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筆,寫著寫著,有男子從身后走來,含著笑意扶上她的肩:娘子,春宵苦短,風雅之趣,怎比風月逍遙?
這閨房私話令她羞紅了臉,螓首扎在他的頸窩,輕斥一聲:夫君故意作弄奴家。小心被下人聽了,傳出去……
傳出去你也是我娘子。他牽了她的手,輕吻她的額頭:誰敢笑話?
二人濃情蜜意,你儂我儂,情深一片如蜜糖,稠得攪不開。
她笑了起來,忽然聽得對面輕呼:小姐,你寫的什么,竟如此開懷?
她生生抽離出來,如夢初醒地抬起頭,手一顫,墨跡污了紙,臉仍是紅的,咬牙呵斥道:鴛鴦!在我作文時打擾,找打!
鴛鴦吐了吐舌頭,臉上帶了點愧色:小姐,你一天一夜沒合眼,入魔似的寫什么書,夫人要我帶你去廟會上看看……
滾!不去!我偏要寫!
李家二公子也去的。
哦?她恍惚地放下筆,我去。
鎮上書香世家的李家,二公子英俊瀟灑,學富五車,溫柔專情,戀慕他的女子數不勝數,她亦是其中一個。聽聞這二公子為人風雅,她雖姿色家世平平,但這一手文章還能拿得出手,二公子才學甚好,若知道她有如此內秀,或許……
想著想著,她已經和鴛鴦走在鬧市,心有所想,不小心撞在一人身上:哎喲!
是在下莽撞,小姐怎樣?溫柔的聲音傳來,對方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寫入書中的良人——他們在書中已是恩愛甚篤的夫妻。
她瞬間羞紅了臉:無妨……
二公子笑了笑,微微頷首便走開了。她還在原地紅著臉。
世上怎有如此完美的人兒?那氣度,那風采,只有他才配得上她的錦繡文章,入得她的眼,進得她的書,值得她嘔心瀝血、一筆一畫寫在紙上。
她癡癡地看著他的背影許久,忽然發瘋似的往家跑,就著沒干涸的硯,蘸足了墨,沙沙狂寫起來。
她忽然間文思泉涌,那滿腹的相思才氣,恨不能化作流水潑在紙上:
娘子,我兒這眉眼與你一般俊秀。
娘子,莫聽街坊的閑言碎語,我終身不會納妾的。
娘子……
她終于寫完了這本書,欣喜地裝訂好,忽然一口血噴在書皮上,桃花般艷麗旖旎。
其實她早就落了病根,只不過滿心沉浸在寫文上,自己完全不覺,直到一本書功成,她也油盡燈枯,身子單薄得不如她書中的一頁紙。
終是無力支撐,藥石無靈。臨終前,她聽聞二公子與王家千金的婚事,只覺得頭昏眼花,最后一口心血咯出來,鴛鴦忙為她推背,她卻搖了頭,將自己那一摞厚厚的手書取出,謹慎地放在對方手里。
要把這本書交給他。
她生時不能與他同床共枕,至少在這書中,與他做了一世夫妻。她的一世深愛,都在里面了。只要他讀了,便能感受到那言語之中,銘心刻骨的深情。
鴛鴦不辱使命,將書交到二公子手上,聽聞鴛鴦的涕訴,二公子欷歔不已,當著眾人的面,鄭重地,小心地將書收入懷里。
當晚,秀紅樓花魁拈起一本手寫的書看了看:這就是那才女寫給你的書?可真香艷。
二公子束好腰帶,蹙眉道:翻了幾頁,錯字連篇,文字不通,言語稚嫩,我那七歲的侄子都比這寫得好。別看了,死人東西留著不吉利。
說著,風流俊秀如神人般的二公子將書扔進:足盆之中,火苗騰地壯烈,便慢慢平復下去了。
最終化作一攤焦黑無望的灰燼。
那神仙般完美的男子,注定只能留在那一紙灰燼的夢中,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