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清先生

我時常懷念一個人，他就是被著名作家李廣田稱為“洱海的螟蛉義子”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名作家楊美清先生。

我和美清先生謀面相交只有一次，可僅僅一次簡單的謀面，卻給我深深地震撼，令我終身難忘。他在后來的通信中稱我為“故鄉的忘年文友”，真是令我誠惶誠恐，愧不敢當。20年前他因公殉職，我對他的思念綿綿至今。

那是1984年7月，美清先生為了采寫著名抗日將領周保中的傳記而去東北和北京，返滇時順道回鄉探親，在文化部門負責同志的精心安排下，他從十分緊張的逗留日程中，犧牲了和家人、同學以及親朋好友敘舊的機會，抽出寶貴時間和縣城一些愛好文學的青年進行座談。美清先生毫無大作家的架子，用他那十分地道的家鄉話，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從文學到人生到做人，時而是深邃哲理，時而是絕妙的抒情，給到場聽講的每一個人以深深的啟迪。座談會從上午一直進行到黃昏，大家才依依惜別。

因為偶然的機遇，當天晚上，我得到和美清先生零距離單獨交流的良機，使我對美清先生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他出生于霍山縣石河小鎮一個貧苦農民家庭，上過私塾，后來由于家庭經濟困難，不能繼續讀書。為了謀生1947年初到合肥，次年5月到南京，投奔在國民黨內供職的堂叔，后來因信念不同的緣故，他又離開堂叔到了大中華印刷廠當排字工人。他的祖父是塾師，受到家庭的教誨和熏陶，他自幼酷愛文學，少年時代就常常寫律詩，16歲和17歲就在合肥《工人報》和上?！缎旅裢韴蟆钒l表律詩《中秋感懷》和散文《生活在最底層的人們》。1949年6月，美清先生從《新華日報》看到招收西南服務團的消息，他興奮異常，積極響應 “解放西南，建設西南”的號召，毅然報考并被錄取，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服務團”，被編入一大隊云南支隊，那一年他18歲。經過3個月的集訓后，二野西南服務團于1949年10月3日離開南京。他隨軍南下，歷經4個多月的行軍，1950年2月20日抵達云南昆明市小石壩。在赴滇行軍途中，他除擔任中隊壁報委員，完成沿途宣傳鼓動工作外，還創作了大量的詩詞，真實而藝術地記錄了當時的真情實景，后來編輯成《西南服務團詩詞選》，得到老作家杜宣的高度評價與贊揚。談到這里，美清先生飽含深情地說：“關于這一段經歷，我要寫一部長篇，名字叫《八千里路云和月》，這里面可能有些凄涼、有些悲壯，但我一定要寫，要讓后人了解和記住這段歷史，不然無以告慰那些犧牲的戰友們！”可惜先生的這個宏愿，永遠也沒有實現。這既是先生的遺愿，更是牽掛那段歷史的人們和讀者的遺憾！

在到達云南后，美清先生開始被分配到云南省郵政管理局人事科，后來還擔任過縣郵電局局長、縣委宣傳部部長、州委宣傳部文教科科長、州革命委員會宣傳組副組長等職。1952年，云南省文聯舉辦文藝創作征文，再次激發了他的創作激情，他的應征詩歌、小說作品分別獲得一等獎和二等獎，他受到極大的鼓舞，從此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業余文學創作。在以后幾十年的生涯中，除了擔任行政領導和編輯《大理文化》、《點蒼山》等刊物，業余時間勤奮筆耕，共創作了各類文學作品200多萬字和詩詞2000余首，先后出版了《戰斗在大石山上》、《閃光的琴弦》、《蒼山腳下》、《協雨之夜》、《火把節》、《望夫云》、《蝴蝶泉》、《南國藏僧》、《大理風物散記》、《大理風光》、《西雙版納風物志》、《白子將軍》、《大理風情》、《神笛》等小說、詩歌和散文集。美清先生的創作成就，受到了評論界的高度關注，特別是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在1960年7月全國作家協會第三次理事（擴大）會議上所作的工作報告中，稱贊他的長篇敘事詩《望夫云》、《火把節》、《蛇骨塔》，“這些作品對于民族的團結與繁榮民族地區的文學創作都起到了積極作用”。后來楊憲益先生還把《望夫云》譯為英文出版。

在和美清先生無拘無束的交談中，我真切地感受到，這位蒼山洱海的螟蛉義子，雖然身在祖國的西南邊陲40年，與聚居在那里的各民族兄弟結下了血濃于水的深厚情誼，但卻無時無刻不眷念著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霍山。他說，在邊疆的日子里，時常和身邊的同志談起心中對故鄉的記憶。每次決定回來，前幾夜怎么也難以入眠，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人和事，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魚貫浮現，每當乘坐的汽車前行，別人都在打呼嚕，我怎么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當故鄉的青山綠水呈現在眼前的時候，激蕩的情感撞擊著我的心靈，恨不得立即跳下車，撲進闊別多年的故鄉，融入她溫暖的懷抱。我想，這種心情不是久別故鄉的人，怎么也體會不到。美清先生謙遜地說，我愛祖國的邊疆，更愛我的故鄉，我是故鄉的陽光雨露，故鄉的山水養育的一棵青苗，移植到祖國的邊疆，雖然沒有長成參天大樹，但也沒有枯萎掉。他還說，一個人出生的時候衣胞子（胎盤）埋在哪里，那里就是他的根，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這個根無時無刻的把你攥在手中，你取得成績和遭遇挫折、擁有歡樂和感到憂愁，故鄉一定會一起分享你的成功歡笑，幫助你排遣憂傷，這也是我這個游子幾十年來的生命體驗，故鄉在我的心中，是永遠的圣地！

美清先生對故鄉刻骨銘心的理解和詮釋，源于生命的牽掛，是與生俱來融入生命胎記般的濃濃情懷。

他生前曾先后4次回鄉探親，與親鄰好友把酒臨風，暢敘友情，回去后，他都會創作大量的詩詞予以記述，并經常寄給故鄉的友人，在《還鄉詩抄》里看到，先生的詩詞不僅非常講究韻律格調，更重要的是，詩詞里凝結著這個在外游子對故鄉的山和水、對故鄉的人和事的熱愛和思戀。在留下很多唱詠故鄉詩詞楹聯的同時，對故鄉的文學和文化事業也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并寄予厚望。美清先生得知故鄉的文化部門在編纂《霍山縣文化志》，非常高興，他經常與主編書函來往，對編好文化志出主意、想辦法、提建議，還從并不寬裕的工資中寄來了一筆可觀的捐款。

在美清先生的激勵下，當年10月我們幾位愛好文學的青年擬組織一個文學社，縣文化部門負責人把我們的打算和聘請他做顧問，以及事先醞釀好的幾個社名寫信告訴他，請他定奪，美清先生接信后，積極支持我們的做法，欣然接受聘請，并建議采用“小南岳文學社”社名，就這樣1984年10月3日我們的“小南岳文學社”成立了。

不久，美清先生給文學社寄來了幾十本文學方面的書籍和一首七律詩及一幅對聯。其詩為：“莫道湘江南岳名，淠河南岳出新聲。浮云常掩登山路，暮靄半明孤寺燈。疏樹峭巖風颯颯，碎花淺草露沁沁。名山孕育名山秀，南岳叢生南岳人?！睂β摓椋骸颁暮雍?，地靈人杰，書畫名邦不忘開拓者；南岳蘊玉，石寶林泉，文壇秀美猶賴后來人。”

接到美清先生的書籍和詩聯，文學社全體社員倍受鼓舞，對美清先生關心、關愛的拳拳之情了然于心，社員們把美清先生的厚望化作創作的動力，也陸續取得了一些成績，受到各方關注。1986年，《皖西群眾文藝》、《映山紅》、《皖西日報》、《安徽日報》等報刊均不惜拿出珍貴的版面，辟專欄或專版介紹我們文學社活動情況并刊發作品。他啟程去北戴河的頭天收到我們寄去的樣刊和樣報，沒來得及回信，到達目的地后，當即寫來了熱情洋溢的賀信。在隨后的歲月里，美清先生只要與家鄉的朋友和文化部門同志書信往返，總會惦念文學社的情況。小南岳文學社的成員們沒有辜負美清先生的殷殷期望，成立以來在省級以上報刊發表文學作品數百篇，獲全國、省級各類文學獎50多個，出版小說、詩歌和散文集50多部，有11人加入了省作家協會，1人加入中國作家協會，還被全國和省總工會評為職工讀書自學活動先進小組。

在關心文學社成長和文化建設的同時，美清先生對我個人的創作也傾注了大量的心血。當我把稚嫩的習作寄給他，請他指導，他總是那樣的熱情、精心、細致，那樣的不厭其煩，那樣嚴格甚至苛刻，每當聽到我取得小小進步的消息，美清先生便會給予熱情的鼓勵。每次捧讀回信，無論是滾燙的肯定，還是冰冷的批評，我都像捧著一團火，這團火燃在心里，暖遍全身，一直流傳至今。美清先生還將自己的作品《白子將軍》、《楊美清詩葉》、《西南服務團詩詞選》、《寧——昆軍旅雜憶》及《大理文化》等書籍寄贈于我，在每一本書上，他都會用那俊秀而有力的字，留下簽名和寄語，給我勉勵和鞭策。在美清先生的精心指導下，我的業余文學創作獲得了一點成績。

現在業余讀書和創作已經成為我的生活方式，但不敢奢望在文學創作的道路上有多大成績，倘若在今后的歲月里，我能寫出一二篇像樣的東西的話，我會把它連同我對美清先生的思念，恭敬地捧給他，在九泉之下，美清先生一定會露出杜鵑花般的微笑，綻放在故鄉的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