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rada×Elsa Schiaparelli跨時空對話
繼去年推出讓整個紐約城趨之若鶩、紀念早逝天才亞歷山大·麥昆(Alexander McQueen)的展覽之后,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時裝部將目光投向了兩位成就杰出且個性極度鮮明的意大利女設計師:一位是當下幾乎家喻戶曉的繆西婭·普拉達(Miuccia Prada),另一位則是活躍于20世紀上半期,曾比自己同代人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更為閃耀的時裝女皇—艾爾莎·夏帕瑞麗(Elsa Schiaparelli)。
兩位設計師所處時代迥異——夏帕瑞麗于1890年出生在羅馬,普拉達生于1949年的米蘭——卻在諸多方面有不謀而合之處:都是規矩甚嚴的家族中性格最為強烈的女性,設計中都糅合著天主教正統女孩的家教背景,與反叛奇突的微妙矛盾,都不會縫紉且在近40歲才開始時裝設計生涯,卻又都對行業進行了大膽的革新,且對時代風格變遷產生了深遠影響。
除此之外,兩人之間還因為一人“牽線”有了時空關聯,夏帕瑞麗的高徒伊夫·圣·洛朗(Yves Saint Laurent)就是普拉達極為尊崇的設計師。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二十出頭、一邊讀著政治科學的研究生學位,一邊探索先鋒戲劇的普拉達小姐在街頭參加意大利共產黨罷工游行時,穿的正是Yves Saint Laurent設計的裙子,搭配以跳蚤市場淘來的首飾,男式外套或呢子大衣,腳踏高跟鞋——這又與夏帕瑞麗發揚光大的糅合怪與優雅,“讓丑變得頗為時髦”的混搭美學不謀而合。這種被定義為“Ugly Chic”與“Hard Chic”的風格在現今的時尚領域仍然經久不衰,并不斷自我翻新。
正是這些相似之處與絲絲縷縷的聯系,讓策展人安德魯·博爾頓(Andrew Bolton)與哈羅德·柯達(Harold Koda)產生了并置兩位設計師的想法。受《名利場》雜志上世紀30年代著名的“不可能的采訪”系列影響,這場展覽被命名為“不可能的對話(Impossible Conversation)”。
此次展覽在陳列設計上頗費周章地去詮釋主題,展區通過7個不同的角度(Waist Up/Waist Down,Ugly Chic,Hard Chic,Na?f Chic,Classical Body,Exotic Body,Surreal Body)來并置普拉達與夏帕瑞麗的設計,以突顯兩人在剪裁和設計靈感上的關聯與差異。每個原白色展臺后方各設置一臺投影儀,播放不同的錄像,屏幕上朱迪·戴維斯(Judy Davis)飾演的夏帕瑞麗與現年63歲的普拉達在餐桌兩邊把酒對談,話題包括不同時代女設計師面臨的挑戰,如何對抗傳統社會對女性的期望,不為他人眼光左右取悅自我的設計心態,藝術與時尚的張力關系等等。
除了展覽畫冊中對二人生平趣事的描述,夏帕瑞麗的外孫女,模特兼演員瑪麗莎(Marisa Bereson)也特意為V雜志撰文回憶外祖母的往事,讓這個在上世紀50年代淡出輝煌事業的傳奇設計師立體起來。
隨著展覽開幕,Elsa Schiaparelli品牌重返時尚界的消息也不脛而走,不知是她的古董高定數量太少,抑或她的設計不易被駕馭,出席Met Gala的名人中僅有著名百貨公司Bergdorf Goodman的總監Linda Fargo穿著與Schiap設計極接近的刺繡長袍(設計師Naeem Khan的致敬之作),但從紅毯上布滿玫瑰的花柱到晚宴會場夸張嘴唇形狀靠背的座椅,都在濃墨重彩地向夏帕瑞麗標志性的“le shock”明艷粉色致敬。而這致敬本身,也正是一種意義非凡的“不可能的對話”。
穿在身上的思想
艾爾莎·夏帕瑞麗(Elsa Schiaparelli)是誰?為何她的時裝屋已經關閉了近60年,她在時尚界的影響卻還經久不衰?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她甚至只附屬性地以“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曾經的勁敵”而被提及。在這場同一時代兩個最出色女設計師的爭斗中,香奈兒的務實和夏帕瑞麗的天馬行空又一次映射了那個永恒的爭辯主題:時裝應當是藝術嗎?前者的成功復興仿佛已經昭示了商業化的勝利;而后者的消寂卻也不是終結,伊夫·圣·洛朗(Yves Saint Laurent)、川久保玲、亞歷山大·麥昆(Alexander McQueen)、約翰·加利亞諾(John Galliano)……從夏帕瑞麗處發掘到寶藏并發揚光大的設計師不勝枚舉。如果沒有像夏帕瑞麗一般瘋狂的頭腦,時裝民主化、時裝自由、消解資產階級保守審美之所種種,又從何談起呢?
如果說香奈兒代表的是“賤民的進攻”,將下等人的著裝變做上層階級的時尚;相比之下,出生于羅馬名門的夏帕瑞麗則是藝術精英式“貴族小姐的逆襲”。結合了當時最為離經叛道的達達主義和超現實風格,夏帕瑞麗以新藝術形式向傳統審美發起沖擊。
她的想象力和創新精神史無前例,當今大部分的前衛時裝幾乎都能從夏帕瑞麗處找到根源:她的成名作Tromp l’oeil針織衫,以平面的蝴蝶結編織圖案造成立體錯覺感,后來的針織女王索尼亞·里基爾 (Sonia Rykiel)以同樣的創意為世人稱頌,但已經是幾十年后的事情了;早在上世紀30年代,她就已經嘗試在緊身的黑色裙裝上做出突出的魚骨形狀,這種哥特風格如今在新銳設計師佩德羅·洛倫索(Pedro Lourenco)和加勒斯·普(Gareth Pugh)的T臺上還被人稱作前衛;她是首個運用化纖織物、透明塑料布等未來感材質的設計師,也第一個將拉鏈運用到高級時裝;她早于黛安·馮·芙絲汀寶(Diane Von Furstenberg)50年就已經發明了包裹式裙裝,又是讓三宅一生(Issey Miyake)成名的褶皺抓料設計的開山鼻祖;王菲2004年演唱會上驚為天人的高跟鞋帽子,她早在1938年就實踐過;加利亞諾玩的報紙印花也是拾其牙慧,夏帕瑞麗甚至做得更具幽默感和自嘲精神:那些印花上的剪報全收集自小報上關于她自己的評論文章;而當下仍時髦的跨界合作之事,更是由夏帕瑞麗首開先河,她將讓·科克托(Jean Cocteau)的達達風格臉孔畫作印到外套和晚裝裙,把Man Ray的超現實創作變成印花,同達利(Salvador Dalí)合作了數個系列,大大啟發了后來為她工作過的伊夫·圣·洛朗。更為重要的是,夏帕瑞麗絕非單向吸收,也不是著意模仿當時最流行的藝術風格,她的作品與藝術家的創作具有同樣的價值與表達,她與藝術家之間的影響也是互相滲透的,達利的名作《抽屜里的城市》、《抽屜里的米洛維納斯》甚至都是從她設計的抽屜式口袋中得到的啟示。作為超現實主義流派的一員,時裝之于夏帕瑞麗,便是畫布之于畫家,黏土之于雕塑師,在這里,一切平凡都變形為神奇;在這里,呈現的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奇幻世界。
點石成金
古怪充斥著夏帕瑞麗的設計,這從她幼年就有跡可循。在那個家教嚴苛、嚴奉天主教的舊式家庭里,支撐著夏帕瑞麗的從來都是離奇的幻想。因為母親偏愛較為漂亮的姐姐,年幼的夏帕瑞麗曾在耳朵、鼻子和嘴巴里灑滿花種,幻想開出花兒來的面孔能變得光彩動人;受到達·芬奇藝術作品的影響,她對飛行產生了無限遐想,于是舉著雨傘就從陽臺一躍而下……17歲那年,夏帕瑞麗不顧家人反對結婚生子,隨后移居紐約。在那個與羅馬截然不同,充溢著開放氣氛的摩登都會里,她結交了馬塞爾·杜尚(Marcel Duchamp)、曼·瑞(Man Ray)、愛德華·斯泰肯(Edward Steichen)等一批前衛藝術家,獲得了徹底的解放。在婚姻破裂后,夏帕瑞麗遷往巴黎,不久后便開始自己的時裝事業,紐約的活力深植于她的設計中,對她來說,時尚即意味著新奇。在她發明的運動式裙褲、耀眼的熒光粉紅、東方風格印花、茶匙形的西服翻領和肉桂紐扣中,處處充盈著變革與傳統的激烈碰撞,這種撞擊粗野而充滿生命力。難怪當時的法國媒體這樣評價夏帕瑞麗:具有野獸派畫家馬蒂斯的風格。
大膽精彩的創意和嘩眾取寵的獵奇往往就在一線之間,其中點石成金的不二法寶就是堅實的藝術造詣與文化修養,夏帕瑞麗自幼受書香門第熏陶,研習過哲學、雕塑與繪畫,身邊又聚攏著一眾優秀的藝術家朋友。所以,她的作品新奇而不失高雅,古怪而不至低俗,吸引了一大批渴望改變的摩登女郎。在1927年闖入巴黎時裝界之后,只短短幾年,夏帕瑞麗的年利潤已達1億2000萬法郎,擁有26個工廠和2000多名雇員。1934年,夏帕瑞麗將店鋪搬到了象征特權階層的Place Vendome,又在倫敦Grosvenor開設分店。正式成為《時代周刊》評述中那個“在同時代設計師中最為瘋狂和原創”的超級設計明星。
比風還快的生命力
20世紀30年代的巴黎,正上演著活色生香的女權主義潮,一批女性時裝設計師也站在了浪尖上。人們最愛提及的三巨頭便是夏帕瑞麗、香奈兒和發明了斜裁的薇歐奈(Vionnet)。這三人中,薇歐奈最為溫和古典,她一生只設計采用高級面料的裙裝,女人裹進這樣的柔軟外衣,永遠高貴而楚楚動人;香奈兒則是革命式的轟炸:運動裝扮、男裝元素、底層階級著裝……她統統信手拈來,這種面貌一新的風尚不但優雅,更是輕快、摩登。而在她們對于“美麗的外形”這一命題做不同表達時,夏帕瑞麗的設計卻幾乎直接繞過了這種“令人愉悅的美麗外形”,成為表達思想與意識的著裝,它們的作用不是美化身體,而是表達大腦。在川久保玲的腫塊裙裝或是普拉達的汽車卡通印花中,我們也能看到這樣逾越美麗的企圖心。這類時裝,無法讓平凡的女孩變成公主,它們自有生命力,靜待著遇到非凡的女人,甘心被她們駕馭。
二戰之后,Christian Dior的“新款式”讓巴黎時尚變了天,夏帕瑞麗卻無心戀戰,關閉時裝屋時,她曾寫下這樣的話:“如果風將你的帽子吹走,你必須跑得比風快,才能將它拾回。”
永不停止的歌唱
60年后的今天,仍有人想跑過這風,Tod's集團的老板迪雅哥·迪拉·維利 (Diego Della Valle)早將Elsa Schiaparelli買下,并對品牌的重建躊躇滿志,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更以“不可能的對話”為主題,用展覽將夏帕瑞麗與繆西婭·普拉達聯系在一起,為她重回公眾視線做下鋪墊。也是60年后的今天,《時代周刊》曾經獻給夏帕瑞麗的這句頌詞:“不依賴于強調手工藝,而是講求創意靈感。”在主流時尚圈來了個大翻轉——誰能將帽子拾回呢?藝術化的時尚也許無法成為永恒的主旋律,但是,借用約翰·伯格(John Berger)的表述:“這股力量注定要行進,要犧牲,這股力量也殺人,也歌唱。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它也在唱,永遠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