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歲拿到普利茲克獎,這的確是一個奇跡。一般來說,建筑大師通常要在60歲才能獲此殊榮。中國美院建筑藝術學院院長王澍又一次讓世界見證了“中國速度”。他也是中國獲得這項殊榮的第一人。
一口煙,一杯茶,詩性建筑師
當中國美術學院建筑藝術學院院長王澍教授榮獲2012年普利茲克建筑獎的消息傳開時,他正在美國講學。這位獲得“建筑界諾貝爾獎”的49歲建筑師,既是中國獲得比項殊榮的第一人,也是全世界最年輕的獲獎者之一。
王澍教授剛回國,就帶著太太第一時間奔赴自己任教的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而這座位于杭州轉塘,據稱由700萬塊不同年代舊磚棄瓦砌成的建筑作品也是他的匠心之作。
王澍還沒有倒過來時差,常常說著說著就忘了記者還問了什么問題,但他很自然地保持著耐性,努力地把每個問題都回答清楚。
王澍悠閑地吸著煙,時不時輕輕吐出幾個煙圈,回答間歇抿一口茶,然后再不緊不慢地應對大家的窮追猛逼,并安慰沒有插上話的記者:“不用慌,每個人都有機會。”
當然,這個會不自覺皺起眉頭的中年男人,是一位建筑藝術家,總會有些獨特的地方——他說話不大拐彎,透著狠勁。譬如他說,中國建筑界總是停留在開端的狀態,“梁思成要是到了現在,怕是要變成王國維了”。
與王澍對話,你會發現他不只是一個建筑師,更多的是一個有情趣的詩人。
在談到建筑的歷史尋根時,他說自己很喜歡讀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然后吸口煙,開始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小山丘:“回憶不是某個具象,而是你在院子里與朋友圍爐茶話,你們之間隔了一個世紀的遙遠而深邃的目光……”
王澍自稱不會用電腦,也不上互聯網,所以從來不會刻意去關注外界對自己評價:“我覺得不管外面刮風下雨,風起云涌,必須保持內心的平靜,才能創作出美好而詩意的作品。”
一位西方記者追問王澍:“如果你不做建筑師,你會做什么?”他想都沒想,毫不猶豫地回答“作家”。
“你們現代人不會理解的”
在成為2012普利茲克建筑獎獲得者之前,王澍不是國內最出名的建筑師,卻可能是國內最特別的建筑師之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澍的建筑是不合時宜的:非標準化、沒有速度、不追求效益。他唯一一次設計商業住宅,是他花了兩年時間才談下來的“錢江時代”,那時,開發商最后下定決心:“我也理想主義一回。”
中國美院象山校區是王澍個人最大的作品,用的全部是廢舊磚瓦,整個校園像個迷宮一樣,找不到出口。
“教室太暗了,豈不是會違背建筑的功能性?”
“那為什么不到走廊上上課呢?走廊我設計得很寬。為什么不到院子里上課呢?爬到屋頂也可以,或者像釋迦牟尼佛陀一樣坐在樹下講課。”王澍回答。
“剛入校的新生找不到教室的門。”
“找不到門,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王澍的思維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
特立獨行并不僅僅在此時,年少時的王澍已然是東南大學校園里有名的“憤青”。畢業十年后的校慶典禮上,系里一位青年教師碰見他,還忍不住提起舊話:“每次你從走廊走過來,我們都感覺你不是一個人走過來,而是一把刀走過來,那把刀是帶著寒風的,大家會不自覺地避開。”
上到大二,他便公開向老師們宣布沒有人可以教他了;大三的時候,他翻爛了康德的《未來形而上學導論》,能背出《世說新語》;24歲那年,他寫出長文《當代中國建筑學的危機》,從梁思成一路批到自己的導師:他在碩士論文答辯會上宣稱“中國就一個半建筑師,我算一個,我的導師齊康算半個”。論文答辯全票通過,王澍卻最終沒能拿到學位證書。
“我覺得我生在17世紀,我每天與李漁見面對話,在迷宮一樣的建筑里尋找出口是我們那個年代的樂趣,你們現代人是不會理解的。”憑著對中國傳統文化在建筑中的高超表達,以及對不同建筑材料組合的巧妙把握,王澍的作品有著一種獨特的中國文化象征性和延續性。當大家拼命賺錢的時候,他說自己“花了六七年的時間來反省”。
“中國有那么深厚的文化,而現在到處在拆古老的建筑,當年那些有尊嚴的材料,如今像垃圾一樣被丟棄,所以我們要用智慧的方式讓它們復活。”
這個觀點,也是他得獎的一大原因,評委會主席帕倫博勛爵評價道:“中國當今的城市化進程,正在引發一場關于建筑應當基于傳統還是面向未來的討論。正如所有偉大的建筑一樣,王澍的作品能夠超越爭論,并演化成扎根于其歷史背景永不過時甚至具世界性的建筑。”
孤獨地“尋找”中國
被哈佛大學研究生院聘為“丹下健三”榮譽講席教授的王澍,在一場講座中回顧自己當年的心路:“對于我,上海不是中國,我回杭州,就是回中國。”讓他失落和痛心的是,作為美麗城市樣本的杭州,如今建筑密度已向香港看齊;中國想要成為美國,國土上近80%的傳統建筑已經消失。
在尋找自己心中“中國”的路上,王澍贏得了世界的敬意。如果說,以杭州為代表的鄉土中國里蘊涵了保羅·里柯所說的兩種可能——“我們處在一條隧道中,一頭是古老文明教條主義的黃昏,另一頭是參與普世文明對話的拂曉”。王澍大概走通了這條隧道,只是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幾乎踽踽獨行。
上世紀90年代是整個中國大興土木的黃金時代,王澍與同為設計師的妻子陸文宇則在杭州過起了隱居生活:在美院教教書,玩玩攝影,拍拍DV,在50平方米的家里建園林,到城市的小弄堂里閑來蕩去……
“他骨子里一直都有一種孤傲。”王澍的同窗好友、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副教授童明說,“他在乎自己真正在做的事,而不是那些名義。”在他的一些同行紛紛沿著“名校出身一出國鍍金一回國實踐一作品展示一媒體宣傳”的途徑獲取成功時,王澍走的是一條與體制和市場都保持距離的路。朋友們記得,大熱天一起打著赤膊、搖著八角蒲扇在狹小的房間里畫建筑草圖,別人跑出來喘口氣,他仍在埋頭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