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歲月滄桑。如今的我們,已鬢染霜雪心如止水,伴隨著天命之年的淡泊與釋然漸漸變老。
然而,回望青春,眷顧當年,誕生于 30 年前的“七七級” —— 這個在中國大地上已成為一個政治元素的特殊名詞,每每讓我們心潮澎湃,情不能已。于是我們懷想,于是我們訴說,于是我們的心再一次向著一座校園默默祝福!
一
那是一個多夢的時代,那是一個多夢的年齡!我永遠不會忘記 1978 年 2 月中旬的一個早晨,當我從夢中驚醒時,眼前長時間浮現著揮之不去的夢中景象:在我工作的礦山上,出現了兩個黃里透紅、甜香四溢的大杏子。山有多高,杏子就有多高;山有多大,杏子就有多大。大山就是杏子,杏子就是大山!
從我記事起,家里就有一個杏樹園子,樹齡幾十年的老杏樹就有 20 多棵。小時候每到夏季,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我幾乎是在杏樹上度過的。早黃的,晚熟的,李廣杏,大結杏,蜜甜的,脆香的,甜核的,苦核的,幾十個品種,甜香各異,從早到晚,我幾乎不吃飯菜不喝水,就靠杏子填肚子,沒有比杏子更好吃的東西了!而且總是爬上樹杈現摘現吃,以至于離開老家以后從不吃街上賣的蔫杏子!可是在夢中出現如此巨無霸式的龐然大杏還是讓人驚異莫測。莫非上大學的夢想真的要實現了?
這天,當我帶著對夢境的回味和猜想去上班時,一封來自蘭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送到了我的手中!
夢想成真!從此,我養成了對美好夢境的敬畏和期許。因為我知道,對于一個在“文革”十年浩劫歲月中長大成人的青年來說,夢想的代價何其沉重!學會珍惜,學會感恩,便成了我自省于生命和時代的格言!
至今回想起來,我依然心潮難平。作為一個礦工,作為一個不滿 22 歲的青年,當我收拾行裝,和并肩摸爬滾打的工友們依依惜別時,不由百感交集,淚濕雙眼。 1977 年冬季,我作為全國 570 萬個考生中的一員撲向那個縣城中學的小考場時,何曾想到自己真的會成為 27 萬個幸運者之一,在被一個時代推進考場后,又被一所大學攬入懷中——我們成了“七七級”!那個年代,我不知道弗洛伊德,也沒有讀過周公解夢,但我想,杏者,幸也,新也,新的時代,新的開始,我們是幸運者!
二
毫無疑問,四年的大學生活,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與那個昂揚激蕩的時代相呼應,我們的校園生活是那樣的充實和圣潔!
讓我像當年一樣,不經意地行走在春日的蘭大校園。迎春梅開了,黃的、白的、紅的,蝶飛蜂舞,燦爛奪目;丁香花開了,傍晚的微風吹來,清香四溢,沁人肺腑……也許,校園的畫圖中已定格了我們年輕的身影;也許,校園的空氣中還流淌著我們當年濃濃的書香!
我酷愛蘭大校園的春天,因為那是“七七級”所獨有的初戀季節!因為我們是粉碎“四人幫”后搶種在校園的頭一季“莊稼” !
早晨,我們趕到食堂,去喝一碗玉米面粥,就開始了一天的課業;傍晚,我們圍坐在草坪上,評說傷痕文學的得失,直到滿天星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討論,讓我們深深思考怎樣才能真正樹立唯物辯證史觀,痛別個人崇拜;包干到戶帶來的農村巨變,加深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基本原理的理解。民主、科學,是我們美麗的堅守,“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是吟唱心頭的旋律!
我懷念那些在文科樓 2010 教室里秉燭夜讀的時光,桌上的蠟燭延展了我們多少智慧的光華。自從走出蘭大校園,那種延續了四度春秋的生活方式竟然再也沒有出現過哪怕一次!因為我們世故的生活中不缺少蠟燭,但缺少校園的氛圍!
我常常想起晚飯后、節假日去圖書館占座閱讀的情景,在那里,我們是在神游古今,灌洗靈魂,掘取知識,包裝思想,鍛造品格,修正志向!那時我總是為自己選擇的專業所陶醉,上自習就是背詩文,讀小說也是做作業,學業、志趣天作地合。如今滿大街都是三折五折的中外名著,而在那個時候,是根本買不到好書的。于是,去圖書館抄書,成了我課外學習的一部分。莎翁劇作中的經典臺詞,俄國文學作品中大段大段精彩的景物描寫,恨不能統統抄寫到自己的筆記本上;流傳千古的中國古典詩詞歌賦,恨不能每一篇都倒背如流!“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 “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老當益壯,寧知白首之心”,文學的審美境界提升了我們的人生境界,先哲的慷慨悲歌再塑著我們憂患而堅毅的性格。為振興中華發憤讀書,是“七七級”回報時代的吶喊;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歷史注定“七七級”的肩膀上,是共和國的期望與重托!
天之驕子,時代寵兒,如果可能,我真想再次回到當年大學生活的美好狀態中一直到老!
三
屈指算來,走出母校已有二十多個春秋。奇怪得很,這些年來,我時常做一些大學生活的夢,而夢中醒來,總是一懷惆悵,若有所失。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愫啊!只有鐫刻于靈魂深處的記憶才會隨著歲月的推移而倍加清晰且魂牽夢縈!
我的母校是江隆基、辛安亭、劉冰、聶大江這樣的一批教育家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培植起來的育人沃土和學術殿堂。滄桑百年的厚重歷史,科學求實的人文精神,淳樸進取的良好校風,飲譽中外的人才培養和教學科研成果,讓每一個蘭大學子為之驕傲、為之感奮! 2004 年 10 月,當蓋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鮮紅大印的政府特殊津貼榮譽證書送到我手中時,我欣喜地將它收放在我的大學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一起!幾十年過去,這兩份證書依然光彩熠熠,是我最珍貴的收藏。如果沒有這兩份證書,我的每一點進步和榮譽都無從談起!
我的老師,是劉讓言、黃伯榮、祝敏徹、齊裕餛、吳小美、林家英、劉慶璋、徐清輝、胡愷、沈文浩、陳志明、柯揚、劉樹田、劉涵錦等等這樣的一批恩師先哲。是他們以卓越的師德風范濡染著我們的心智和品格,是他們用超群的智慧和激情一點點地教化著我們的冥頑與混沌!至今我仍不時翻動起當年那些大大小小的課堂筆記本,不是查閱,不是實用,而是想走進課堂中特殊的授業解惑氛圍,重溫講臺下那一幕幕個性化互動的美妙瞬間,尋找那種啟開茅塞的快感!
我的同窗,是十年動亂不曾沉淪的工農兵政學各界青年才俊,與他們攜手共讀,是三生之造化!而大學四年所結下的深情厚誼更是我享用終生的精神財富!
走出校園,打拼社會,風雨征程曲折而漫長。然而,保存著這份永久的惦念和懷想,我們就變得充實、豁達而陽光!
過去的二三十年,中國大地上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歷史性變革,而作為帶有社會轉型期特殊標識的“七七級”,我們正是親手推動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的最生動的力量!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用自己的腳印和汗水詮釋著母校的輝煌!
如今,蘭州大學的地位和影響已遠勝當年。從上世紀 80 年代媒體上《蘭大為何狀元多?》的驚嘆和解讀,到 90 年代后期首批進人“ 211 工程”,再到本世紀初躋身“ 985 工程”重點建設院校,蘭州大學正與時俱進,開拓創新,闊步邁向馳名海內外的高水平研究型大學。分享著母校的榮耀,我們也變得青春而昂奮;感恩于母校的厚賜,我們更懂得勤勉而不怠!
蘭大校園,放飛我夢想的港灣!中文系七七級,我永遠為你祝福!
馮誠 1956年8月生,1977年冬參加高考并成為蘭州大學中文系七七級學生。現為新華社高級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