影子;另一方面,作為奴仆,他比須賈更加的愚蠢無知。于是就常常會攪須賈的局,將須賈陷于窘境。
賈:范先生,我沒有甚么好處。范先生你來倒來的好,只是館驛之中酒無好酒,肴無好肴,欲得款待先生,覺有不便。
役:稟老爺,還剩得有宴一席。
(賈窘極)
(范會意)
賈:你這狗東西,那是用殘了的,都待得客嗎!
范:須老爺,便是殘席我也不嫌。
賈:好朋友,殘食都不嫌。(復(fù)向役怒目)擺起嘛!
這里須賈本是借故不想留范雎,推掉麻煩。無奈隨役偏偏要自作聰明地獻媚。須賈耍心機未成,反被自己人拆穿了謊言,可謂尷尬無比,滑稽無比。
2.2黃翁的形象
在《范雎蔡澤列傳》中,須賈詢問范雎的境況:“今叔何事?”范雎只是簡單地帶過:“臣為人庸賃”。
而劇本則將這一劇情加以演繹,加入了范雎虛構(gòu)的“新主人”——黃翁的形象。根據(jù)劇中敘述,黃翁是“本地富戶”,憐范雎是“斯文一脈”卻淪落街頭,便留范雎在府中做一謄寫之人。
黃翁的形象設(shè)定處處有須賈的影子:第一,黃翁與范雎是主仆關(guān)系;第二,黃翁才能平庸;第三,因為范雎才能遠在自己之上而為上位者賞識,黃翁顏面無光,故與范雎因妒生嫌。范雎借黃翁的形象時時暗諷須賈,而須賈卻渾不知知。
賈:你主東待你如何?
范:又不及須老爺了。
賈:(難為情)我把你虧待了!你不要氣。
范:我家主人是個庸才,回答不上。
范:我家主人大怒,罵道一聲:膽大范雎!丞相在問我,又沒有問你,你膽敢上前參話,人前逞能。不但不得優(yōu)賞,反下了一道逐客令,仍舊把我趕出府來了。
這一部分充分也突出了范雎的反映機敏,心機靈巧。
2.3須賈妻子的形象
須賈妻子出現(xiàn)在須賈的獨白(即須賈對往事的回憶)中:須賈在得知范雎身份后,悔不當初?;叵肫甬斎涨榫?,其妻曾對他一番規(guī)勸。這里賈妻作為一個標準的賢內(nèi)助形象出現(xiàn),意在襯托出須賈的目光短淺,小人之心,見識心胸尚不及一婦人。
2.4其他形象
劇本中的中堂、以及杜撰出來的趙國使節(jié)蘇龍等都是連接劇情的符號化人物,在這里就不做具體分析。
3、人物身份的設(shè)定反映的時代性
《贈綈袍》中的故事出自戰(zhàn)國,但有許多人物身份稱謂都屬于后代。如虞侯這一官職。最早見于《左傳·昭公二十年》:“藪之薪蒸,虞侯守之。”應(yīng)指掌水澤出產(chǎn)之官。后世沿用了此官名,但其所代表的職責卻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宇文泰相西魏時,置虞侯都督,后世沿襲。此后的虞侯都表示武官之職,如《水滸傳》中的陸虞侯。
范:今日在街坊賣畫,突來二人,是虞侯打扮,遠遠叫道一聲:“范先生范先生,我家丞相那日見你之后,思你如渴,……”
這里的虞侯,明顯更近于低級武官之義,而非古義??梢妱”镜男纬?,必在后世。
其他多見于后世的稱呼還有差官、主東、翁、中堂、老爺?shù)取?/p>
這反映出了歷史故事出于流傳的需要,常常將人物的身份變?yōu)楫敃r的習(xí)慣稱謂,方便其為觀眾理解接受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