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奠中：德茂松柏，聲振金石

盛夏七月，煙雨惠并，滿城潤澤。太原西南的晉祠賓館院內彌漫著濃郁的人文氣息和花草的芬芳，這里的人們沐浴在一片清新與歡快之中，不單是因為夏雨洗去了天空的埃塵，更是因為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百歲老人在這里舉行百年華誕慶典。他就是當代國學大師姚奠中先生，這位集教育家、書法家、篆刻家、詩人、學者于一身的人瑞通儒，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唯一健在的弟子。

7月14日上午9時許，在距慶祝姚奠中先生百歲華誕暨東亞經學研討會開幕前一小時，晉祠賓館院內蟬聲對唱，來自亞太地區的國學專家、書法家、學者，其中不少是姚門弟子，以及各大媒體記者等幾百人在這里歡聚一堂，大家望眼欲穿，殷切地等候姚老的到來。

10時左右，當姚奠中從車上下來時，大家都震驚了：先生儀容整潔，一絲不茍，頭發雖然全白，但仍精神矍鑠。一時間，晉祠賓館因為期頤老人、國學大師姚奠中的親臨而氣氛熱烈，掌聲四起，媒體記者紛紛上前攝像拍照?？少F的是，先生不顧年高體累，對上來合影的人一概配合，正襟危坐，笑容可掬，一臉溫和而儒雅的表情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姚奠中坐在主席臺上時，會場頓時鴉雀無聲。臺前布滿了社會各界送來的鮮花和一幅幅福匾、壽匾，四周的墻上掛滿了書法界、學術界等以及姚老的弟子們送來的書法作品，無不雄渾大氣、沉靜典雅，流露出對姚老深情的祝福。臺下座無虛席，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年輕渴盼的面孔，他們以崇敬的目光注視著這位百歲老人。

出席會議的有山西省委常委、統戰部長聶春玉，山西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王雅安，山西省副省長張平，山西省省政協副主席劉滇生，部分原省級老領導，以及姚門弟子、姚老鄉親家人等600多人，他們滿懷景仰地向姚先生表達了生日祝福之情。山西省副省長張平高度評價了姚奠中先生倡揚國學、弟子滿天下、道德文章堪為人范的大師光輝，并用“大美長壽，大善長壽，大德長壽”作結，向姚先生祝壽。整個會場洋溢著濃濃的感恩、贊美、祝福之情。

此前，7月9日，中共山西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袁純清為慶賀姚先生百歲華誕冒雨來到山西大學看望姚奠中先生，并為其送上了一幅祝壽圖，“鴻福如東海，高壽比南山”的賀詞表達了一份美好的祝愿。袁純清高度評價了姚奠中高深的學術造詣與淡然平和的人生態度以及熱愛教育事業的高貴品質。

7月12日，山西省委常委、宣傳部長胡蘇平來到山西大學向姚奠中先生百歲華誕致以親切的慰問和祝福。胡蘇平認真詢問了姚奠中先生的身體情況，并向姚奠中先生為山西改革發展和文化傳承作出的貢獻致以敬意。

這位百歲老人，他的自然生命與藝術生命的一百年，是怎樣的一座高峰呢?紅學專家周汝昌先生稱姚奠中為“于學具識、于道能悟、于藝亦精亦通”的通儒。姚奠中是一位國學大師，早年師從章太炎先生，研究領域涉及文史哲等，博學多識，不以著述為能事，卻有170萬字的著作問世；他是一位教育家，從教60余年，先后任教于四川、安徽、貴州、云南、山西等地，弟子遍天下，他要求學生重視基礎知識，反對急于求成的浮躁學風；他是一位篆刻家，不以篆刻自多，同行卻嘆服其篆刻為“極品”；他是一位書法家，書法藝術吞吐古今、沉雄典雅，具有獨特的翰墨風格，一筆一畫洋溢著充沛的精神力量，成為了他素養、品德的藝術外化。2009年姚奠中獲得了“蘭亭獎終身成就獎”，山西省委宣傳部、省文聯為他敬獻了“德藝弘通”的牌匾。這是中國書法的最高獎。這一獎項目前共評選三屆，獲獎10人，均是功力深厚、聲望卓著的書法名家，啟功、歐陽中石亦在此列。而這些在姚奠中看來，都是治學之外的“余事”。回顧20世紀，將國學大師與書法大家集于一身者不乏其人，但在21世紀的今天，這樣的大家實屬鳳毛麟角。姚門弟子劉毓慶，是山西大學國學院院長，他這樣評價他的老師，“凡是與姚先生接觸過的人，都會感到其學問如浩浩大海，不知其深幾何、廣幾何?！钡拇_，姚奠中學識博大，見解卓越，無不令人稱奇。其嚴謹的治學態度和深厚的學養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姚門弟子。

但是姚奠中獲得社會各界如此之多的崇敬與厚愛，不僅在于他道德文章，詩書畫印，樣樣至于化境，而且在于他的文化品格?！白R廣胸懷闊，靜觀氣自平。紛繁元歷歷，化育贊生生。”這是姚奠中上世紀90年代寫的五言詩，正是他人生的真實寫照。他繼承了章太炎以教育為己任的立世精神，默默地為教育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2010年12月26日，98歲的姚奠中率先捐出100萬元發起成立了“山西省姚奠中國學教育基金會”。一生的積蓄都捐出了，姚老笑呵呵地說：“這些錢，我自己花不著，兒女們也不用我的錢，本想資助幾名貧困學生，后來大家覺得成立國學基金更好，就采納了這個建議。這是一件小事，沒什么，錢多了放在那里沒什么用，要讓它發揮作用?！彼a生的收益已經用于扶持山西大學國學大講堂和《國學之聲》兩個項目。半個多世紀以來在大陸，國學得到此類個人捐助及基金運作尚屬首次。

“功深味厚中華境”。2012年4月6日。姚奠中國學藝術研討會在山西大學舉行，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對姚奠中在詩、書、畫、印方面的貢獻進行了研討，學者們無不被姚奠中的風范、人格、精神深深感染著。6月6日，“薪火相傳——章太炎·姚奠中師生書藝展”在北京國家博物館隆重開幕。120件展品匯在一起，給人濃濃書卷氣，風雅、浩瀚，這當來自章姚師徒深厚的國學底蘊與博大的胸襟。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院長、著名紅學家馮其庸盛贊姚奠中是“雄才博學百年身，四海堂堂第一人”?！霸婏L追八代，筆陣掃千軍”，著名古典文學家霍松林也不吝贊美之辭。古文字學家、書法家張頷評論說：“姚先生的字博大精深、高明平實，我每看到他的書法，總覺得如讀‘退翁山石之句’。”姚奠中的兒子姚大云介紹說，父親一向節儉，老人希望借助展覽等活動來緬懷自己的恩師章太炎先生，進一步推進國學教育，展現自己畢生注重國學教育的愿望。這也體現出姚奠中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與文化使命感。

北斗曜暉，高山仰止。在姚奠中百年壽誕暨東亞經學研討會上，在姚老同事、弟子的贊美之中，我們再次感受到這位百歲老人身上那熠熠光輝的文化人格。

董仲舒說：“仁人之所以多壽者，外無貪而內心靜，心平和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以養其身?！薄叭省本褪琼n愈所說“博愛”，無私、寬容。在漫長的教學生涯中，姚奠中歷經坎坷，但是無論是被打成“右派”，還是“文革”中被批斗，他都持達觀的態度，從不計較個人得失，泰然自若。依然遵從自己內心的選擇?！啊母铩校覓邘鶔叩米罡蓛?，裱糊頂棚裱糊得最好，人不管干什么，都要認真踏實地把事情辦好，要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庇龅綗┬氖拢偸菗u搖手說：“算了，讓它過去吧?！彼偸沁@樣坦然面對挫折。他的女兒姚力蕓說，他平生最看重的就是“教授”二字，只要能讓他走上講臺講課他就心滿意足了。姚莫中在民族復興和文化復興的時代浪潮中勤奮自勵、迎難而進，這種寵辱不驚、平和淡然、樂觀向上的精神使他的生命光輝依然溫潤燦爛。

除此之外，姚奠中具有很大的寬容之心。他真心保護年輕人，不輕易評價人與事，但“嚴謹得怕人”。他告誡一代又一代的弟子，凡事一定要腳踏實地，不要投機取巧，這樣害人又害己。他的弟子、山西大學國學院劉毓慶教授以及再傳弟子、山西大學文學院院長郭萬金教授牢牢謹記先生的教誨，扎扎實實做學問，使章姚學術思想在山右得到了傳承、發揚與光大，引起了學界的關注。

姚奠中不僅高深的學術造詣、高尚的人格力量、嚴謹的治學態度讓人景仰，生活中他的簡樸、平易近人也讓人生出敬佩之情。每有拜訪者，不論輩分高低，姚奠中十分隨和，總是以禮相待，和藹認真地回答來訪者提出的每個問題，臨走時笑呵呵地說，“有問題再來”。他生活中很節儉，一小塊紙都要寫滿，不忍心浪費。

期頤老人，如此精神矍鑠，除了心態積極樂觀外，還與他規律的飲食作息與勤于鍛煉身體分不開。他的女兒姚力蕓說：“雞蛋牛奶，饅頭米粥，一壺綠茶，讀書看報，接待訪者，潑墨揮毫……這便是父親每日的寫照，幾十年如一?！币Φ熘忻刻煸绯科饋矶家谧约液笤旱囊嗲鷪@內鍛煉身體?！霸缒晔枪骱蛣?，后來是太極與八段錦，現在是自編的十段操。揉膝、揮臂、掄手……回到屋里鋪床疊被、清洗夜壺，全部自己動手，直到半年前骨折?！币ακ|如是說，下午老人也要在亦曲園內散散步。

說起亦曲園，不得不想起“曲園”?！扒鷪@”是清末著名學者、文學家、經學家、古文字學家、書法家俞樾的故居。俞樾，自號曲園居士，是章太炎的老師，姚奠中的師爺爺。俞樾治學以經學為主，旁及諸子學、史學、訓詁學，乃至戲曲、詩詞、小說、書法等，可謂博大精深。姚奠中說，他的院子雖小，但也算一個，所以叫作“亦曲園”。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我們看到了姚老廣大的胸襟，畢其一生都在追慕和秉承大師的學問和精神。

“不知老”，出自孔子所言的“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也是姚奠中曾經篆刻的一枚圖章上的三個字。這三個字正是姚奠中一生樂觀積極的人生寫照，日本學者相川鐵崖評價其為“老而不老者仙也”。

“德茂松柏，聲振金石?！币ο壬斨疅o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