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相形,難易相成”。
“上下相形,難易相成”。
忽而一陣涼風吹過,檐下草尖的小露又瑟瑟地抖了一下。他打了個哈欠:“這秋,真是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揉了揉雙眼,他又朝屋內瞥了一眼:“這老夫子,沒完沒了,‘上下相形,難易相成’,你知道啥意思嗎?還有這小娃子,‘上下相形,難易相成’,我都背下了,你們還在那兒一晃一晃的!”小露邊說邊學著左晃晃右晃晃,“啊—煩死啦—”
不料又一陣風過,小露沒站穩,被吹的從葉上滑了下來。“這北方……”他沒有再像剛才那樣刺刺不休,而是又嘆了句“這北方”,望向了深深的天空。“這北方……北方的天太深,有種無聊賴的空洞;北方的風太大,吹走你身邊的一切;北方的冬太冷,心仿佛也要結冰;北方的春太晚,等到秋水也望穿……”
“音聲相和,前后相隨”。
“音聲相和,前后相隨”。
小露拍了一把自己的臉:“受不了了!人家先生講格物致知,齊家治國,你這老夫子卻講這莫名的老子;人家學生滿堂,你的也不過五六而已,能有什么作為?受不了你!”小露狠狠甩甩頭,仰天大喊:“受—不—了—了!”
這叫喊聲驚動了路過的風。風拍拍他的小腦瓜,問:“怎么啦,小寶貝?”
小露拽著風的衣角,說:“風,帶我走吧!”
“走?去哪兒?”
“唔—南方!”
“南方?”
“對,南方!我要去看梅!”
小露是期待著看一次梅的,那是他看見夫子那副《冬雪松梅圖》的時候:松梅依立,蒼松傲挺,猶如威武的將軍,紅梅嬌天,宛然初成的女兒。小露是見過松的,可他沒見過梅,他想見一次。
風想了想,說:“好啊!不過南方很熱,你會融化的。”
“嗯,我知道”,小露低頭看了看自己,“反正總有一天會融化的。在北方我待太久了”。
于是他們啟程了,一直沖向高空,小露不由得回望了學堂一眼,似有幾分不舍。轉而見了云雀,便豁然高興了。
小露向云雀打招呼:“云雀,你飛得真高!”
“哈哈!我還可以飛更高呢!要不要和我去更高的天空看看?”
“不了,我要去南方。”
風又追上了一群大雁,大雁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小露笑著說:“雁兒,你們的舞真棒!”
“要不要加入我們呢?”
“不了,風帶著我就好了,風更快一些!我們先走啦!”
風漸漸降低了,因為他們就要到南方了,而小露也越來越小了。但他并不害怕,倒是喚醒了心底的微笑。他很快樂,他就要見到梅了!
終于落地,小露作別風,開始尋找梅的所在。
很好,下起了雪,像是專門為了迎接小露,小露也不必擔心融化了。
小露走近一片雪,問:“雪,你知道梅在哪里嗎?”
“梅?”
“是的,我是從北方來看梅的”。
“噢,梅其實也沒什么好看嘛!何必跑這么遠”。
“唔—就是想看一眼,也不在乎好看不好看的”。
“噢,你向西走吧!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了,那里是人們賞梅的去處。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也許你看了會后悔的”。
“為什么?”
“因為呀,我現在就后悔了。我在天上時,遠遠地望著大地美麗極了,于是迫不及待地跑下來,結果呢,全沒了當初的美好”。雪頓了頓,說:“后來我想,其實吧,大地自然就是這樣的,是我把它看得太美好了,反而讓自己失望。本來嘛,人間怎么會有那么美好的事物!有缺損,倒是正常。未曾接近過,腦海里始終存有朦朧的想象與希望,更有一種信仰,一種快樂。”
“你現在不快樂嗎?”
“快樂,也憂傷,好像大地并不怎么喜歡我。一不小心,我就會被踏碎”。
“嗯,如果換做晴天,或許都融化了”。
“是啊!我們確定我們這么做值得嗎?”雪嘆了口氣,“不過,你這么遠來了,去看看吧,看了就回去,回北方去。在那里,更有你的向往與信仰,有對南方的向往,對梅的信仰,有你最美的快樂”。
“嗯,你說得對”。
小露走了,但不是去看梅,只是遠遠地望了望。雖然他知道,他不會對梅失望,無論是什么樣的梅,但他同樣也知道,梅很難喜歡他。更重要的,他會保留心中對純潔的梅的期待與向往,未接近,也便未褻瀆,他寧愿保留這份純潔。
小露想:為什么他要來南方呢?是因為他在北方。他為什么這么向往南方呢?是因為梅在南方,還是因為他受不了北方?然而梅的美好應該是它從未見過梅,所以總對這美好有一份完美無缺的期待吧。正是這點,才讓小露很快樂。那么讓他快樂下去吧!讓梅美好下去吧!
小露突然想起那句熟悉的話:“音聲相和,前后相隨”。小露仰著頭,笑著自問:“小露,你喜歡梅嗎?”
“喜歡!”
“那梅在哪里?”
“在我心中!”
“你向往南方嗎?”
“向往!”
“那南方在哪里?”
“南在北方!”
“那么你講……”
“回北方去!”
小露歡快地跳上江中的浮葉,他要漂流入海,飄回北方!
北方,那個百無聊賴的北方。南方,又何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