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
譚銘凱在高秋朗的陪同下回到烏茶鎮,初遇如意便一見心動。高秋朗和他一起回了家懷著復雜的心情見到了譚老爺,一個心知肚明卻隱忍不發,一個重病在塌卻念之彌深。而譚老爺在臨終前也終于見到了牽掛的朱秋月,薨然辭世。
兩個“奠”字白燈籠在譚家大宅門前高高挑起,白幡一條條垂在廊檐之下,木魚聲,誦經聲交織成一種令人心情沉重的旋律,回蕩在這個老宅子的上空。
譚老爺的棺木擺放在大廳正中,靈堂已經設好,數名僧人坐在廳中蒲團上,誦念著大悲咒。香燭的煙火裊裊的騰起白煙,將這一切罩著,有些云遮霧掩的不真實感。
譚夫人一身素縞獨自坐在譚老爺的臥房中,手里捧著他的遺照,指尖慢慢的沿著他的輪廓描著,想起兩個人剛成婚時,也有過許多美好甜蜜的日子,然而那些日子似乎一眨眼就過了,之后便是無休無止的爭吵斗氣。她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一瞬間便似乎老了許多。
二十多年的恩怨一朝了結,也打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絲的希望,她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她是一個被丈夫拋棄了的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魏大富的聲音:“夫人,老爺的靈堂布置好了,也請了僧人在給老爺往生誦經。您還要不要去看看?”
譚夫人沒有說話,她的視線甚至沒有從照片上移開一寸,巨大的悲痛哽咽了她的喉嚨,她只能呆呆的坐著。她需要時間,才能積攢起勇氣,再次面對現實的一切。
門外,魏大富等了片刻,不見回音。他和云霞擔憂的對視了一眼,云霞對魏大富擺了擺手。
魏大富便又開口道:“夫人,老爺仙逝的消息我已經發布出去了。您放心,大富會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老爺已經走了,您一定要保重。”
說完,他囑咐云霞守在門外等著,自己轉去了前院照看。
前院僧人誦經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大,傳入這深深的宅院中,像一種魔咒。
“南閻浮提眾生,舉止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華業錢莊趙老板,奠——”
靈堂中,魏大富站在門口,一有拜祭的人進門,他就大聲唱出來方姓名。
譚夫人坐在一側,她手里仍是捧著譚老爺的遺照,呆呆的看著堂中,目光沒有焦點。
譚銘凱一身麻布孝衣,跪在靈柩旁,他的神色有些木然,只等來人鞠躬行禮,他便俯身還禮。高秋朗滿面肅容,站在他的身邊。
“佟氏茶莊佟老爺佟夫人佟大小姐,奠——”
佟家三口走進來,面色都十分沉重。鞠了躬,上了香,他們走到譚夫人面前,佟夫人輕嘆一聲,勸了勸譚夫人:“秀杰,事已至此,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
譚夫人木然的點點頭。
佟絲若望著譚銘凱消瘦的臉頰,心中一疼,她柔聲勸說:“銘凱,你別太難過了……”回頭看著父親,說:”爹,我想留下跟銘凱一起給譚伯伯守靈……“
佟老爺點點頭:“也好……譚佟兩家是世交,又結著親,于情于理,絲若都該留下。”他望著譚銘凱,懇切的說道:“你們家里家外也需要人照應,就讓她幫你打點吧。”
譚銘凱俯身回了禮,感激的點點頭。
這時,一個仆人小步跑進來跟魏大富耳語了一番。
魏大富轉頭回稟道:“夫人,茶農們得知了消息,都趕來了,您看……”
譚夫人似乎終于回過神來,她沉著臉說道:“不許他們進來。”
譚銘凱皺眉看著母親說道:“媽,這些茶農好意來祭奠父親,為什么不許他們進來?”
“你父親是烏茶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怎么能讓這些人登堂入室祭拜他……這也是規矩。”
譚銘凱默然,想了想,便道:“那就請他們在門口祭拜吧。”
譚夫人心中不悅,但又不忍駁斥兒子,于是只好默許。
譚家大院門外,人已經站的密密麻麻,茶農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悲痛,身為譚家茶園一員,這么多年來靠著茶園為生,或多或少都受過譚老爺的恩惠,這些淳樸的人們,平時只知道努力干活兒,掙一份工錢,也是為譚老爺做點事。譚老爺過世的消息傳來,他們都覺得像天塌一般。
如意拎著竹籃站在人群前頭,籃子里是她親手做的一些祭拜物品,藍色染布遮了,雪白的山茶花靜靜躺在上面,渲染出一股哀傷。
“各位,按照譚家規矩……就勞煩各位在此祭奠老爺亡靈吧。”魏大富對眾人說道。
茶農們神色哀傷,不敢多言爭辯。
如意上前幾步,對魏大富請求說:“魏大叔,當初若不是老東家的收留我和我爹,讓我們得以在烏茶鎮安家活命,我們還不知道要流落到何處……這是我親手為他做的,勞煩您放在老東家的靈柩前吧。”
魏大富皺眉為難道:“這個恐怕……”
“怎么了?”正在這時,佟耀東換了素服,他穿過茶農們,正準備走進靈堂,看見如意站在這兒,不由得問道。
魏大富向他鞠了個躬:“佟少爺,您來了。”
如意迎著佟耀東的目光,解釋道:“我想進去祭奠老東家,可是……”
佟耀東立刻招招手:“跟我進去。”
魏大富忙攔著,為難說道:“佟少爺,夫人說了,他們不得入內,這是規矩……”
佟耀東看著如意,以及她手上的東西,心中明白了。然而這里是譚家,他再橫也不會在這里壞了譚家的規矩,想了想,他直接伸手說道:
“給我吧。”
接過如意手上竹籃他大步走了進去。
魏大富走到一旁,面向茶農依禮唱道:
“譚家茶園茶農,奠——”
梅老九老淚縱橫的跪下,磕頭道:“老東家,您一路走好啊……”
眾人隨著他紛紛跪下,片刻間,譚家門口,跪了一片黑鴉鴉的人頭。
如意低著頭,輕聲祝愿著:“老東家,您今生勞苦,如意愿您來世安康、幸福……”說完,她深深的,虔誠的磕了個頭。
夜深了,臥房里,譚夫人依舊是坐在譚老爺的床邊,一動不動。
云霞立在一邊,著急得不行了,可偏偏又不能說話,只好不斷的比劃著勸慰道:“夫人,吃點東西吧。”
可譚夫人沒有理她,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表情木然。
這時,譚銘凱推門進來,他朝屋內看了眼,深呼吸了一口,站到了譚夫人面前。
“云姨,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對母親說。”
云霞點點頭,說道:“少爺,夫人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你好好勸勸她……”
譚銘凱應道:“我知道。”
云霞走了出去,譚銘凱回身關上門。
房內只剩下母子二人的時候,譚夫人終于開口了,她的面上浮現一絲笑影,淡淡說道:“兒子,我聽你云姨說,你把你爸爸的后事打理的很好,我覺得很欣慰,媽要不是還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該怎么過這一劫。”
譚銘凱不應她,盯著母親的臉,一字一句道:“媽,我想知道我爸究竟是怎么死的?”
譚夫人看著兒子一愣,她沒有想到譚銘凱會如此直截了當的質問她。
“那天晚上,你們到底去了哪兒?為什么爸爸會突然間過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譚夫人悲痛的看著兒子,說:“你是在懷疑我,還是質問我?”
譚銘凱并不退縮,說:“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你父親久病臥床,這是遲早的結果!”
“我爸臨終前告訴我,我還有一個弟弟叫譚銘揚。關于這個事情,您知道多少?為什么他的話未完您就沖了進來阻止了他?”
譚夫人尖叫道:“你爸那是病糊涂了,你從來就沒有一個弟弟!”
“您總是這樣……當時您就跟現在一樣緊張,您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譚夫人一下子就不說話了,她和譚銘凱對視著,兒子執拗的目光讓她感到有些害怕。
“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譚夫人的眼淚掉了下來。
“二十五年前,我和你父親成親的第三年,我們原本恩愛的生活被一個叫朱秋月的采茶女毀了……”她緩緩講述了這段塵封往事,在她的口中,就是朱秋月這個采茶女不守本分,逾了規矩,勾搭上了譚老爺。
譚銘凱初初聽到這段沉重的往事,他的心中只覺得無比的荒謬。原來,一直以來他所看到的光鮮耀眼的譚家,平靜和美的烏茶鎮,竟然隱藏著如此多的黑暗與齟齬……他內心有一種荒謬感,仿佛這一切都是假的,做了個夢,可是,夢什么時候才會醒呢?
他低聲問道:“朱秋月給我爸生了一個孩子,對嗎?”
“不,從來沒有過孩子,那是朱秋月在騙他!”譚夫人含著淚,如是說道。
“不可能,那個孩子一定存在。”譚銘凱不信她。
譚夫人恐慌起來,她方才端起的架勢一瞬間坍塌,她哀聲祈求道:“兒子,你可不可以不再翻騰過去的事情,別再傷我的心。你爸在臨終前嘴巴里念的還是她的名字,你知道媽心里有多難過嗎?”
譚銘凱望著她眼中的淚與怨,深深的呼吸一口。他從來沒見過母親這樣軟弱的一面,從小到大,母親都是架勢十足,當家太太的氣勢從不輸人,而現在,卑微的神情居然出現在她的臉上。
“媽,對不起。”譚銘凱心中一痛。
“我嫁給他,他卻為了那個下賤的女人冷漠了我半生,”譚夫人淚流滿面的抓住譚銘凱的手說:“我把我最好的年華,我的心,我的命都給了譚家,可是他卻這樣對我。兒子,媽要不是生了你,我真的熬不下去的,你知道媽的苦嗎?”
譚銘凱深深嘆了口氣,輕輕的擁住了此刻已經沒有半分當家主母氣勢的母親。
誰也沒發覺,這時還有一個人留在靈堂中獨自靜默。
一片素白的靈堂里,高秋朗的黑色西服格外顯眼。譚銘凱去找譚夫人了,下人們都在院子外面忙著下葬的事宜。只剩下他獨自一人,站在譚老爺的靈柩前,沉默的注視著譚老爺的遺像。
這個才剛相見,來不及相認的親生父親。不管譚家多么對不起他,至少這一次讓他知道,他是愛著譚銘揚的。
他終于緩緩跪下,端端正正的給譚老爺磕了一個頭。
他曾經無數次在他的病床前猶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他相認,又無數次否決自己的念頭,堅定的想著,自己的父親只有一個,那就是高江。可是,那時候他并沒有心理準備,老天爺留給他選擇的時間會是這么的短,而猝不及防。
九泉之下,不知那個每天在病榻上呼喚著譚銘揚的譚老爺,他會不會知道,自己終于等到了最掛念的小兒子?
高秋朗直起身,淚水第一次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第二日,天清氣爽。
梅家小院中,此時是一片鬧騰。梅姑勒起袖子,扯著如意就向外拽,一張胖臉上用力得連那幾顆痘痘都冒出了油光。
如意凈白的小臉此刻已經皺得像個小包子,她掙扎著一邊懇求道:“娘,我求求你,別這樣……”
梅姑把嘴一咧,露出她那兩顆鑲銀的大板牙,蠻橫的叫道:“我告訴你,今兒這工,你是做也得去做,不做也得去做!這事兒可由不得你!”
如意都快哭了,這都什么事兒呀?一大早的她做好茶糕剛準備出去賣,就被從外頭蹦回來的梅姑死命的往外拉,說是讓她去佟耀東手底下的一個繡坊里干活兒。
佟耀東!她想盡了辦法靠著絲若才勉強躲開了那個活閻王,如今還讓她自己往跟前湊!
如意都要崩潰了,她繼續乞求著:“娘,你放過我吧……我多采茶,多賣茶糕,多接繡活兒賺錢給你,別讓我去佟少爺那,我保證賺的錢都給你!”
“我呸!你給我省省吧大小姐,就你賺那仨瓜倆棗的頂個屁!我跟你說,佟家那個繡莊,佟少爺說了,你去那兒當繡娘,工錢每月給你五塊大洋!家里有了貼補,我欠那些賭債就不愁還不上了,你難道真忍心看我再被人剁了手指不成?!”她眼一瞪,眉一橫,掐著如意細伶伶的胳膊就是不松手,分明不容反抗。
如意哪里肯順她的意,掙扎的更厲害了:“不,我不去!你欠那些賭債,我一定湊錢給你還上。等我爹回來……”
梅姑牙一呲,直截了當的說:“你當我傻呀,我挑的就是你爹和老五不在的時候和你說這事。別忘了,你可是吃我的奶長大的,為了你我兒子都死了,你可欠我一條命!”
如意扁扁嘴,說不出話來,想到梅姑那個生下來就夭折了的孩子,她心下一軟,手上的氣力便松了些。
“甭廢話!你今天就是說破天來,你也得先跟我去佟家繡莊!”梅姑用上了勁,將她死命一拉,一路拽著如意就出了院子。
“媽,我保證,保證會去賺錢!你為什么非得逼著我去佟家繡莊!”大街上,如意被拉著一路走,還一路試圖和養母講理。
梅姑臉上一下子露出幾分心虛,她撇了撇嘴,磕巴了一下:“因為……因為我欠了人家錢!母債女還理所應當嘛!”
如意聽出她語氣中的異樣,心中一慌,難道她把自己賣給了佟耀東不成?她一時間更是急了,一下子狠狠的甩開了養母的手。
“你放開我!”
“呦!你翅膀長硬了是不是?!你還敢跟我耍橫!”
梅姑大怒,上手就推了如意一把,指著如意喝罵:“臭丫頭!你不走也行,拿錢!真金白銀的錢!你要么跟我走人,要么我就去找你爹要錢!我看他那把老骨頭還能榨出幾個子兒!”
梅姑說話就要走,提及父親,如意立刻服軟了,她忙上前抓著養母。
“你別去氣我爹!他身體不好。”
梅姑冷哼道:“我實話告訴你,老東家死了,新東家是一個新派少爺,還不定茶園怎么著呢,保不齊像你爹這樣不中用的老東西都得卷鋪蓋走人!到時候,你讓我們一家三口喝西北風去呀?!”
“誰告訴你東家會讓他們走人?”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兩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好奇的看著她們,目光清朗。
正是剛送完高秋朗上了回上海火車的譚銘凱。
如意一愣,心中覺得他有幾分面善,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梅姑卻半點也不認得這位譚家大少,見他這么突然跑出來插一嘴,立馬怒了。
“是個人都知道,他一肚子洋墨水,對茶園一竅不通!”
說完她又回過神來:“哎,我跟你解釋個什么勁,滾一邊兒去,別妨礙老娘。”
梅姑轉身一把抓住如意的衣服就要繼續往前拖,譚銘凱趕緊伸手攔住了她。
“你是她什么人?!光天化日的竟然對一個姑娘如此蠻橫?”他皺眉瞪著梅姑。
“我是她娘!”
譚銘凱愣了一下,如意反應過來,剛想要阻攔養母口出不敬,梅姑那邊已經嚷開了:“你又是哪個地頭冒出來小王八蛋呀?”
譚銘凱不悅道:“你說話留神!我就是路見不平,替這個姑娘說句話。”
如意趕緊解釋:“這位先生,你千萬別往心里去,家母……性格就是如此。”
梅姑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先生?你哪只眼睛看他長得像個先生?一身窮酸相……快滾!”
譚銘凱沒有理她,皺起眉頭反而教育起梅姑來:“你既然說自己是這位姑娘的娘,那么作為一個母親,就更不應該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
梅姑上下打量他,掃過他一身粗布衣衫,更加肆無忌憚的罵道:“我說你是不是吃飽了撐了,管起別人家閑事還沒完沒了了!我告訴你,我養活這個掃把星二十年了,她就算是賣身養母都應該!”
譚銘凱明白過來:“原來是為了錢。”
他說著,邊從口袋里掏出幾塊大洋,問:“我就帶了這么多,夠嗎?”
梅姑詫異的望了他幾眼,手下卻不慢,一把將錢抓在手中掂量,“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你穿著破破爛爛,還真有點真金白銀啊!”
看到錢落到梅姑手中,如意立時著急的喊道:“您別這樣,這是我們家的家事。”
梅姑嘿嘿一樂,拿了錢轉身便要跑,如意急了,起腳便要追。
偏巧這時,老五拉著黃包車遠遠的過來了,他瞅見如意和梅姑,還有個陌生男人站在一塊兒,不由得奇怪道:“如意,你們怎么杵在大街上啊,這是怎么了?”
梅姑一見老五,手腳立時靈活許多,側身閃過如意的手,一溜煙的就跑了,邊跑還邊對譚銘凱吆喝道:“謝您了啊!”
如意在她身后大叫:“娘,這錢您不能拿!”
如意的話音一落,老五剎那明白過來,放了車,拔腿就追,梅姑也邁開腿狂跑,兩人一前一后,眨眼不見了蹤影。
如意回過神來,將方才掙扎中亂掉的發絲順回耳后,她有些窘迫的看著譚銘凱說道:“這位先生,實在不好意思,這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譚銘凱看著她雪白的臉頰上飛起一抹紅暈,更添嬌艷顏色,心中覺得有趣,眼底便透出了笑意。
“幫你,是因為我們見過。”他笑著說道。
見過?如意歪歪頭看著譚銘凱,在哪里見過呢?她疑惑的回想。
譚銘凱勾勾唇,提示道:“謝謝你的……”
“……茶糕!我想起來了!”如意驚聲說道,記起那天在火車站看到譚銘凱的情形,不由得也是一笑。
譚銘凱從父親去世后,第一次這么開心,他柔聲說:“那天你慷慨的給了我茶糕,今天我們有緣再次相遇,我當然要幫你。”
“可兩塊茶糕也不值這么多錢啊。”如意害羞的吐吐舌頭,有些為難的樣子。
譚銘凱又笑了:“我爹告訴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行啦,哪有那么嚴重。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很有錢,應該也是賺的辛苦血汗錢。我一定要還給你的!只是……要給我一點時間。”說到正經的,如意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認真的說道。
譚銘凱領教了如意的執拗,他笑著搖搖頭,只好妥協道:“好吧,如果你一定要還,你可以每天都送我一塊茶糕,這樣總可以了吧?但有一樣東西我要還給你。”
如意有些詫異的看著譚銘凱。
“你是不是丟了一條絲帕?”
如意一下便愣住了,她看著譚銘凱,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
譚銘凱繼續說道:“不好意思的是,我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絲帕改日奉還。”他突然發現她的異樣,忙問:“你怎么了?”
如意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掩飾說:“沒什么,沒關系,什么時候還我都行。”
可是她的慌亂是那樣明顯,這讓譚銘凱有些詫異,可沒當他繼續追問,老五便氣喘吁吁的跑回來。
“如意……如意……”他一邊喘一邊擦著頭上的汗,等到了跟前,只聽得呼哧呼哧的喘得跟拉風箱似的。
如意急聲問:“怎么樣?”
老五彎著腰,雙手撐在自己膝蓋上,邊順著氣,邊無奈道:“那小樣兒的,我就不該老追她,結果鬧得她現在練的比我腿腳還利索,一眨眼的功夫就沒影兒了!”
事到如今,如意明白這錢真是追不回來了,她嘆了口氣,歉疚的看著譚銘凱說:“那就按照您說的,您每天來這里領我的茶糕,直到還了您這錢。”
譚銘凱點點頭:“一言為定。”
一旁的老五這才看出端倪,不由得一拍大腿,叫道:“如意,梅姨該不會搶了這人的錢吧?”
“沒有。”譚銘凱連忙否認,隨即他向著老五伸出手去:“你好!”
“你好,我叫老五。”
老五一笑,沖著如意又道:“如意上車,我送你回茶園。”
如意點點頭,在黃包車上坐下,突然想起什么,又回頭看著譚銘凱問道:“我還不知道您叫什么呢?”
譚銘凱猶豫了一下,苦笑著說:“我……你們叫我……二憨吧。”
老五失笑:“二憨?能上來就掏錢,是挺憨的。”
如意也忍不住抿起嘴說道:“好吧,二憨,你可以每天早晨到這來拿你的茶糕。”
譚銘凱應聲:“我會的。”
老五便邁開步子,跑得虎虎生風,一路拉著如意遠去,譚銘凱帶著笑目送著他們,直到看不見半點蹤影。
第五章 定情
日頭偏西,茶園一天的工作結束了。
顧不上忙了一天的疲累,如意回到家中便束起長發,圍上圍裙,繼續做著茶糕。
梅姑站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勸她。
“如意呀,佟少爺可真是打心眼里喜歡你,雖說他家里已經有了妻室,可他對你的那份情是真真切切的,連我都能看出來。”
可是她的話說完了,如意卻忙忙碌碌的,就好象沒有聽見一樣。
梅姑不由得怒道:“死丫頭!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如意停下手里的活兒,轉頭看著她,斬釘截鐵的說:“我不知道您為什么突然給他做起說客,可是您和佟少爺還是都死了這份心吧。”
梅姑尖叫:“你別不識抬舉啊!佟少爺絕對不會虧待你,虧待咱們家!你想想,你要是做了他的女人,你和你爹還用這么辛苦嗎?”
如意轉過頭去不看她,淡然應道:“辛苦賺的是本分錢。”
梅姑嘖嘖撇嘴:“我說,佟少爺有哪點不好啊?人長得好,家世又好,他還那么能干,一手挑起佟家的生意。”她繞著如意團團轉,“他可是烏茶鎮的‘活閻王’,把他惹急了,咱還能有好日子嗎?”
一回想起當時那把寒光爍爍的匕首,梅姑的后脊背就冒出一層冷汗。
如意卻一點也不吃她這一套,她盯著梅姑問道:“你這么賣勁的替他說話,是不是又拿了他的錢?”
“沒有!”梅姑矢口否認,心虛的摸了摸懷里的銀票,“我這不也是想給你找個好人家嘛。”
如意將手中的木刻子放下,直接說:“那就別費心了,我寧可嫁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踏實。”
梅姑上下打量她,突然靈光一閃,一個蹦高叫道:“如意,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誰啊?”
“沒有。”
“不可能!多少女人想跟佟少爺還跟不上呢,你打死不跟,肯定有人了!告訴我是誰?!該不是老五吧?”
“不是老五。”
“那是誰?”
如意被逼急了,一張俊朗的臉在腦中閃過,她脫口而出:“二憨!行了吧?”
這句話說出口,她才反應過來說了什么,不由得羞紅了臉,隨手在圍裙上擦去沾在手上的面粉,轉身就走,
梅姑在后頭叫問:“二憨?二憨是誰呀??”
二憨就是撿了自己定情絲帕的那個家伙唄。
走得遠了,如意在心里暗暗回答。
夜深了,葉家書房里,葉海山和高秋朗面對面的坐著,葉海山端了杯茶,不緊不慢的問道:“見到你親生父親了?”
“嗯。”高秋朗點點頭,他努力掩飾自己心中的悲戚,卻仍不免流露了幾分在面上。“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找我。”
葉海山嘆道:“恐怕整個譚家也只有譚景然堅信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吧?”
高秋朗默認了。
“你為什么沒有與他相認?”
高秋朗看著葉海山,淡然的笑了笑。
“您說的對,沒有人能證明我的存在……我是高秋朗,不是野種!”
葉海山滿意的點點頭:“高江沒有白養你一場。”
高秋朗臉上浮起痛苦的神色,他覺得自己的喉頭像被什么哽住了:“我唯一難過的是,短短的幾個月里,我送走了我的兩個父親……”
“我早知譚景然病入膏肓,但沒想到走的這么快。”葉海山沉吟著說道。
“他不是病死,是猝死。”
“猝死?”
高秋朗回憶著:“前一天譚老爺告訴了譚銘凱他還有一個兒子,他讓譚銘凱去找他的親生弟弟回來。可是他話還沒說完,譚夫人就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了。那天夜里,譚夫人突然把他從譚家宅子里帶走,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等第二天清早,譚老爺的尸首就被擔架抬回來了。”
他這么把當時的情景一串起來,越發覺得譚夫人十分可疑,這個狠毒的女人,當年害死了他的母親,如今居然還對他的父親下了手……想到這兒,他的臉上流露出強烈的恨意。
葉海山看著他憤怒的表情,緩聲說:“你現在知道我說的并無半點虛言了吧,她連自己的丈夫都不會放過,又怎么會放過你?!”他伸手拍拍高秋朗的肩膀,嘆了口氣:“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只是……生養你的父母們的恩情,你恐怕只有來世再報了。”
“我不想來世報恩,只想今生報仇!六爺,您幫我!”高秋朗滿腔憤恨,不知道如何發泄,他睜著眼睛看著葉海山,目光中滿是急切。
葉海山心中笑笑,卻仍沒有應承下來,只是語重心長的說道:“如果你選擇了復仇這條路,你就得走得義無反顧,你真的想好了嗎?”
高秋朗斬釘截鐵的說:“如果不這么做,我的心里會裝著母親和兩個父親的冤魂,走投無路!”他堅定的看著葉海山,“您只需要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好!”葉海山站起身來,雙手握住他寬厚的肩膀,沉聲道:“你本來根本不具備和譚家對抗的資本,但過了今天,整個上海灘都會知道,你是我葉海山的義子!是葉家企業的新一任掌舵人!”
他一字一句的叮囑道:“你要牢記一點,你的第一個對手就是譚銘凱!”
高秋朗悚然一驚。
下期預告:
譚明凱喬裝到茶園幫工,希望用這種方法貼近茶農,和如意成為相知相惜的朋友。梅老九生病,如意為他上山采藥,誰知道遇上了大雨塌方。得知消息的譚明凱趕去山上找她,兩人一起被困在山洞里,萌動的感情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