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歌青天意象探析

摘 要：本文將對李白詩歌中的青天意象使用加以考索、辨正，并兼論其所折射出的文化內(nèi)蘊、時代精神，進而剖析李白詩歌意象與人格意識之間的深刻聯(lián)系。

關(guān)鍵詞：李白 詩歌 青天意象

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在吟詠詩詞歌賦之際，往往十分注重意象的創(chuàng)造與運用。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篇曾指出：“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足見意象運用與詩文主旨和情感抒寫之間密不可分的重要聯(lián)系。詩仙李白的詩作之中，亦是意象頻出，其意蘊的深厚、旨趣的豐富自不待言。“盛唐之音在詩歌上的頂峰當然應(yīng)推李白”（李澤厚《美的歷程》），李白詩歌里約有５０首左右包含青天意象，這些青天意象往往被視為盛唐氣象的生動再現(xiàn)。本文將就李白詩歌中頻頻出現(xiàn)的青天意象略加分析，進而探索其青天意象的豐厚歷史文化底蘊及凝重的人文精神。

一、抒發(fā)“一生傲岸苦不諧”的悲愴之情

李白深受儒家“兼濟天下”的思想影響，儒家積極用世的態(tài)度和進取的精神在他的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因而他的詩歌中常常懷有強烈的建功立業(yè)的豪邁情懷和濃厚的憤世嫉俗的叛逆精神，然而終其一生卻是“一命不沾”（李白《為宋中丞自薦表》），在仕途上備受挫折，困頓一生，真真是“仙宮兩無從，人間久摧藏”（李白《留別曹南群官之江南》），讓人唏噓不已。李白自言：“出則以平交王侯，遁則以俯視巢許。”（李白《冬夜于隨州紫陽先生餐霞樓送煙子元演隱仙城山序》）因此，不合流俗的詩人李白，目睹現(xiàn)實與理想的巨大差距，不斷在痛苦中徘徊煎熬，在傷感與憤激中孤獨前行。李白始終與失意和悲憤為伍，為此他深感痛楚和悲哀，并在詩文中進行苦苦探索與追尋。這些悲情在李白的詩作中，得以淋漓盡致的張揚和宣泄，如《行路難》其二：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彗折節(jié)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

行路難，歸去來！

李白曾高歌“一生欲報主，百代期榮親”（《贈張相鎬二首》其一），然而盛世不遇，詩人將自己的政治失意歸結(jié)為奸佞當?shù)馈?quán)臣詆毀，是懷才不遇之悲，是生不逢時之痛。連天的衰草、荒蕪的陳跡，人生實難，出路何在？“李白在無限的宇宙時間面前所袒露的這種悲涼而又崇高的審美感受，是現(xiàn)實憂患的縱深開掘和宇宙意識的升華，多么深邃博大。”①李白不禁陷入了無盡的沉思之中，這一思考成為縈繞詩人的無限的迷惘困頓。在走投無路、無路可循的困境里，傲岸不羈的李白“不屈己，不干人”，以“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的悲憤的呼號之音，宣泄著郁結(jié)于心的憤懣與悲愴。紈绔膏粱、斗雞走馬之徒可以平步青云，而心存壯志、志在千里之士卻只能沉于下僚，這樣的現(xiàn)實如何不讓詩人徘徊悲傷啊！我們仿佛已經(jīng)可以想見此刻的詩人已經(jīng)出離憤怒，其錚錚傲骨猶然可見。真真是“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李白《送蔡山人》）。

《蜀道難》一詩則借用青天意象，比喻人生道路險阻，困頓難行，對蜀道山川的奇險巍峨進行了傳神的描繪與刻畫。在詩作中，詩人反復(fù)詠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回環(huán)往復(fù)、搖曳生情，以蜀道的艱險暗示人生的坎坷，悲傷凄楚之情溢于言表。儒家恪守“濟蒼生”、“安社稷”的人生理想，李白終其一生始終在尋找施展才能、匡時濟世的機會。人生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即逝。李白在渴求積極用世的同時，又鄙薄醉心功名利祿。其卓爾不群的個性和強烈的命運悲音，顯示出詩人傲岸自信的人格意識，亦是不得于現(xiàn)實的一首人生悲歌。

《登金陵鳳凰臺》詩，用鳳去臺空、朝代湮滅發(fā)端，奏響人生的悲歌：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詩人登高抒情，歷史陳跡的蒼涼、歲月時光的荏苒，充溢著報國無門的凄涼悲愴和人生易逝的悲劇意識，希望無冀、前途渺茫，令他惶惑苦悶，激蕩起難以遏制的心酸悲涼與大悲大痛。

二、感嘆“欲上青天攬明月”的自由之情

盛唐精神富于激情與幻想，充滿著對自由的無限憧憬與向往，生性狂放的李白將這一特質(zhì)發(fā)揮到了極致。這既是對盛唐之音的深度詮釋，也是李白自身性格、人格氣質(zhì)的抒寫揮灑。李白在不斷追求自由的同時也執(zhí)著于對理想的追求，他把“事君”與“榮親”作為終生不渝的追求目標。因而在李白的詩作中，既著力抒寫“使寰區(qū)大定，海縣清一”（李白《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的宏偉藍圖，同時也深情描繪“功成拂衣去，搖曳滄州旁”（李白《玉真公主館苦雨》）的自由圖卷。懷有濟蒼生、安社稷理想的李白，傾情于自由的生活方式和自主的人生旨趣，執(zhí)著于獨立人格的不懈追求。道家所追尋的不受約束的逍遙人生境界，成為詩人執(zhí)著的理想世界。功成身退、歸隱江湖，方是李白人生的終極追求。

道家崇尚自由的精神，在李白的思想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影響了詩仙李白的一生。隱士司馬承禎謂其“有仙風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李白《大鵬賦》），賀知章贊其為“謫仙人”。李白本是飛身高蹈的仙人，懷抱“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李白《宣州謝 樓餞別校書叔云》）般的真情，一片天真爛漫，渴望擺脫世俗的羈絆，獲取精神的自由。以高視闊步的自由精神，發(fā)出那個時代最響亮的呼聲，表現(xiàn)了詩人在失意憤懣中對人生自由的熱切向往之情。他以圓滿完整的自由天性、純真無邪的赤子真情，詮釋著盛唐之音的真諦。飛揚的神采、不羈的個性，顯現(xiàn)出精神的舒展與個性的揮灑。

這種追尋自由的天真是不囿于外界環(huán)境的自我本性的流露，林庚曾贊嘆：“李白的詩是最天真的，這使得他的風格達于驚人的淳樸。”②這樣的天真人格本質(zhì)，在詩歌中表現(xiàn)出明顯的自我仙化傾向。

再來看看《獨酌清溪江石上寄權(quán)昭夷》詩：

我攜一樽酒，獨上江祖石。

自從天地開，更長幾千尺。

舉杯向天笑，天回日西照。

永愿坐此臺，長垂嚴陵釣。

寄謝山中人，可與爾同調(diào)。

青天與白日，統(tǒng)統(tǒng)是情感巔峰體驗中精神的自由暢游。仙風道骨，想落天外，是遠離塵世、返璞歸真的逍遙，是天馬行空、無所局限的感嘆，是對生命存在的感懷。無怪乎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慨嘆：“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郁。”

三、抒寫“青天削出金芙蓉”的激情

“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劉勰《文心雕龍》），文以情動人。李白通過詩作中頻頻出現(xiàn)的青天意象，抒寫神采瑰麗的無限激情，充滿奇情異想。試看《望廬山五老峰》一詩：

廬山東南五老峰，

青天削出金芙蓉。

九江秀色可攬結(jié)，

吾將此地巢云松。

雄偉險峻、浩瀚神奇的五老峰，為廬山諸峰之首。詩仙李白曾不吝贊譽之詞：“余行天下，所游覽山水甚富，俊偉詭特，鮮有能過之者，真天下之壯觀也。”古意翩然、揮毫走筆之間，李白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陶醉，盛贊廬山秀色，所散發(fā)出的既是詩的豪放，也是詩的激情，滲透出蒼茫的文化感悟，是睥睨世俗的傲拔之氣！

皓月當空、滿地清輝之際，月下暢飲，憨醉其間，李白會發(fā)出“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李白《把酒問月》）這般充滿哲理意味的詰問之辭。他借著酒興的渲染，睥睨萬物、氣勢恢弘，執(zhí)著于精神思想歸宿的追尋，人月之間進行著情感的交流與生命的融合，字里行間所激蕩起的，全然是人生的萬丈豪情，顯示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獨特英雄氣度，將激情馳騁于悠遠的時間與廣袤的空間之中，給人以強烈的情感碰撞。

四、揮灑“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情

李白的詩歌創(chuàng)作帶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往往著力于豪邁氣概的宣泄和激昂情懷的抒寫，飄逸雋永、氣勢豪邁。“常欲一鳴驚人，一飛沖天……由是慷慨自負，不拘常調(diào)，器度弘大，聲聞于天。”（范傳正《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并序》）意氣飛揚，胸襟開闊。

同時，慷慨悲歌、放浪不羈的游俠精神，亦在李白的詩作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李白傾慕“重然諾”、“輕死生”的俠義之士，歌頌狂放不羈的游俠精神。“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般的自信與豪邁，沖破一切束縛的魄力，曾經(jīng)激勵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士子為實現(xiàn)自身理想與人生價值而奮斗不息。這種狂放不羈、我行我素的豪情在李白的詩作中縱橫激蕩，“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陸機《文賦》），一氣呵成，文采風流，奪人心魄，其英逸之氣得以張揚。

李白對儒釋道思想的兼收并蓄，名、墨、法、兵諸家思想的雜糅，使李白的思想尤為駁雜。儒家用時濟世思想給其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道家遺世獨立思想給其放浪形骸的生活姿態(tài)，游俠仗義行俠思想給其憤世嫉俗的行事舉動。從而也使得李白形成了多元復(fù)雜的文化特質(zhì)與人格精神。詩人對人事的多舛、命運的變遷、人生的坎坷，產(chǎn)生了強烈的感悟與深刻的思索。李白詩歌中的青天意象，激蕩著真率坦誠的情感宣泄、狂放不羈的個性流露、海納百川的思想胸襟，充滿著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同時亦不乏悲天憫人的胸懷和深邃厚重的體味。李白在盛唐詩壇的出現(xiàn)，不啻于石破天驚，北宋徐積《李太白雜言》云：“蓋自有詩人以來，我未嘗見大澤深山，雪霜冰霰，晨霞夕霏，千變?nèi)f化，雷轟電掣，花葩玉潔，青天白云，秋江曉月，有如此之人，如此之詩。”

① 張瑞君：《李白精神與詩歌藝術(shù)的本質(zhì)特征——天真》，《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5期。

② 林庚：《詩人李白》，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基金項目：本成果系四川省“高等教育質(zhì)量工程”建設(shè)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綜合改革中國古代文學教學團隊項目成果，項目編號:Sc—mnu1108

作 者：胡筠，文學碩士，綿陽師范學院文學與對外漢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