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衡的《人日思歸》因其詞淺情深而傳誦千古。開頭二句雖筆調平淡,但是一股苦澀的思鄉之情卻彌漫在字里行間,表達了詩人對故鄉親人的深切思念。后二句中,詩人以遲歸結局與思歸愿望相對照,更表現了詩人身不由己、思歸不得的苦衷。這首五言小詩寫出了遠在他鄉的游子在新春佳節渴望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普遍心理,詩人即景生情,以平實自然、精巧委婉的語言,把思歸盼歸之情融入到字里行間,耐人尋味,韻味悠長,盡得含蓄之妙。
思鄉是中國古典詩歌的主題之一,濃重的鄉愁陪伴著許多游子詩人,同時,許多詩人也創作了數不清的鄉愁詩篇,因而思鄉實際上已經成為中國古代詩人共同的一個“情結”。從《詩經》(如《采薇》)開始,古代抒寫思鄉情感的詩篇就有許多,尤其是在唐詩里更顯突出。李白的《靜夜思》尤為著名,只有元代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可與之抗衡。在古代文學史上能與上述這兩篇作品鼎足而立的就是隋朝著名詩人薛道衡的《人日思歸》。
薛道衡(540—609),字玄卿,河東汾陰(今山西萬榮)人。生于東魏孝靜帝興和二年(540年),卒于隋煬帝大業五年(609年)。歷仕北齊、北周和隋朝,與李德林、盧思道齊名,為當時文壇領袖。隋文帝時,薛道衡擔任機要職務多年,既有文才,又有政治遠見和軍事謀略,因而受到名臣高颎、楊素等的敬重,名聲大振,一時無雙。因有才名卻不受時為晉王的楊廣拉攏而為其所忌恨,后因議論時政終遭隋煬帝楊廣所害。
薛道衡出身官僚家庭,六歲時父母雙亡成為孤兒。但他專精好學,13歲時,讀《春秋左氏傳》,感于子產相鄭之功作《國僑贊》一篇,詞藻華美,時人稱為奇才。他尤其長于詩作,如他的《出塞詩》既有邊地的悲怨情調,又彌漫著粗獷壯大之氣,體現了北朝詩風的特點。同時,因多次出使江南陳朝,薛道衡受南方文風的影響也較深,如他的《昔昔鹽》一詩辭采絢麗,對仗工整,描寫鋪排極為細膩,其中“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為千古吟誦的名句。據說薛道衡臨刑前,隋煬帝曾帶著幾分嘲弄的口氣問他:“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薛道衡詩名極著,《隋書》本傳記載:“江東雅好篇什,陳主猶愛雕蟲,道衡每有所作,南人無不吟誦焉”。其詩作成就之高、影響之大由此可見一斑。游國恩先生等編著的《中國文學史》認為薛道衡“是隋代藝術成就最高的詩人”。鄭振鐸在《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認為薛道衡“既能于詩句中表現出那極其幽深的境界,而用字造語又很巧飾,如此奇才,安能不為煬帝所忌?”并稱贊《人日思歸》“頗不愧為短詩的上駟”。
《人日思歸》是薛道衡的一首小詩,一般認為此詩是他使陳時在江南所作。劉餗《隋唐嘉話》卷上載:“薛道衡聘陳,為《人日》詩云:‘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南人嗤之曰:‘是底言?誰謂此虜解作詩?’及云:‘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乃喜曰:‘名下固無虛士。’”全詩共四句二十字:“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詩人當時“獨在異鄉為異客”,難免“每逢佳節倍思親”,這首小詩恰恰因其詞淺情深而傳誦千古,為人稱道。
開頭二句,詩人淡淡地說出一個事實:“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筆調平淡,似乎不帶什么感情,然而低吟之際,就會感覺到一股苦澀的思鄉之情彌漫在字里行間。人日就是農歷的正月初七,相傳為女媧娘娘造人的日子,也是新春伊始、闔家團聚的日子。人日是古代一個重要的節日,據說起源于西漢。漢魏時代以“七”為吉祥,《漢書·律歷志》,用七為“三才四時”之始來解釋七的重要性,說:“七者,天地人四時之始也。”《東方朔占經》和《歲時書》都以七日為“人日”,言天地初開,一日雞,二日狗,三日豬,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馬,七日人,八日谷,把靈辰大吉的正月初七定為“人日節”。了解了人日節的意義,就能理解詩人在看似平淡的詩句中所蘊藏的深情。一個“才”字則透露出詩人的滿腹心事,仿佛他在屈指計日,也許他主觀感覺新年已過了許久,但仔細一算,原來入春才七天呀,時間過得真慢!詩人客中度歲,由舊年進入新年,因此說“兩年”。在別人看來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可在滿懷思歸盼歸急切心情的詩人那里卻恰恰相反,離家七日猶如二年之久。短短的七日已讓人難以忍受,離鄉兩年的歲月又是怎樣熬過去的呀。詩人以平淡質樸的詩句道出了度日如年的心情。詩句一開始就告訴我們,詩人是在異地他鄉辭舊歲迎新年的。從詩句的詞語中可看出,“離家已二年”并不是真的離家已整整兩年。詩人在舊年的歲末來到南方,轉眼進入新年的正月初七,時間雖短,卻已經歷了舊年和新年兩個年頭。“七日”和“二年”的對比,表達出了詩人對故鄉親人的深切思念。
后兩句,詩人告訴我們,他在春花開放前就有了歸家的念頭,但是因為使命在身等原因,真正能動身回鄉,卻要落在大雁北歸的日子之后。大雁是候鳥,每年秋末冬初到南方越冬,春暖花開之后北歸故鄉。詩人想到春天來了,大雁就要從南方飛回北方的故鄉去了,自己卻不能回歸家鄉,落在了大雁的后面,這是多么令人無奈和惆悵。在后兩句中,詩人先說“人歸落雁后”,再說“思發在花前”,以將來遲歸的結局與念念在心的思歸愿望相對照,更見出詩人身不由己、思歸不得的苦衷。在這個春天到來之前,他就盤算著歸鄉了,可是現在眼看著春草將綠,春花將開,成隊的鴻雁從頭頂掠過北歸,詩人卻無法回去。看看別人都能與家人共度佳節,自己卻因皇命在身,出使陳朝,遠離家鄉,不能與家人共度這美好時光。離家雖然才短短七日,在詩人看來卻猶如二年一樣漫長,更何況還有多少個七日才能回歸故鄉呢?詩人渴望與親人團聚的心情是多么急切,可這思歸盼歸的心情,卻在春花開放以前就早早地萌生出來,要是真的到了萬紫千紅、百花齊放的時候,這思歸盼歸的心緒又該萌發多少呢?
這首五言小詩寫出了遠在他鄉的游子在新春佳節時刻渴望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普遍心理,“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古詩十九首》之十四)。詩人即景生情,以平實自然、精巧委婉的語言,表達出他深刻細膩的情感體驗,充分展示了他駕馭語言文字的深厚功力。詩人把思歸盼歸之情融入到九曲柔腸之中,詩句樸實無華,耐人尋味,歸念綿綿,韻味悠長,盡得詩家含蓄之妙。當日文壇領袖,豈是浪得虛名?
應當指出的是,自南朝出現“永明體”與沈約提出“四聲八病”說之后,中國古典詩歌逐漸走上了格律化道路,至盛唐方完成這一轉變。薛道衡的詩歌創作正處于這個轉變時期,這首五言小詩也就體現了這一特點。盡管前二句在平仄上還不完全符合格律的要求,但其對仗已相當工整,如“離”對“入”、“家”對“春”、“已”對“才”、“二年”對“七日”,用詞十分講究。后二句無論平仄還是對仗,已很符合格律詩的要求了。由此看來,薛道衡受南朝文風的影響的確比較深。
(張繼紅 河南省焦作市職業教育中心學校 45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