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3日上午8時38分,一代古書畫鑒定大家徐邦達先生走完了他長達一個世紀的人生歷程,享年一百零一歲。作為活躍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的五位“掌眼人”之一,徐邦達與謝稚柳、啟功、楊仁愷、劉九庵合稱為“全國古書畫鑒定五人小組”,與謝稚柳合稱“南謝北徐”。隨著各位鑒定家的一一作古,徐邦達的離世堪謂一個時代的終結,留給業(yè)內(nèi)的是永遠的懷念和傳說。
徐邦達,浙江海寧人,1911年農(nóng)歷七月七日出生于上海,字孚尹,號李庵,晚號蠖叟,當代著名的書畫鑒定家、書畫家、詩人、詞人。曾任故宮博物館研究員、中央文物鑒定委員會常務理事、西泠印社社員兼顧問、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業(yè)內(nèi)贈予其“徐半尺”(意指其鑒畫,于畫軸展開半尺已知真?zhèn)危┖汀叭A夏辨畫第一人”之稱。
歷來環(huán)境對一個人的影響重大,徐邦達生于上海的一個富貴之家,他的父親徐堯臣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也是一位頗好風雅的書畫收藏家,在這一的環(huán)境熏陶下,幼年的他就對書畫表現(xiàn)出獨特愛好和天賦。他的父親在發(fā)現(xiàn)兒子的天賦后欣喜不已,立即將頗有名氣的“婁東派”書畫家李醉石聘到家里。此后數(shù)年,徐邦達在李醉石的指導下,系統(tǒng)地臨摹了歷代各個書畫流派的藝術精品,練就一身過硬基本功,從而為其后來的成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以致后來徐邦達經(jīng)常告誡他的學生,學鑒定也要學習書畫創(chuàng)作。這可以說是他經(jīng)驗之談。更為幸運的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徐邦達先生又分別投師于在當時上海享譽盛名的文物鑒定、書畫大家趙叔孺、吳湖帆先生的門下,正是在這樣優(yōu)越的學習環(huán)境中,他時時能與眾多身處海上而才華橫溢的青年俊杰一起論書品畫,探討切磋,以致二十多歲的徐邦達就已經(jīng)是海上頗有名氣的書畫家和鑒定家,直至遷居北京,成為海內(nèi)聞名的古書畫鑒定大家。
說起徐邦達成為職業(yè)鑒定家,必須提及促成他立志學習鑒定的一次上當經(jīng)歷。早年的徐對清“四王”癡愛異常,他曾花六根金條的天價買了一件王原祁的畫,當他得意地將這件作品拿給老師去欣賞而被告知是贗品的時候,唯有叫苦不迭,也就是這一次深刻的教訓,讓徐邦達清醒地意識到,書畫鑒定不是一門簡單的學科,從而立志一定要好好研究書畫鑒定,并從此走向書畫鑒定的專業(yè)研究之路。
提起早年的鑒定事跡,徐邦達最得意的是他曾經(jīng)和乾隆皇帝唱了一次“反調(diào)”。事情得追溯到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故宮重要文物南遷停放上海期間,徐邦達發(fā)現(xiàn)被乾隆皇帝御筆親題、奉若珍寶的“元四家”之一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是贗品,在這幅贗品上,乾隆皇帝一次又一次的題跋,并蓋上玉璽。而被乾隆皇帝認為是假的那一幅,徐邦達發(fā)現(xiàn)才是真的黃公望的手筆,正是靠著一雙慧眼,徐邦達搶救了那幅被打入冷宮兩百年的“假的”《富春山居圖》,還了歷史一個真實面目。
作為故宮博物院專業(yè)的鑒定家,徐邦達先生的一生可謂貫穿于新中國的文物和博物館事業(yè)的發(fā)展。清廷覆滅,溥儀曾經(jīng)悄悄將故宮一千二百余件珍貴書畫運往偽滿洲國“都城”長春。1945年春夏之交,蘇聯(lián)紅軍攻入東北,溥儀倉皇出逃,“宮中”一片混亂,眾多文物字畫散失。除此以外,紫禁城藏品中的九成以上,被國民黨在解放前夕運到臺灣。因此,新中國成立后故宮博物院的書畫不到昔日紫禁城藏品所藏數(shù)量的十分之一。為了使故宮博物院繪畫館的藏品盡快豐富起來,徐邦達跋山涉水奔波于各地去征集。曾經(jīng)有一次,徐邦達聽說曾任國民黨吉林省政府主席的鄭洞國在進駐東北后,收購了不少書畫珍品,而這些珍品就是溥儀當年從紫禁城帶出去的書畫珍品的一部分,其中包括唐代人臨摹的《王方慶萬歲通天進帖》、五代后唐畫家胡環(huán)的《卓歇圖》、五代杰出書法家楊凝式的《夏熱帖》、元代著名畫家王蒙的《太白山圖》卷等共五件。1948年10月,鄭洞國率部起義時,將這些價值連城的書畫珍品貯于一個小皮箱中。起義后,鄭與解放軍接洽時,才將皮箱交給負責接收的解放軍部隊代管。但事后這批代管的字畫就一直無人過問。徐邦達立即通過有關人士查訪當年負責接收的部隊,終于在部隊存放文件的保險柜中找到了那只皮箱,從而將這批書畫征集回來。如今,這五件珍品中的《王方慶萬歲通天進帖》和《太白山圖》卷藏于遼寧省博物館,其他三件藏于故宮博物院。
除了為故宮征集書畫外,徐邦達作為全國古書畫鑒定小組成員之一奔赴全國各大小博物館,為各地博物館館藏書畫的鑒定做出卓著的貢獻。毫不夸張地說,中國各大博物館藏字畫的一級品及故宮博物院所藏字畫的一、二、三級品及參考品幾乎全部經(jīng)過先生的鑒定,數(shù)目之大,難以統(tǒng)計。
作為一名愛畫如命的鑒定家,徐邦達一直認為最好的書畫應該由國家收藏。上世紀九十年代,徐邦達在得知“清代四僧”之一石濤的《高呼與可》要上市拍賣后,坐立不安,迫切希望國家能出資購買。而此時又因為住房問題,夫人滕芳要見時任全國政協(xié)主席的李瑞環(huán),徐邦達連連要求夫人見到李瑞環(huán)后“莫提住房,只提希望政府想辦法收購《高呼與可》的建議”。見到李瑞環(huán),徐邦達夫人徑直談到《高呼與可》,并認為新中國初期,國家經(jīng)濟那么困難,仍能撥出巨款將“三希堂”珍藏的三部稀世字帖中的兩部買了回來,搶救《高呼與可》自是責無旁貸。在李瑞環(huán)肯定地表示應該由國家購進后,徐邦達興奮地拉著夫人到昆侖飯店去吃餃子,房子的事情早已被拋到九霄云外了。
在徐邦達等專家的“主持”下,故宮斥巨資兩千多萬買下千古法寶《出師頌》,也正是因此,引發(fā)一場強烈的爭論,一時間議論紛紛,真真假假、值與不值的辯論可謂是無休無止。而此件作品是在徐邦達和其他幾位專家一致過目認可的情況下買進的,對此種種爭論,徐邦達坦然處之,他的的態(tài)度是:“鑒定是一門科學,要用科學說話。”徐邦達的發(fā)言一錘定音。時至今日,再也沒有人懷疑《出師頌》的真假問題了。
關于徐邦達在古書畫鑒定上的權威,有人甚至這樣說:“基于徐邦達的鑒定地位,一件古書畫,只要徐邦達說是真就是真的,假的也變成真的了。”言下之意很明顯。只要是他題跋過的作品,拍賣價格會翻幾倍甚至幾十倍。正因此,很多人曾試圖用重金收買他,也有人托很多關系找他,目的都是一樣,希望他把假的題成真的。面對豐厚的誘惑和各種壓力,徐邦達不為所惑而斷然拒絕,他說:“假的就是假的,就是我父親的東西,假的我也說是假的,絕不含糊。”說起先生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他的夫人滕芳女士曾提起,她曾經(jīng)開玩笑地要求徐邦達將自己家里收藏的一幅無款宋畫《萬馬圖》題為李公麟所作,如果這樣,其市場價格將是天壤之別。可一直對夫人“順從”的徐邦達,這一次還是違背了夫人的意志,照常按照自己的鑒定意見題為宋人無款畫。于此,亦可見其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和原則了。
在這個大師、大師之名到處橫飛的時代,真正可以稱得上大師、大家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而徐邦達堪謂是名副其實的一代鑒定大家。也正是鑒定之名盛,掩蓋了他其他方面的諸多成果。真正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同時還是一位優(yōu)秀的書法家、畫家、詩人、詞人乃至學者。他的書法擷取蘇軾、米芾之精華而自成一家,同時多書以自己的詩詞,這和當代好多號稱“書法大師”而不諳平仄不會文章的書匠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以致他的老友著名學者、書法家啟功先生稱他:“法眼燃犀鑒定家,興來揮筆現(xiàn)龍蛇。漁陽體式眉山骨,填得維摩丈室花。”推崇若此,個中真意,當由此得見一二。他的畫繼承“四王”清新典雅一路風格,給人以雋永無窮的享受,就是二十多歲的臨古作品已是得古人三昧,在拍場幾可與古書畫相頡頏。他的詩詞清新典雅、情真意切,從中我們可以更多的看到他學者身份之外的文人情懷。
作為中國藝術史界“鑒定學派”的一代宗師,徐邦達將傳統(tǒng)鑒定方法與現(xiàn)代考古學手段相結合,為書畫鑒定建立了可傳授的研究方法和學術理論,他將中國古書畫鑒定學問“科學化”,從而成就了《古書畫鑒定概論》、《古書畫偽訛考辨》等一本本書現(xiàn)代古書畫鑒定學科的扛鼎之作。另外,匯集他一生的鑒定以及鑒定學成果——《徐邦達集》陸續(xù)由紫禁城出版社出版,總數(shù)十六卷、超過六百萬字的皇皇巨著不禁讓后學者產(chǎn)生高山仰止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