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詩人們都拿起畫筆,是否印證了“詩人已死”的論斷?
策劃十詩人繪畫展的胡赳赳說,這恰恰是詩歌繁榮的一個標志,
“有人說詩人無用,正是無用,才無所不用。”
最近,《詩派—中國當代詩人繪畫十人展》在重慶舉行,標志著“詩派”這一畫派的成立,參展的十位創作者,最早都是以詩揚名,如今卻拿起畫筆,策展人趙野、胡赳赳在序言中如是寫道:“諸公先以詩立命,后以畫安身。詩是主業,尚難謀飯;畫是副業,尤可營生。”
十位詩人分為老少三代,20世紀50年代的像芒克、嚴力、宋琳、呂德安,是以賣畫為生的“職業畫家”,不少已有十年繪畫經歷,并擁有不少國內外藏家;60年代的旺忘望、張于、王琪博、吳震寰繪畫作品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而70年代的王艾、孫磊等人,既是新生代詩人,也是當代藝術中的活躍力量。之所以策劃這次展覽,策展人胡赳赳說,詩人畫家身上有著相同的特質:“有很多反觀念、反學院、反技術的特征,他們關注的東西是基于他們的直覺、本能的感慨,可以說是詩歌的另一種形式。”
為什么詩人要去畫畫?王琪博認為,“詩派”畫派的成立,和早前的“文人畫”一脈相承,據芒克介紹,嚴力從70年代就開始畫畫,而孫磊等人本來就是美院畢業,照此說來,寫詩該是他們的副業才對。參展詩人王琪博說,詩畫原本同源,“中國近代的第一代詩人,徐志摩、戴望舒是不畫畫的,但是從第二代詩人芒克、嚴力、宋琳開始,他們前期寫詩成名,后來就開始畫畫,第三代詩人就越來越多既寫詩又畫畫。語言里面本身就有畫面感、色彩感,畫面里也有節奏感、張力感,兩者是一體的。”但不管是學畫出身抑或文字打天下,不約而同從詩人身份轉為畫家,其中緣由,王琪博說得好:“詩歌是精英文化,沒有價格,它的價格和價值不對等;繪畫是有價格的,它的價格和價值在當下是可以對等的。”
這種選擇在芒克身上體現得尤其明顯。2004年,半生自由的芒克遭遇經濟危機:妻子懷孕,倆人租房住,艾丹給他送來了畫布和顏料,他畫了三個月,畫出十幾幅,也是艾丹拍照片、印請柬,給芒克開了個畫展,賣出去不少。從來沒想過畫畫的芒克從此變成了職業畫家,“養家”是這個轉變的最強推手。最初他的畫一萬一幅,現在最便宜的小幅畫作也漲到兩萬,“我很知足了,起碼可以解決生活上的很多問題。”
芒克現在有自己的經紀人和畫室,每年完成20多幅作品,收入足夠他住在宋莊外加一家四口過著比較閑適的生活。王琪博2007年接觸繪畫,“已開始畫了之后就會上癮,就像小孩子玩玩具,在追求美的過程中找到滿足感,平時思維到達不了的地方就用色彩表達出來。”他計劃畫一百幅人物圖,取名“百變人生”,包括作家虹影、詩人芒克等人,奧巴馬、本·拉登、三島由紀夫也已畫完。還有一百幅的“對話系列”,“把不同時空、時間、地域的兩個人拉在一個畫面上,重新集合人們的環境思考、政治思考和哲學思考。”必須說,這是個龐大的計劃。
有人說,當詩人拿起畫筆以“職業畫家”自居,印證了“詩人已死”的觀點,但芒克說,“詩人不可能都去畫畫,這跟‘死’有什么關系?雖然現在寫詩沒什么市場,但寫詩的人依然很多,就像每個人都可以畫畫,別光奔著畫家去就行了。不要把這些當回事,再過些年,誰還記得你都難說,只要做人滿意快樂就行。”
但縱觀這些詩人的畫作,還是難逃“形式大于內容”的嫌疑。這次重慶十詩人畫展,也引來了一些觀眾“是不是把草稿掛出來了”的疑問。策展人段君說,他“最初對詩人繪畫的起勢頗為期待,指望詩人繪畫為中國當代繪畫提供新的動力和發展可能。但最近幾年詩人繪畫的成果,從總體上可說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僅有少量詩人在繪畫上有所建樹和超越。大部分詩人的繪畫雖然能夠隱約透露出內在的情感或精神,但畫面的表達往往稚嫩突兀,陷入視覺的局限,沒有完全發揮出詩人的優勢。”
但不管怎么說,這次畫展十位詩人的近100幅作品已全部被認購,在這個時代,這是關于成功的最強有力證明。
對話芒克
不跟畫家比技術
{F=FAMOUS 芒=芒克}
F:應該說,現在畫畫才是您的職業。
芒:是啊,我靠畫畫掙錢養家。從2004年開始畫的時候就這么想。靠詩歌掙錢養家糊口太難,我又沒有工作,所以靠畫試一把,沒想到試成了,現在畫畫就算是我的職業了。出發點就挺商業的,不是說我畫畫為了藝術,就想畫的東西別人能夠喜歡、能夠收藏,就挺好的。所以我盡量畫得色彩好看,喜慶點,掛家里覺得不錯就行了。
F:那以商業為出發點,會不會對題材有一些限制?
芒:每個人的創作都有局限性,不可能面面俱到,畫出自己的特點就行了。
F:畫了幾年,技法有什么變化嗎?
芒:最初我就是用刮刀,試過用筆,太費勁,還得把顏色調稀了,刀比較快,到現在我有了自己用刀的技術。這也是慢慢摸索,最初我也不知道顏色怎么搭配,畢竟沒有專門學過畫畫,但學過也不一定好,好多人學了反而把自己束縛了。咱得講究效率,要是一張畫得畫一個月,我都沒興趣了。我畫一張畫最多一星期,早上天亮了起床開始畫,有時候午飯都不吃,挺體力勞動的。
F:您經常入畫的題材是什么?
芒:最近風景畫得比較多,以前也畫一些人物,但不是特寫實的,我不參考著畫,完全隨著自己內心的東西。
F:怎么評價自己在繪畫上的天賦?
芒:我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天賦,就是瞎畫,有人愿意出錢買,我就挺高興的。要說寫詩,我覺得自己挺有天賦的,我的句子別人寫不出來。畫畫就是個技術活。
F:那您現在還寫詩嗎?
芒:也寫,但少。我還是比較在意詩,想寫純粹的詩。現在也有人找我寫序什么的,我基本上都拒絕了,不是想寫的東西,還得琢磨、費勁。
F:會有人定做您的畫嗎?
芒:有啊,所以有時候我會畫一些很庸俗的東西。我的畫好歹也上萬了,買畫的基本都是做生意有幾個錢的,他要說給畫個竹子畫盆花,真給錢了讓我畫什么我就畫什么,就是買賣。
F:在繪畫上您好像沒有那種對藝術的崇高追求。
芒:真正的畫家可能在意畫就像我在意詩吧,寫詩我不會亂寫,字詞句還是很講究的,他們也是,不會亂畫。畫畫對我來說更像游戲,好玩,開心,在瘋狂。自由的狀態下反而畫出來特別好,我也不會畫那種細致、逼真的畫,真要那樣沒畫完我就瘋了。
F:您的作品顏色都特別明亮。
芒:我也觀察很多畫,一幅畫里面用了太多顏色,反而顯得不干凈。現在中國畫畫的人多數受過去俄羅斯的繪畫傳統影響,但凡覺得自己會畫畫的,基本上以灰調子為主,不敢用完全明快的顏色,我挺奇怪的。要是我畫灰的,我也會心情灰暗,畫畫就是要開心愉快。
F:您認識的從詩人轉向畫家的,多數出自什么原因?
芒:有的也是出于經濟原因,也有人認為自己有才氣,什么都能玩。
F:您覺得畫畫的人跟詩人有什么不一樣?
芒:我不太經常跟畫畫的人在一起,就覺得他們都悶頭耷腦的,也不談什么,就知道自己畫畫自己賣畫,我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頂多談論誰又賣出去一張畫之類的。宋莊這里聚集了好多畫家,畫賣得好的就蓋大工作室,更有錢的就在城里買房子;詩人就是一群大傻子,喜歡扎堆兒,在一塊瞎折騰。
F:有業內人評論說,詩人畫畫仰賴于他們的詩名。
芒:論技術肯定畫不過專業畫家。純畫畫的人經過訓練,從技法、認知各個方面都比詩人畫家工夫下得多,但人家畫也貴,一幅幾百萬;我們這撥人的畫還是便宜。外界說我們技法差,那本來就差,不是差一點半點,但你讓純畫家玩文字,他也玩不過我們。所以我們寫寫畫畫,能賣點錢挺好,開開心心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