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至情”思想對明清女性創(chuàng)作的影響

摘 要：明末清初，女性作家開始活躍于文壇，湯顯祖《牡丹亭》的“至情”思想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女性的創(chuàng)作。柳如是誕生在明清之交，其出身于娼寮這一特殊的身份使她對《牡丹亭》有獨特的了解與喜愛，其詩學思想受《牡丹亭》影響很深。本文以這一傳奇人物為例，研究《牡丹亭》“至情”思想對明清女性創(chuàng)作的影響。

關鍵詞：《牡丹亭》 “至情”說 女性創(chuàng)作

《牡丹亭》的研究一直是明傳奇研究的焦點，尤其近年來趨向?qū)Α芭孕詣e話語”和“女性自我意識覺醒”問題的關注。陽明心學“良知”思想不僅掀起了一股個性思潮，直接鼓舞了文藝領域內(nèi)尊情的風尚，同時引發(fā)了女性讀者面向自我、對自我的關注。尤其是在湯顯祖?zhèn)髌娴浞丁赌档ねぁ贰爸燎椤闭f的浪潮下，后世的女性創(chuàng)作和批評地位日益上升。

一、《牡丹亭》“至情”思想

就《牡丹亭》的思想內(nèi)容看，一直以來有不少爭論，但主要圍繞“主情”說。湯顯祖以“情”破題，“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又以“情”入題，“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清楚地點明了開“人情之大竇”。王思任評論《牡丹亭》說：“《牡丹亭》，情也。若士以為情不可以理論，死不足以盡情，百千情事，一死而止，則情莫有深于阿麗者矣。”

對“情”的理解，明清研究者就持存不同意見，如王思任把這份情理解為“從一而終，殉夫以死”，呂天成則認為是“懷春慕色之情”，除程瓊以“應思寓言既多，暗意不少，須教節(jié)節(jié)靈通”論《牡丹亭》外，多數(shù)女性讀者關注的是“感情”。如黃淑素點評：“《西廂》生于情，《牡丹》死于情也?！鴫裘?、杜麗娘當夢會閨情之際，如隔萬重山，且杜寶勢焰如雷，安有一窮秀才在目？時勢不得不死，死則聚，生則離矣?！蓖瑫r并重“情色”的也不乏其人，如《才子牡丹亭》中的批注。

建國初，文學史版本對《牡丹亭》思想內(nèi)容的評論，側重其體現(xiàn)的社會內(nèi)涵，簡單說來就是“個性解放思想”和“民主思想”。游國恩等主編《中國文學史》，認為《牡丹亭》“通過杜麗娘和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熱情歌頌了反對封建禮教、追求自由幸福的愛情和強烈要求個性解放的精神”。

概括來說，當代研究者大致是在“情”的論爭中持如下種觀點。第一種是作品表現(xiàn)了青年男女的愛情，最終愛情超越死亡，姚莽提出湯顯祖《牡丹亭》的模式力圖打破“才子佳人”的俗套，指點“真正的愛情”。另外一種看法具有很強的批判性，以成柏泉為代表，他在他的論述中提出“《牡丹亭》在生和死以及爭取自由的愛情結合這類題材的取資方面，都不過承襲舊題，沒有能夠突破前人的樊籬”，因此它的感人之處在于杜麗娘的“那個追求天然之情”，“包含著對青春難再的珍惜，對韶光流逝的惋恨，對純真愛情的憧憬向往”，“賦予了人生的哲理意義”。持第三種觀點者贊同“情欲”說，如陳慶惠認為“《牡丹亭》是一部寫人欲的戲。杜麗娘情欲的萌動和這種情欲的不能實現(xiàn)之間的矛盾，是《牡丹亭》的靈魂所在”，“湯氏所講的情，實際上是講欲，或者說是欲基礎上的情”。這種觀點大有不可一世的形勢，包括卜鍵《美丑都在情和欲之間——〈牡丹亭〉與〈金瓶梅〉比較談片》的“情欲一體說”在內(nèi)的言論都豐富了這一學說。孫書磊指出“《牡丹亭》的題材雖是婚姻故事，但它的主題并非在于表現(xiàn)愛情。它所要表現(xiàn)與贊頌的卻是人的欲望，既包括對幸福的性生活的渴望，也包括對大自然美麗風光的熱愛、對生命美好的追求”。

二、明末清初女性創(chuàng)作和批評群體的興起

中國女性文學源遠流長，到明代晚期，思想領域與經(jīng)濟領域內(nèi)空前活躍，空前解放，女性知識文化水平在這一階段得到了很大提高。姚品文在《清代女性詩歌的繁榮與理學的關系》中曾經(jīng)論述過，明清時期理學的提倡，使得上層社會的一部分人改變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固有觀念和態(tài)度，加強了對女子的文化教育。這一點，在《牡丹亭》里也得到了具體體現(xiàn)。杜寶夫婦設閨塾教杜麗娘，為了女兒“他日到人家，知書識禮，父母光輝”。但正如《牡丹亭》中所顯示的，杜麗娘所受的文化教育，并沒有束縛在理學的框架內(nèi)。麗娘讀《詩經(jīng)》，讀出的是真真切切的愛情和性情。這些教育使得女性擴大了眼界，開啟了心智，感知并認知“自我”的存在。一旦女性開始關注到自己生命的意義，便能夠感慨“可惜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開始涉足文化的創(chuàng)造。比較多的是詩詞寫作，也有其他如小說戲曲作品等，這些突破被許多思想較為開放的上層文人看成一種風雅加以鼓勵，慢慢地在社會上形成了氣候。

明清兩朝，女性創(chuàng)作者數(shù)量劇增，在外界各種條件的影響下，創(chuàng)作心態(tài)開始趨向自覺。明以前女性作家可追溯到約116人，而明一代卻著錄有244人，其中大部分集中在中晚明時期。錢謙益的《列朝詩集小傳》中特列“香奮”一集，提供了有傳可考的女性作家資料共計123人。葉長海先生在《明清戲曲與女性角色》一文中指出：“明清兩代女劇作家得22人，所作戲曲55種。今存有18種，另殘本2種，共計在20種左右?！鼻彝粫r期，女性創(chuàng)作者已經(jīng)開始以群體形象出現(xiàn)于文壇。清初女詩人林以寧與同里女詩人顧姒、柴靜儀、馮嫻、錢鳳綸、張昊、毛 等結蕉園七子之社，“藝林傳為美談”，另有嘉道楊蕓、李佩金等京官眷屬們的“結社分題，裁紅刻翠”，大都屬于“一門戚族，庚倡之作”。而另一方面，女性更需要以團體的力量來與社會陋習相對抗相辯駁，譬如駱綺蘭與袁枚女弟子集團。

三、“至情”說對柳如是創(chuàng)作的影響

柳如是，明末清初的名妓，出生于浙江嘉興。幼時便被拐賣到吳江縣盛澤鎮(zhèn)歸家院為妓，后又被賣入明朝退任宰相周道登家為侍婢，遭人誣陷后，重返盛澤鎮(zhèn)歸家院。

她獨特的出身使她能夠更多得接受戲曲等文藝專業(yè)的熏陶，她對戲曲有較高的欣賞水平，尤其喜歡玉茗堂傳奇，更是對于戲曲內(nèi)在人物有著深刻的理解甚至運用。《牡丹亭》主人公杜麗娘“至情”的表現(xiàn)，就在很大程度上引導著柳如是行為與性格的走向。

杜麗娘溫順聰慧，在與陳最良爭辯《關雎》的主旨時候，她勇敢地認同自己的觀點，同時存在著一股對天性和自然的熱愛。她誤入園林，看到春色如許，面向本真，“情不知從何起”，遇見書生柳夢梅，便心有所屬，情有所歸。夢中的愛情令她流連忘返，待醒過來時，她又一再回味夢中的本真，對柳生的一往情深，她投注了巨大的精神力量渴望順遂這樣的美好，卻無法達到，郁郁身亡。因情而死，還不足以打動人，卻因為有因情而生而震撼人心。身為鬼魂，更加至情，不惜據(jù)理力爭，感動判官；而后《歡撓》中的情投意合；《冥誓》中的私訂終身，真摯熱烈。回生之后，她更是熱情勇敢地為這場愛情尋找出路。這一番，杜麗娘不是一個懦弱的千金小姐，她是一個勇敢追求真性情的斗士。“生生死死為情多”，她付出了自己生命如洪流般的力量，為了追求她的“情”。這一形象，深深地鼓舞了柳如是。

柳如是，是女子卻超出尋常女子。雖世事艱難，出身娼寮，身世飄零，但是她身上依然刻下了獨特的時代印記，一個勇敢地試圖突破身世藩籬追求自我幸福的人。她的愛情一波三折，但是始終不變的是，她一直都在追求自由平等的愛情。最初與宋轅文定情，但中因發(fā)現(xiàn)宋在愛情面前的懦弱退縮而斷絕關系；后又與一代才子陳子龍相知相戀，卻不甘為陳之妾而分開；不幸中的幸運，柳如是最終得遇明末文壇領袖錢謙益。錢氏不棄河東君出身，無視世俗非議，哪怕“云間縉紳，嘩然攻討”，仍堅持與其結縭。她性格中的對“情”的執(zhí)著甚至超出愛情，更加上升為民族氣節(jié)。明亡之時，柳如是勸錢謙益為國殉節(jié)，自己更是欲奮身池中，被阻止，此后更是常傾其所有資助抗清復明義軍。錢謙益被捕入獄，還是柳如是冒死周旋，使其脫免。錢死后，錢氏家族劫封家產(chǎn)，羞辱威逼柳如是，她最終不得不自縊。

陳寅恪先生詩云：“留命任教加白眼，著書惟剩頌紅妝?！绷缡菆猿值淖非笈c抗爭，體現(xiàn)了她身上自由獨立的精神，正是這一崇高的精神和她過盛的才氣，令陳寅恪從其身上發(fā)掘出潛在的“民族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并成為柳如是詩歌的整體精神。其獨立之人格更具體地表現(xiàn)為詩作中女主人公對自我的肯定，人格中的自尊、自信，乃至自負，這樣的精神氣質(zhì)也賦予了詩歌不俗的精神骨氣。如《題墨竹》一詩：“不肯開花不肯妍，蕭蕭影落硯池邊。一枝片葉休輕看，曾住名山傲七賢。”柳如是雖用了“開花”與“妍”等具有明顯性別色彩的詞意，但她心并不被“開花”并不被“妍”所束縛，她的獨立思想不僅包括了爭取女性權利，更上升為與男性齊平，不愿被人輕視尤其不愿被男性群體所輕視。

女性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個復雜的現(xiàn)象，女性一生的詩詞創(chuàng)作一直處于成長的狀態(tài)，受著不同思潮的熏陶，不能單純看做是一篇傳奇的影響。但是在明清之交，傳奇的風靡、女性閱讀群體的興起、女性反觀自我、對自我的關注，對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崛起，確實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湯顯祖.牡丹亭[Z].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

[2] 謝雍君.《牡丹亭》與明清女性情感教育[M].北京：中華書局，2008.

[3] 葉長海.明清戲曲與女性角色[J].戲劇藝術，1994（4）.

作 者：王英達，蘭州大學文學院大三在讀，研究方向：古典文學。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