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連我自己亦有些不敢相信: 我到了48歲才擁有第一只卡地亞手表,盡管我在18歲那年早已對這款名表流了口水。
18歲那年,是陳百強冒起于香港歌壇的青春歲月,那一年,1981 年,他也才23歲。
陳百強算是香港的“第一代本土青春歌星”,出生和成長于香港,唱的是粵語流行曲,既有纏綿情意,亦有激昂勵志,把我那輩的香港年輕人的心唱得溫柔也堅定; 那年頭,他是老一,在電影和電視劇里專演好男孩,張國榮則站在他的對立面,主要飾演壞孩子,受歡迎程度也理所當然在他之下。
那年頭,陳百強在腕上戴的正是一只 Cartier。 是 Santos 那款經(jīng)典名表,白鋼的,黑底的,優(yōu)雅的,表扣上面有一顆小小的藍寶石,陳百強替這款表做代言,穿一件白色的短袖 Polo-shirt,再把一件淡粉紅色的薄薄的 cashmere 毛衣搭披于兩邊肩上,沉靜的眼睛直望向海報之外,嘴角輕笑,不知何故,令人聯(lián)想起歐洲貴族的氣味,憂郁的眼神似在邀你跟他一起躍進地中海的藍藍海灣,游出去,不回來,回不來。
如果我曾有流行偶像,第一位便是陳百強,中學時每天下課經(jīng)學校附近的銅鑼灣商業(yè)區(qū),有一家鐘表行,櫥窗里張貼他的海報,我必停下來,失魂落魄,目不轉睛地望上一兩分鐘,看他的眼神,看他腕上的表,非常渴望擁有一塊,口水都快流下了。 那時候的價格是,1700港元。
但一直沒買,對我來說太貴了,買不起,也舍不得買。 然而這也可能只是自欺欺人的理由,18歲買不起,到了28歲,總可以了吧? 38歲,更可以,沒理由等到48歲才付諸實行。 一直沒買 Cartier 的理由,或許只源于我那要不得的壞習慣: 愈渴望得到某東西,愈易產(chǎn)生壓抑的沖動,有意無意地延遲滿足,暗暗在心底某處保留著一股欲望,像溫火般,緩慢但仍然燙,不斷刺激著一種或可稱為“期待之癢”的想象,這想象讓我感覺舒服,像被小貓咪舐耳朵,癢得難受卻又不得不受。
Cartier 有著長遠的歷史,1847 年現(xiàn)身,由卡地亞家族控制了一百多年,1964 年在第四代的三兄妹手里出售,名氣不減,但已跟家族無關。 陳百強的壽命卻很短,34歲因用藥問題陷入昏迷,躺在醫(yī)院床上一年多,35歲去世。 那是1993 年,我在報上讀到消息,竟在腦海冒起一個問號: 昏迷中的 Danny 仔,即陳百強,有沒有戴表? 戴的是否仍是那只永恒的山度士款式的卡地亞?
我其實早已忘記那只卡地亞,但去年生日,妻子突然送來禮物,拆開包裝,打開盒子,竟是這款手表,價格已是當年的十多倍了,我把表戴上,定神望著圓圓的表面,隱約間,似是看見陳百強。
我沒問妻子為什么選擇這禮物。 或許,我曾跟她講過陳百強的故事和我的壓抑渴望,而她,在我48歲之年,特地送表,提醒我,人雖老了,卻別忘記年輕時代的甜蜜夢想,而且,短的是歲月,多的是無常,時間滴答向前走動,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