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說過:“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他的小說《祝福》正是一部反映祥林嫂一生悲劇命運的作品。小說借助祥林嫂這個勤勞善良的年輕婦女努力求生卻痛苦地走向死亡的遭遇,深刻揭示出禮教的罪惡,把婦女解放這個沉重的話題擺在了讀者面前,“以引起療救的注意”。自小說發表之后,討論其悲劇意蘊的論著佳作迭現,而鮮見有關意蘊強化的文章,所以不揣冒昧,寫作此文,以求方家的斧正。
小說中,作者有意在多處對比映襯,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祥林嫂的“求生”與“得死”
祥林嫂對于生活的欲求并不是很高,只要能夠養活自己,她便滿足了,“食物不論,力氣是不惜的”。而她又正值青年時期,“簡直抵得過一個男子”。再說,她又有強烈的求生欲望,盡管飽受命運的折磨,以至淪為并不體面的乞丐,她仍然頑強地承受著。據此來看,祥林嫂是很容易也應該能夠存活下去的,可最終在靈魂有無的煎熬中死去了,這就可見當時社會的罪惡。而滋生這種罪惡的現實土壤是:婦女無論是在人身自由還是經濟地位方面完全依附于男子,幾乎被剝奪了一切。祥林嫂的婆婆可以拿走祥林嫂的工錢并把她賣到山中,祥林嫂的大伯子可以奪走祥林嫂的屋子并將她趕走,正是這種暴力“把人不當人”,祥林嫂才會“想做奴隸而不得”。
二、祥林嫂未死于不幸命運卻重傷于社會輿論
魯迅先生在《雜感》一文中慨嘆:“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魯鎮的民眾,正是魯迅所諷刺的“孱頭”。祥林嫂的命運是悲慘的,喪夫又喪子,它帶給祥林嫂的是深深的傷痛,卻并沒有讓祥林嫂心灰意冷。從前后幾次的肖像描寫中可以看出,真正戕害祥林嫂的是不公正的社會輿論。在“再嫁”這件事情上,魯鎮的人眾口一詞,將矛頭指向祥林嫂,卻不顧及衛老婆子所說的一樁事實:祥林嫂是被她的婆婆和小叔子強行賣到山里的。即便知情者如四嬸,善良者如柳媽,也不肯替祥林嫂辯護。對禮教的破壞者無人譴責,對被像商品一樣出售的祥林嫂卻肆意嘲弄,大加撻伐。民眾的怕強凌弱,表露無遺。就是這種不公正的輿論,使祥林嫂的精神日趨消沉而最終崩潰。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禮教的虛偽性。
三、“我”的同情與眾生的厭棄
在小說中,只有“我”這個自外而來的人——一個受新思潮影響的青年,才給予祥林嫂些許的同情與關注,掃視其他出場的各色人等。誠如作者所言,早將祥林嫂“棄在塵芥堆中”,視作一個“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鎮上的女人拿她的悲慘遭遇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填補空虛的心靈;四嬸一家看重的是她過人的勞動能力。而當失去這些功能之后,她便遭到無情的拋棄。在傳統觀念中,人一死百了,可四叔連她的死也不愿放過。民眾表現得何其冷漠。小說透過這一比照,揭示出民眾人文精神的嚴重缺失,凸顯出思想啟蒙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四、祥林嫂下意識的順從與不自覺的反抗
小說中,祥林嫂的表現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在抗爭,逃到魯鎮,被賣之后“鬧得厲害”,就說明了這一點;另一方面,她對傳統思想又是認同的,聽從柳媽的建議去捐門檻,對嘲諷采取靜默的態度,即是例證。這種矛盾的行為,如果從動機上來分析的話,不難得出結論:無論前者還是后者,都只是祥林嫂想要更好地生存下來的手段,就如阿Q的偷東西與進城打工一樣,只是為了求生,因而是下意識的,并不自覺的。可不管她怎么做,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在這里,個人的努力顯得微乎其微,而社會環境卻主宰了一切,這是一種多么可怕的現實!無怪乎“我”決計“明天要離開魯鎮了”,這里實在讓人窒息。
五、祝福的“樂景”與慘死的“哀情”
作者安排祥林嫂在“祝福”之夜死去,是大有深意的。對祥林嫂而言,三次祝福夜的遭遇濃縮了她一生的浮沉,預示了她今后的歸宿,天地雖大,卻無處容身。饑寒交迫,身心俱困,死亡對她實在是一種求之不得的解脫。生前盡遭白眼,只有老六與阿毛給予過她一點溫情,故而她是懷著與親人團聚的熱望詢問靈魂問題,可“我”連她這一點點可憐的希望都剝奪了。祥林嫂死得實在是太凄慘了,而外面的世界是:家家忙著祝福。本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然而人在這里卻連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了,這是不能不給予譴責的。可又不能像《記念劉和珍君》中那樣直斥“中外的殺人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血污”,故而用反諷的筆法,在文末描繪了一幅祝福的美好場景,以表現自己沉痛的心情,與《紅樓夢》中黛玉之死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潤倉 甘肅省莊浪縣第一中學 744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