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話語標記“要我說”的形成及語用修辭

一、引言

為了確認“要我說”的話語標記身份，要先區分“要我說”的非話語標記及話語標記的用法。

（1）“些什么武藝，敢到我這里猖獗！”行者道：“你若不問姓名猶可，若要我說出姓名，只怕你立身無地！”（《西游記》）

（2）“你正是‘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點兒也沒得落地。直要我說出來，只怕賣炊餅的哥哥發作。”（《水滸全傳》）

以上（1）、（2）例中“要”是助動詞，意思是“讓”“請求”；“說”是言說動詞，表示“用話來表達意思”。這里“要”和“說”均具有實義。

（3）愛從來也沒有像在這種天真的感情流露中表現得更純潔更熱烈的了。要我說，我簡直可以一連幾小時，一連幾天幾夜地跟你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4）“要我說您還別想那么遠，先寫個“賴”的叫我瞧瞧。”（《我是你爸爸》）

（5）“要我說呀，你還背著個知識分子的包袱，自以為身份與眾不同；你這個包袱不卸下去，又怎么讓別人信服呀？ ”（《夏青苗求師》）

例（3）中“要”是連詞表“假設”，“說”表“言說義”，轉述說話人自己假定的說法。但是，例（4）—（5）“說” 不僅僅表示“言說義”，詞義有虛化的傾向，我們也可以理解成“認為”。

（6）“要我說，打仗當然比不上王排長，可是論修養可比王排長強多了……”（《平原槍聲》）

（7）“為今天研究的選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不能出。為什么？賣不動。要我說，編輯做書也得稍微尊重一下發行部門的意見吧？”（《新結婚時代》）

在（6）—（7）這幾個例句中，“要”表示“假設”義，“說”的“言說義”虛化。“要你說”具有如下幾個基本特征：1.句法上，相對獨立，不與其他句法成分發生結構關系；2.語義上，它的有無對話語的命題意義并不產生影響，但具有一定的語用功能；3.形式上，它是一個緊密的結合體，中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并且其后通常會有一個較長的停頓；4.位置上具有相對靈活性，可以在句中任何一個位置，而不改變句義。可以說，“要我說”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典型的話語標記。

二、話語標記“要我說”的虛化歷程及機制

（一）“說”的虛化

方梅曾指出，一個詞匯成分的虛化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音系方面，從具備獨立的語音形式變為非獨立的或弱化形式；語義方面，從實義詞變為功能詞；形態方面，從自由格式變為黏著形式；語用方面，從篇章功能變為句法功能。

在《現代漢語詞典》里，“說”有五種意義：用話來表達意思；介紹；言論，主張；責備；文體的一種。“要我說”中的“說”是由本義，表示言說的意義虛化而來的。

（8）小西擋住爸爸的手：“爸，建國不缺錢夾缺的是錢。要我說，您把錢夾留下，要是錢上有富裕的話——”（《新結婚時代》）

（9）李：“登也沒用。這不是誰家長一紅螞蟻，一味藥就除根兒了。要我說，真要負責任的話，給這哥兒們回封信，離婚算了，還過什么勁呢？”《編輯部的故事》

例（8）、（9），“要我說”用于評議性質的假設句，“要”是假設義，“說”表言說義。有表評說的意思，用于評議語句中時，因評論語篇主觀性、非現實性較強，“要”的假設義會弱化。“說”本是言說動詞，后帶小句賓語，而這種分布下的謂賓動詞易發生去范疇化而失去原義，“說”便逐漸虛化。

（10）“要我說偶爾買一點綠色食品大米、茶葉等嘗一嘗是可能的。若經常性地消費綠色食品，還要看我今后的收入狀況。”（《讀者》）

在例（10）“要”仍為假設連詞，“說”的虛化程度更高，功能像詞綴“要說”和后句的“若”相互照應，此時“說”的實義消失了。成為假設標記。

所以“說”的虛化過程為： 說（言說義）、說（認識義）、說（話語標記）。

總之，在話語標記“要我說”中，其言語動詞“說”已經喪失了作為基本動詞的一些特點：（1）語音上，呈現出明顯的弱化傾向，不可以重讀；（2）句法上，其后不能加“著、了、過”等成分；（3）形態上“說”已經從一個獨立的表示動作行為義的詞轉變為一個結構體的一部分，已經由一個自由成分變成了一個黏著成分。因此可知“說”的詞匯意義逐漸衰退、程序意義逐漸突出，已經呈現出明顯的虛化特征。

（二）“要我說”的主觀化

“要我說”的本義是“假如讓我言說”，它由表示動作行為的實義短語發展成為話語標記，經歷了主觀化不斷增強的過程。

“要我說”的主要話語功能是“傳信告知”，這一意思的長期使用，使它的主觀性不斷增強，說話人在說出“要我說”時不是要使用它的本意，而是為了增加交際雙方的認知共性，進行雙方互動性協商而不得已采取的一種信號，暗示“要我說”后面的話本來是說話人的個人見解，而且還表現出一種非出于自己意愿的意思，突出了“說”的方式。“假如讓我來發表我的看法”體現了說話人對所說話語的主觀態度和情感，展現了說話人的內心世界，因此具有很強的主觀性，由此可見“要我說”的主觀性不斷增強最終逐漸發展成為話語標記。

（三）話語標記“要我說”形成的機制

1.語義機制

動詞“說”本身都是既可以帶名詞賓語又可以帶動詞賓語和小句賓語的動詞。其帶名詞賓語時動作意義最強，即實義性最強；其帶動詞賓語時開始虛化，動作意義減弱；到了帶小句賓語時，有些還保留動作意義，有些基本已經成為感知動詞；到完全虛化時，就成為話語標記語。“要我說”原是一個兼語短語，意思是“讓/使我發表言說”隨著“要”和“說”的虛化，“說”由動作義到認為義再到篇章義的虛化，話語標記“要我說”便形成了。這一點前文已有詳述。

2.語用機制

語言的主觀性以及言語交際的需要照動態語法學的觀點，語法結構起源于語言的運用，同時也會隨著語言的運用與發展而不斷地更新、變化。交互主觀化是近年來語法化研究的熱點之一，它將說話人和聽話人的互動和語用策略作為語法化的動因之一。“所謂交互主觀化（inter-subjectivization）指的是這樣一個符號學過程（semasiological process）：意義經由時間變成對有關說/寫者在認識意義和社會意義上對聽/讀者‘自我’的關注這樣的隱含義加以編碼或使之外在化”（吳福祥2004）。交互主觀化使意義變得更強烈地聚焦于受話人。在口語交際中，為了實現交際意圖的互知互明，交際主體會經常使用一些口語表達式來幫助交談者在會話合作中相互聯系互相監督，從而有效地促進交際雙方的信息互動。“要我說”的出現和高頻使用，正是說話者為了使聽者更加聚焦于受話人。

3.頻率條件和重復機制

話語標記的產生和存在是源于語言自身主觀性的特點和調節談話雙方交際的需求，正是這些原因使話語標記在口語交際中得以高頻出現，從而誘發了這些表達式的語法化。從北京大學語料庫中，筆者收集了“要我說”的246例，其中古漢語33例，從中發現“說”都還保留著言說意義，還不是話語標記。其中213例現代漢語213例，經分析，筆者發現72例“說”的意義虛化，成為話語標記。其實在我們日常生活中，“要我說”這一話語標記使用的很頻繁，也是促使這一話語標記形成的原因之一。

三、話語標記“要我說”的語用修辭功能

話語標記作為話語單位之間的連接成分，既可以指示前后話語之間的關系，也可以表明說話人對所說的話的立場和態度，或者對聽話人在話語情景中的角色的立場或態度。也就是說，話語標記的語用修辭功能主要體現為語篇功能、語境順應功能和人際功能，“要我說”的話語功能主要體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要我說”的語篇修辭功能

1.“要我說”的整體連貫功能

首先，“要我說”這一話語標記在語篇整體形式的功能是可以作為設立交際活動的起始標記。多數情況下，說話人為了保持話輪的連貫，常將“要我說”用于話輪的開頭，預示話輪的開始。

（11）“要我說，這些您就甭帶了，公園什么沒賣的，回頭擠車再都擠爛了，……”（《我是你爸爸》）

在例（11）中說話人“我”和高玉寶通過“要我說”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搶奪了話輪，從而開啟了自己的話輪，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其次“要我說”在語篇整體形式上還有話輪的轉接和延續功能。

（12）“又鬧了，又鬧了。”眾人含著淚花兒幸福地笑。“要我說，既然老壯士健在，那大夢拳譜是不是也該物歸原主了？”白度輕輕地說。（《千萬別把我當人》）

在例（12）中白度通過“要我說”從對方那里轉接過話輪，提出了大夢拳譜的歸屬問題 。

2.要我說”的局部連貫功能

“要我說”這一話語標記的局部連貫功能首先表現在占據話輪。

（13）致庸一下從床上坐起：“要我說，每個商鋪就該捐五百兩！五千兩！上回和英吉利國打仗，我們敗了……”（《喬家大院》）

在例（13）中致庸搶奪了大家的話輪，急忙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其次“要我說”在局部語篇中還有延續話輪功能。

（14）“您問我菜貴不貴，要我說一點都不貴，人家大老遠從南方運來也不容易。嫌貴，你吃大白菜去！（《1994年報刊精選》）

在例（14）中，說話人用“要我說”延續了話輪，使交流繼續進行。

（二）“要我說”的人際互動功能

話語標記的人際互動功能主要表現為說話人借助話語標記引導聽話人對話語的理解，從而把聽話人納入到整個會話意義的解讀過程。這主要涉及接受修辭學的知識。

1.標記不同觀點，轉折提示

在這種情況下，說話人的看法不同于交談另一方。于是就某個問題直接提出一個不同于對方的觀點。“要我說”的本意是指“假如讓我來言說”，因此它的主要用法就是以一種坦白的方式告知聽話人一些自己主觀的真實想法。這種想法一般和前面受話人的觀點有轉折關系。

（15）“平時，涵養高了去了，可你一碰了那根簧，誰都得蹦起來！……要我說，你也好，楊媽也好，活該，自找！”（《皇城根》）

（16）“也許我不該說什么，”她已經說開了，帶著一種哀切的謙遜，“可是，要我說，我會同意馬林遜先生的看法。這個卑鄙的家伙腦子肯定有些問題！”（《消失的地平線》）

在例（15）中，說話人借用話語標記“要我說”坦白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這也體現了說話人的真實想法。這種用法比較常見，有時為了更明確轉折之意，會在前面加上轉折連詞“但是”、“可是”，如例（16）。

2.預示驚醒

交際活動是交際主體間的互動過程，對說話人來說，交際是保證取得關聯的明示行為，對聽話人來說，交際是識別說話人意圖的推理過程。說話人可通過話語標記來引導受眾。“要我說”使受眾對話語的理解產生一定的預示性，“要我說”的出現預示著主觀評價的開始。

（17）小西媽開口了：“要我說，小航，好女孩兒有的是，我們條件也不錯，不一定非她不可嘛。……”（《新結婚時代》）

在例（17）中，說話人以“要我說”預示驚醒受話人，他將要發表自己的看法，希望受話人有接受的心里準備。

3.舒緩語氣，安慰對方也同時自我辯護

會話過程中說者根據自己的意圖，叫用話語標記對交際過程中的人際關系進行調節，強化或弱化交際語氣。有時說話人的觀點是聽話人不愿接受的，直接說出來不符合禮貌原則，而說話者用“要我說”緩和下語氣，委婉、禮貌地表達效果更好。

（18）吳媽：“要我說，你和金波最合適，可是你是個小保姆。”（《我的美麗人生》）

（19）“要我說，這簽丟得也好，簽筒子都丟了才解氣呢，省事兒啦！”（《皇城根》）

在例（18）中，吳媽沒有直接說出真實想法，而是先用“要我說，你和金波最合適”緩沖，這樣不會讓對方太難以接受。在例（19）中說話者先用“要我說”緩沖，安慰了受話者丟簽這件事。

當說話人安慰對方時，其實也隱含著對對方面子的一種否定———你做不到，要靠我來安慰。因此，說話人有必要照顧到對方的面子需求，將自己的看法以一種不那么確定的立場表達出來。而“我覺得”用于自我辯護時，在我們的語料中，都是說話人感到不好意思時自我辯護，也就是說，說話人同樣有一種維護面子的需要，他以“我覺得”引出自我辯護的理由，不確信的姿態更容易爭取到對方的認同。

四、結語

話語標記是近十年來語言學界的熱點話題，在話語標記的研究上成果很多。筆者在閱讀了大量學者的研究成果的基礎上，試圖來分析日常言語會話中很普遍的話語標記語“要我說”。

在文中筆者探討了話語標記“要我說”的形成是：“說”的語義虛化和“要我說”這個短語主觀化的結果。并簡要分析了這一話語標記的形成機制。最后我們發現雖然從語法和語義上作為話語標記的“要我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成分，但是從語用角度看，它位置靈活，發揮著重要語用修辭功能，主要體現在語篇和人際互動兩個方面，在日常交際中，存在著大量此類的話語標記語，我們應該時時關注它們并進行深入研究，只有這樣才能真止地認識和運用我們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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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利君 浙江師范大學國際學院 32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