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子七十二天上的風流皇子杞洛,我在流光殿的一千年,從不曾了解過他。
等我試圖稍微懂他一些時,卻已經是流光被毀,七十二天上我們永久的訣別。
我看著月流光河蜿蜒了七十二天,我獨自將月溪花看遍,星光水光閃映里的一千年,我們始終靠得那么近。
卻從未能透過密密疏影的月溪花,將對方看透。
一、月流光河
一至七十二天,拉長單子排名次,天庭最沒譜最紈绔,流光殿的皇子杞洛必能首屈一指,所向披靡獨占第一。
月流光河水繞過整個明媚的七十二天,最是花海絢爛,最是漂亮雅致的所在,必有七皇子杞洛搖著山水扇,穿著月白衫,一雙桃花眼在月溪花掩映下笑意盈盈,幽會佳人。
佳人日日常新,今日一重天的粉紗小宮女,明日帝君家的千金小公主,流光殿的小管家景晞拿著毛筆扁嘴趴在桌子邊做記錄,千年下來,竟連月桂宮那位千年的美寡婦都未能被放過。
這位皇子長得實在太過妖孽,性子著實太過風流。
七十二天上講排場的神仙都是要養個管家的,也是在那時,杞洛在人間覓了小管家景晞,風流太子家的小管家自然是天庭第一的絕色,軟軟的黑發長到及膝,一雙眼睛如曉風清露晶亮剔透,一眨眼就是一場清風細雨。
眾位神仙羨慕杞洛羨慕得流饞涎。
眾位仙女妒忌小管家妒忌得紅了眼。
月流光河的小亭子上,月白長衣的杞洛正款款摘了亭外桃花一枝贈與身畔的佳人。亭子外花徑上抱著三十六盞香茶的景晞正在心里默數,這是這個月來這位瑤華公主第十八次跟主子約會了。
要知道,若是杞洛能同一個女子見上兩面,王母大人都要樂得到佛祖那兒燒三炷高香,這十八次的見面,估計快被杞洛折磨瘋了的老姑婆要驚喜得去給佛祖鍍金身了。
亭子里,那拿了枝桃花的瑤華公主一邊和杞洛調情,一邊也在偷眼打量這位據說天庭絕色的小管家。
景晞小心翼翼地端了紫金木托盤上了小亭時,輕聲喊了聲主子。
杞洛輕輕點了點頭,眼睛猶望著眼前佳人,手剛好伸到茶盞邊時,身邊笑得一臉春風的瑤華公主恰好將自己親釀的杏子酒端與他。
景晞抬眼一愣,善解人意地趕忙后退一步,杞洛的手只拿了個空。
瑤華公主立時將酒盞遞到他手中,又極有禮貌而溫和地伸手去接了茶盞:“據說流光殿的小管家景晞絕色天庭,本宮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真是好相貌,好風度,卻將本宮二字咬得極重。
景晞趕忙施禮,手里端著三十五盞茶極是講究技巧地一拜,看得杞洛眉頭微皺。下一刻,長裙下的腳一疼,咬唇“哎呀”一聲,手里的茶盞嘩啦啦傾斜過去。
耳邊只剩下瑤華公主一聲嬌呼,一身水嫣紅的輕紗衫子頓時被茶水濕得透亮,幾乎露肉。
景晞一愣,過路的神仙眼睛都瞟了過來,瑤華公主低頭看著自身這春色半露的姿態,掩面一串眼淚就落下來了,喊著扯著杞洛的袖子就要尋死。
景晞低了頭,喊了聲主子,杞洛臉色如霜,冷喝道:“端個茶都不會了嗎?”
扯了外衫將瑤華裹住哄勸,瑤華軟軟靠在杞洛懷里也不提什么尋死了,只哭著道:“看來你這流光殿容不下我啊!”
杞洛一氣之下伸手做了利刃,對著景晞便是一刃刀鋒,景晞跪倒了,疼得一哆嗦,明白自己得罪了主子的嬌客,這頓流光殿的家法是免不了了。
心下委屈之間,嘟著嘴,眨著長睫辯駁:“不是我——”
她甫一出聲,瑤華又哭得狠了,七十二天各家閑得發慌的神仙已經在月流光河便聚了一堆,嗑著瓜子裝晨練聊天的,拿著佛經朗誦的,都來等著看這一場熱鬧。
難以收場之下,杞洛抿了薄唇:“你在我流光殿做了這么久的奴才,還是這樣不中用,是我杞洛素日太過仁善了嗎?”
言罷便是一手刀,景晞胸口悶疼得難過,又無力反抗,硬生生退了數步,一翻身直奔著月流光河掉了下去。
眾人抻長了脖子等著看美人入水,卻不曾想杞洛這一手打得實在有些狠了,景晞只覺得疼得連人形都守不住。
眾人再看,只見那翻著白浪的月流光河里,一只雪白帶著黃花的花貍正浮在水面上,圓圓的眼睛里都是滿滿的委屈和難過,額間還有一撮黃色的毛成了隱約的星狀。
原來,這就是景晞的原形。
杞洛斂了眸子,沉聲道:“不到子時不許出來。”
小管家景晞在河里浮沉著看著主子攜著瑤華而去,瑤華糯了嗓子紅了臉還帶著兩點淚:“皇子看了奴家如此模樣,皇子可要對奴家負責啊!”
小花貍捂著發疼的胸口忍不住“呸”了一聲。
再有知覺時,已是夜晚,那些看熱鬧的仙君覺得沒勁早已散去,在她又疼又冷之時被一雙手托起來抱在懷里,又被吹干了毛化成了人形,只覺得暖心暖肺,她睜開眼便看見銀河間碗大的星子,身后的人輕聲略帶壓抑著問她:“還疼不疼?”
她側了眼看見藍衣的青年,側臉清冷,有極好看的薄唇和眉峰。
“主……主子。”
青年用長衫將她裹緊,微垂了眸子:“今晚不是當差嗎?到了子時不知道自己回去?”
她只好勉力站起,大眼睛水汪汪地望了一眼璀璨的星子,輕嘆了氣往流光殿走。
已經走了幾步忽然覺得好奇便又折了回來:“不知道主子怎么大半夜逛到這里來了?”
說他是特意來接她的,便是被打死了也不信的。
杞洛仍在原地發呆順口道:“我是來找老君講講早課順便路過。”
“早課?!現在……現在是夜半子時吧?!”
杞洛臉不紅心不跳地輕咳一聲半晌道:“哦……是這樣,我這幾日……這幾日都起得比較早。”
“……”
二、花貍媚術
近日流光殿的小管家景晞很是不痛快。
自她千把年前進了流光殿時便知自家主子不喜歡她,素日里端茶嫌水燙,煮飯嫌菜咸,便是縫了衣衫,他又嫌棄狐貍皮太過保暖。雖然她也深知自己心不夠細廚藝不夠精,還縫壞了天庭唯一一塊狐貍皮,便是抄經書都不小心扯了主子的藏著的孤本。杞洛一氣之下折斷了她三支毛筆,手心都滲血了。
卻也深知自己得了花貍山貓一族的畢族精髓,意外長了一張奇美的臉。
主子風流成性卻偏偏對她無意,這便真是不喜歡她了。
前些日不幸被大家看了真身,誰人不知花貍一族論起媚術也只不過稍遜狐族,又長了這么一張臉,她卻近水樓臺千年也未能得了月,說出來真是遜斃了。
這事一時之間傳得天上地下盡人皆知,最后連花貍族族長都修書,小管家景晞拿著族長的信,驚覺未能勾引杞洛原來不只是丟了自己的臉,簡直是把花貍全族的臉都丟盡了。
自暴自棄地啃了三條魚還是不得不回信給族長,咬牙切齒地承認自己真是弱爆了。
于是就算是為了家族榮譽也不得不拋棄自己和杞洛那點個人恩怨了。小花貍決定奮起貓膽把杞洛撲倒。
不日群仙宴上,杞洛與瑤華在角落里談情,小管家景晞便一身輕紗裙亦步亦趨地跟著做燈泡,還不時地扯了扯衣角搔首弄姿,她自信肌膚勝雪,身材要勝過瑤華太多,結果杞洛自與瑤華言笑晏晏理都不理她。
景晞皺了眉暗自下決心,為了家族榮譽便拼了吧,于是又扯了扯衣角,無奈衣服太緊,就聽“刺啦”一聲,竟硬生生扯下一個肩頭。
瑤華“哎喲”一聲笑得花枝亂顫,小管家窘迫地紅了臉,那端一殿的神仙刷的一下把目光都湊了過來。
杞洛眉頭皺得緊緊的,冷眼一斜,扯了外衫立時扔了過來,將她捂了個嚴實:“關禁閉一個月,這個月都不要再跟我出來了。”
小管家景晞嘟了唇可憐兮兮的。
再過多日,瑤華仙子一個神仙竟然說是體虛染了風寒,于是杞洛狠狠地在她殿里噓寒問暖了數日。
好容易回了流光殿,斜倚在紫藤花架的榻上休息,小管家景晞小心翼翼地來奉了茶,站起身來便是一聲驚呼,大眼睛撲扇著直直軟了靠在杞洛身上。
杞洛一驚睜了眼,正看到小花貍小臉煞白,不禁也有些急了趕忙接住她攬在懷里:“怎么了?”
景晞極力模仿那日瑤華仙子那弱不禁風的模樣:“可……可能是感染了風寒!”
說著又學瑤華仙子的樣子上去攬杞洛的脖頸:“主人——”話還未說完就聽“哐當”一聲,一壺滾燙的熱茶灑了杞洛一身……半點都沒浪費。
景晞一慌之下趕緊去扯杞洛的衣襟,于是一件月白長衫只聽“刺啦”一聲毀在那雙白嫩的小胖手下。
流光殿的主子杞洛在自己管家手下,斜倚著小塌,衣衫半敞露出大片肌膚,鳳眸里都是怒氣。
“主……主人……”
杞洛一拍藤椅恨恨地道:“景晞你夠了!一只貓妖也染風寒?!關禁閉……”
這日的天庭傳聞,唉,流光殿的管家景晞終于忍不住扒了自家主子的衣服,據說杞洛被蹂躪得臉都綠了。
失敗之后的景晞很是幽怨了一陣,最后還是法司官南崢的夫人西澄教了她一招說是若美人計不成就走賢惠路線吧。
正好玉帝來了指令讓杞洛修葺女媧故居,以備他年重開千華宴,賢惠的小管家把活全部攬過來,帶著流光殿所有的侍女家都不回日夜趕工,把那荒草野殿好一般修正,遠遠在三十六天的王母抬眼都能看見七十二天女媧故居新建的琉璃瓦金光閃閃,搞到最后經費果然在意料之中不夠了。
彼時,被帶走了所有侍女的流光殿已經一派冷清,幾天沒飯吃沒茶喝衣服沒人洗的杞洛氣得跑到女媧故居抓人的時候,花貍景晞正化了真身白黃色一團,蹲在女媧故居門口笑瞇瞇地看著前方,一下一下上下擺著毛茸茸的小手。
“你這又是干什么呢?”杞洛扶額三道黑線。
景晞一只山貓是不會講話的,旁邊侍女趕緊幫忙回答:“管……管家說她在幫主子招財……”
“……”
杞洛望天,半晌怒道:“好……好,那就招一個月不許變回真身吧!”
小花貍惱得坐在流光殿發了好些天的呆,消極怠工也不理自家主子,陰雨連綿的七十二天仿佛沒個放晴的日子。
流光殿月初殿訓之時,當著全殿人的面,最后也不過等來了杞洛一句:“要是再發呆,就回你的花貍山發呆去!”
她再委屈地瞪回去時,他側臉清冷,半晌聲若寒霜:“景晞,若你仗著有幾分姿色便妄想些不可能的事,未免太看高自己,也太看低我杞洛了。”
一時間流光殿異常安靜,小花貍眨著盈盈大眼攥緊了拳頭,尖指甲一不留心竟劃破了掌心。
三、全武行
春日最是貓兒思春狗鬧騰的日子,瑤華公主又起了新主意,這一次約了杞洛在卿華水鏡里騎射比武。
三月里杞洛搖著山水扇去人間踏青,一去就是月余,再回來時,臉色泛白竟有幾分委頓之感,看上去倒似大病了一場。
這月余杞洛閉門不出,與自家小管家的緋色新聞自然多些,瑤華公主這次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力挽狂瀾,請了好些七十二天有面子的神仙,甫一到卿華水鏡,便先臨著水瀑一曲云月飛天,美得震驚四座,那雙杏核眼隔著水瀑脈脈看著杞洛。
小花貍上次被她算計還憋著一口氣,有意無意一個轉身擋在杞洛面前,全全擋住杞洛那視線。氣得瑤華公主臉都綠了。
一曲剛罷,景晞便以花貍族身輕為由非要與她共舞一曲,誰不知道這個瑤華公主看著嬌滴滴其實也算是天庭半個能用的武將。
這一舞,明擺著是拈酸吃醋的比武。
景晞想著自己跟她一比實在已經給花貍族丟了大臉,這種事再推脫,以后花貍族也別在妖仙界混了。只是她還未來得及答應,白衣的青年發絲輕飛已經擋在她身前。
“若瑤華有興致,便讓我相陪如何?”七十二天的皇子杞洛向來俊朗無雙。他若有心引你心動,便是無知的月溪花都含羞。
瑤華還未能說話,小花貍景晞已經浮起綠紗裙,騰起云霧:“景晞想請主子賞臉切磋一下如何?”
杞洛皺了眉,冷聲喝道:“不知好歹,還不下去!”
小花貍忽然來了脾氣:“杞洛你不敢嗎?”
“景晞!”
小花貍瞇著眼輕聲道:“若你真的不敢,便別擋著我和瑤華切磋。”
他臉色薄怒,最后只是提劍隨她飛上卿華飛瀑,黑色的長發紛飛,白紗衣勝雪,飛著的水霧里嫣紅的月溪花一朵朵落下來,五色的日光映著水珠襯著人影繚亂。
千年花貍的道行,其實比起一般的小神仙已經不弱,她雖看似沒什么仙骨,實則若是真打起來,卻又不見得比瑤華遜色。
她騰起云霧,月溪花因那靈氣開得芳華無雙,一時間鋪天蓋地的花瓣水珠在七十二天的祥云里繚亂成像。
那一幕,即便是多年后,皇子杞洛已經作古,小管家離開天庭不知所終,流光殿已毀,每當再被提起,仍是一片欷歔。
千年的煙云轉眼即過,誰能老記得當年的皇子當年的妖,只是那一幕驚人眼目,自此一載成傳奇。
飛瀑之上,她是使了全力的,長劍直直對著他而去,踏著水浪的杞洛臉色泛白,薄唇緊抿,清明的眸光仿佛那日卿華的潭水幽深不見底。
劍尖抵在他胸前之時她便已經后悔,卻在沒入三寸后驚覺他的無力閃躲。
她回旋了身去扶住杞洛,才發現他幾乎無力站在飛瀑之中。
“主子——”
杞洛靠著她扶持穩住身形,在落地前捏著訣將胸前的血跡瞬間變沒。
“瑤華,今日就到這里吧,我累了。”他說罷轉身就走,也不管看了剛才一幕還目瞪口呆的眾人。
剛回到流光殿的杞洛便一跤栽倒,臉色慘白著靠在月桂樹邊久久動彈不得。
小花貍景晞嚇得眼淚一滴滴掉落下來,靠在他身畔一聲聲哭喊著“主子主子”。
“這時候到哭起來了,剛才不是鬧得歡嗎?”他低笑著仍閉著眼,悄悄攥了她手,輕輕摸了摸那日指甲劃出的傷疤。
“我不是故意的。”她囁嚅了半晌輕聲道,即便是被他欺負,被他奚落,被他不在乎。
可是在流光殿里的一千年,他其實,從不曾苛責過她,她胡鬧起來,他雖責罰得厲害,卻從不曾跟她一般見識。
他微睜開眼瞧她,以手勉強支住身子,良久才啞聲道:“景晞,不要哭。”
小花貍拖著杞洛將他移到寢殿,一路上眼淚把臉都臟了,軟糯著嗓子:“主子,我——”
杞洛實在沒辦法,將她攬過來抱在懷里,擦了擦眼淚皺眉道:“你若一直如此乖巧該多好。”
她低低“哦”了一聲卻哭得更厲害,用手摸了摸他的傷處,用心地念了幾遍愈合咒,又蹲著仔細地上了兩遍藥。
杞洛似乎有些精力不濟,眼睛幾次閉上,臉色卻已經不似剛才那么蒼白。
景晞卻賴在他身畔不肯走。
最后終于忍不住道:“主子——”
“不都說了不用擔心嗎?”杞洛有些無奈地柔聲安慰道。
小花貍景晞皺眉良久才憋不住似的問道:“主子……我怎么可能不擔心,差點弄死主子這種重罪,你……你到底要對我使什么家法啊?”
“……”
四、合歡酒
卿華水鏡一事之后,杞洛似乎對瑤華淡了幾分心思,養傷時期日日懶懶散散,不過是在家看書飲茶,偶爾彈九尾琴,景晞都要小心勸著唯恐又舊傷復發。
杞大爺日日被養尊處優地供著,卻一直未見大好,不過這也不耽擱他日日尋歡作樂。
搞亂了不知又多少七十二天仙子的芳心,月老那里忙著拉紅線,他這次卻壞了人家姑娘正經的姻緣。
合歡花期將晚時,月老終究想了個辦法,最后送了一盞合歡酒給小管家景晞。
說是酒其實效用不亞于狐族的媚術,實在比媚術來得更直接,喝下去便是意亂情迷的東西。
景晞也是個家族榮譽時刻記在心上的好姑娘,將這酒小心地帶回來想灌給杞洛。
細細致致地做了幾個杞洛喜歡的小菜,端到流光殿的山水閣上,遠山霧氣蒙蒙泛藍,無邊絲雨細密如綢,潤了蔥郁的草木,杞洛今日未約人,只是自己在山水閣上望著無邊細雨。
她踮著腳綠紗衣便跟著她一跳一跳,進到閣子里時,水霧便將及膝的長發覆了一層。
“一千年了,怎么都沒長進?”
她笑著拂去水珠:“要是什么都用法術就太無聊了,以前在人間也經常風吹雨淋啊!”
杞洛淡淡地說道:“那就別用法術了,我們猜拳吧。嗯——就罰喝酒好了,你帶的酒看著不錯。”
事后多年,景晞想起都覺得杞洛簡直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實在是每句話都在下著套。
猜拳猜到最后自然是她輸得一塌糊涂,一壺合歡酒喝下去,從微醺到深醉。
她醉得深時,揪著杞洛的衣襟仰著頭,露出纖美潔白的脖頸,微閉了眼抱怨:“杞洛杞洛,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見過一個人,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你長得很像他……”
杞洛攔腰將她托住,半晌低聲道:“不知道的人是你。”
景晞便睜大了眼睛迷茫地看他,抿了唇:“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明明也看我一個妖精不起,你帶我回來也不過是看我長得挺好看的吧?你這么個人渣,哦不,仙渣!”
她想了想帶了哭腔喝問道:“我這么盡心伺候你,你說你卻欺負了我一千年,杞洛你的良心呢?良心難道都被狗吃了嗎?”捂住有些發疼的額頭,一雙眼便盈盈看著杞洛,忽然湊上前,如小狗般啃上那兩片薄唇。
閣子外雨聲漸大,斜飛的雨絲打在身上微微透著涼。
杞洛無語地抱住她,低了頭任她胡鬧,被小花貍的眼淚濕了臉頰的天神溫聲道:“景晞,睡吧。”
睡醒了,就當這一千年是夢里,我們重新來過。
夢里,仿佛又回到那個四月玉蘭花開滿山頭的時候,攬著她的人情深如許。
雨不知何時停了,火燒云燎燃了西天云朵時,他們在一聲尖叫里驚醒。
小花貍景晞愣著醒來,自己身在杞洛的懷抱里,閣子中的紗帳薄被凌亂,眼前是一臉憤怒的瑤華公主。
“杞洛,你竟然跟這么個下界小妖胡鬧,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嗎?”
杞洛似乎還未全醒,支著單膝扶住額頭,皺眉半晌漫不經心地道:“瑤華,不過是和我家養的妖精胡鬧了些,你這樣未免太過認真了。”
家養的妖精,驚喜一瞬間睜大了眼。
瑤華仙子卻不依不饒:“你跟別的仙子見個面我已經不理會,你如今這個樣子,傳出去你要別的神仙如何看待我瑤華?”
杞洛忽然冷了眼:“你要別人如何看待你,即便是和你,我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
瑤華公主杏核眼瞪得溜圓:“杞洛,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你如此得罪我便不怕我宣揚出去?”
杞洛輕笑道:“我多看了你兩眼,你便以為自己在流光殿有多重要了嗎?瑤華,若是盤古大帝的公主也如此不經事,倒是我高看了你。”
一抬眼,向來風流的桃花眼眼角一片薄寒。
“你……你待我不是不同……”瑤華不信般仍喃喃問道。
杞洛起了身,整了整衣襟,看著低了頭有些睖睜的景晞,再看著瑤華公主,淡淡地道:“我從不曾看誰有過不同,公主如何,一個妖精如何?”
瑤華氣得手刀切過來卻被杞洛硬生生接住扭住了她的手腕,一張臉冷清如冰,哪里有素日憐香惜玉的模樣。
瑤華怒道:“杞洛你這樣,就不怕遭報應?”
杞洛輕蔑地笑:“報應?”斜斜挑了眉峰問,“不知瑤華說的是什么樣的報應?”
瑤華公主一甩裙衫,恨恨地憤道:“杞洛,我會讓你為以前所有的一切付出代價。”說罷拂袖而去。
小花貍景晞整理好了衣裙,呆愣著抱著膝看著窗外漸漸沒入西山的日頭,良久低聲問道:“一切人在你看來都沒有不同是嗎?杞洛,我……我也不過是你無聊時養的一只妖精而已。”
七十二天流光殿的主子杞洛低垂了眼睛,低聲堅定地回答:“是。”
他低斂了眸,半晌道:“景晞,幫我泡杯茶吧,泡好了這杯茶就回你的花貍山,再別回來了。”
身后傳來茶碗落地的脆響。
杞洛望著窗外橫斜的花盞,扶著額頭微皺了眉頭苦笑,報應嗎?不是早在一千年前就來了嗎?
五、流光毀
七十二天風云突變,瑤華一狀告到玉帝那里,盤古大帝雖未出面卻十分悶騷地修書一封與玉帝,說來說去就是你要給我女兒一個交代。
于是盤古大帝那邊場面一撐,一時間曾經被勾引了閨女,勾引了未婚妻,勾引了妹子的來告狀奏折堆滿了玉帝殿,整個盛況便是百年一遇的蟠桃會也不過如此了。
杞洛倒也光明磊落,淺笑著說:“當年你情我愿,今日若你們要如此對我潑臟水,杞洛也不愿多加爭辯。”
一句話更惹得那些家長群情激奮,玉帝一氣之下,天雷轟吧。
他被縛住帶到三十六天行刑之時,她在花貍山,接受群獸朝拜。
當年千年的小花貍不過是小小山主,此時她再回山端,卻已經被尊為群獸之主。
她拉著地精討來了過往書,書里一幕幕過往呈現。
得罪了當朝公主的弱冠少年,被一路追殺至她的花貍山。
一千年前她不過是剛出生的妖,在花木深處玩耍時,偶遇了便出手相救,最后兩個人身受重傷。
大朵大朵玉蘭花盛開的四月,他懷抱著重傷的她,小花貍醒時,一樹玉蘭花下他的臉色慘白,已經死去多時。他那時伏在他耳邊說過,若他年相遇,報你此生恩情,定當白首不離,生死不棄。
轉眼他的一世歷劫過去,重回仙班,再相見時,他是七十二天流光殿的皇子杞洛,她仍是山間日日閑逛的小妖精,他帶著她回流光殿,一千年里他一個勁地欺負她,他真是個很壞很壞的人。
她不認得他,她只知道那一年的少年已死,她掛念他,便也只能透過杞洛的影子掛念那個人。
誰讓他們那么像。
千年后,他再到花貍山,煞七十二獸王,成為花貍山百獸之主,他把當年他得罪的那位公主氣得半死,他把花貍景晞貶下七十二天,他說他不喜歡她。
景晞指著過往書里的少年問地精:“你說那少年就是杞洛嗎?他怎么能是當年的少年呢?”
她低笑著,笑出眼淚來:“一千年里,我從未見過他如當年一般……”一般情深如許。
可是若不是他降服七十二獸王受了傷,在那一日的飛瀑之中,她又怎么可以輕易讓好端端的他受了那一劍。
老地精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她:“你當年在這兒修煉時便不怎么靈光,怎么一千年了還是沒個長進。便是他掩了本性,你便不認得他了?”
她的眼淚便大滴大滴落下來。
她展開云霧,到了三十六天時,他在行刑臺上,九雷轟頂,奄奄一息,桃花眼仍帶著淡淡的笑,前襟卻已經血跡斑斑。
她跪倒在行刑臺前,咬著唇問他:“我在過往書上看到的都是真的嗎?”
杞洛便斜了眼,輕笑:“假的。”
“我不認得你是不是讓你傷心難過了,杞洛,你說不喜歡我了……是假的吧?”
“景晞,我不是讓你回花貍山了嗎……你這樣不依不饒……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晴天霹靂一聲聲擊在杞洛身上,他微彎了腰,如雪壓青竹,依舊雍容絕世,俊朗無雙。
點點血跡卻灑在行刑臺上。
“杞洛,不喜歡我是假的,風流不羈是假的,喜歡瑤華是假的,得罪瑤華是故意的,你這樣是想如何呢?”
杞洛抿緊了唇,半晌倒吸了涼氣輕聲道:“景晞——七十二天的皇子是娶不了一只妖的。”
悶聲的驚雷在他身畔炸響,杞洛悶哼一聲,再開口時,大口的鮮血便流下來。
景晞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沖上前攬住他。
她軟糯了嗓子,卻嗓音哽咽:“杞洛,讓我陪你吧……”
下一刻,小花貍景晞被他用盡全力拋開墜下崖。
三十六天的刑天雷劈下,七十二天上的皇子杞洛大口大口的鮮血落在刑天臺上。
如月溪花的盛開,紅了一片。
她被打落墜仙崖時,眼睜睜望著他受那天雷之刑,墜仙崖的霧氣掩蓋住他的雙眸。
離別時,他素日漆黑的眸子,眸光如水。
杞洛,你記不記得你前一世說過,若他年相遇,定當白首不離,生死不棄。
杞洛,你這一世說,你從不曾在乎過什么女妖,什么管家。
你到底哪一次說的才是真的呢?
尾聲 花貍山
花貍山七十二獸王再次迎來他們的主子杞洛時,花貍景晞正守在花木深處發呆。
那時,流光殿已毀,瑤華公主消了氣。
皇子杞洛據說在刑天臺魂飛魄散。
他用一千年布了一個大局,不過是為了逃出七十二天,能跟個凡間的小妖無驚無礙地過一生。
他回來那日,有只花貍精哭得花了臉,膩在他懷里整整一天睜大了眼。
再后來,為了增進夫妻情趣,杞洛決定為愛妻景晞作畫一幅。
她受寵若驚,擺著各種造型時,忽然靈光一閃:“據說腹黑男都喜歡美貌小白女,我自以為我論起能力怎么也是一山之主,只是太過美貌了些,杞洛你不會也是看中了我的美貌吧?”
她的夫君義正詞嚴地否認:“怎么會,我是真心愛你的人。”
景晞對于自身人格魅力一向不自信:“真的嗎?”
杞洛施施然折過畫給她看:“這個便可以證明,若是愛你的美貌,怎么會如此畫。”
花貍山里一聲尖叫傳了萬水千山:“杞洛你大爺……誰讓你畫一只招財貓在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