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從事教育工作的第二十二個年頭,回想起當年的青蔥歲月,感慨萬千!
1991年秋,我終于可以教我心儀的本行學科——語文,還頭一回擔任班主任。記得我走向初一(4)班課室時的腿是發抖的,我不知道自己將會被交付給什么樣的學生,會有怎樣的語文教學和班主任經歷。手哆嗦著打開了課室的門鎖,學生們一涌而進,而我,卻不敢抬頭正視他們。
雖然已經有了一年的教齡——初二歷史,對于講臺,我依然覺得很陌生;面對學生,我依然覺得茫然。一年的歷史教學,并沒有給我絲毫的成功感。也許,學生并不會真正記住我,會考結束,他們便會把我忘得一干二凈,除了我是個初出茅廬的長發及腰的女老師,戴著眼鏡的、一張圓圓的、有點兒嬰兒肥的臉。其實,剛畢業的那段日子也是我人生中最茫然的日子。
1991年秋天,我的人生終于掀開了新的一頁。當校長宣布我任教語文學科并擔任班主任的那一刻,我內心感慨萬千:我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分三畝地,終于可以播撒語文教育的種子。那年的暑假,對未來的語文教學生活的向往占據了我整個心房,我用心地研讀每一篇教材,一絲不茍地備好每一篇課文,推敲每一個教學環節……備課本被我寫得滿滿的。我想象著未來的教學場景,我如何用心地教,學生如何認真地學,似乎一切都那么完美!的確,那時候,我太想向別人證明——我是行的!
至于如何開始了新的教學旅程,早已經淡忘了,只記得我迫不及待地上語文課。巍巍的《我的老師》一文深深地打動了我,可以說,在往后的二十多年的教學生活中,我一直受到這篇課文的影響,在我的每一個教育和教學細節,她都會從靈魂深處跑出來,告誡我該怎樣做一名老師,讓我在感激與愧疚中前行。時至今日,這篇課文我依然可以一字不落的背誦下來:
我的老師
巍巍
最使我難忘的,是我的女老師蔡蕓芝先生。
她是我的二年級、三年級和四年級前一學期的教師。現在回想起來,她那時有十八九歲。右嘴角邊有榆錢大小一塊黑痣。在我的記憶里,她是一個溫柔而美麗的人。
她從來不打罵我們。僅僅有一次,她的教鞭好像要落下來,我用石板一迎,教鞭輕輕地敲在石板邊上,大伙笑了,她也笑了。我用兒童的狡猾的眼光察覺,她愛我們,并沒有存心要打的意思。孩子們是多么善于觀察這一點呵。
在課外的時候,她教我們跳舞,我現在還記得她把我扮成女孩子表演跳舞的情景。在假日里,她把我們帶到她的家里和女朋友的家里,在她的女朋友的園子里,她還讓我們觀察蜜蜂,也是在那時候,我認識了蜂王,并且平生第一次吃了蜂蜜。
她愛詩,并且愛用歌唱的音調教我們讀詩。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她讀詩的音調,還能背誦她教我們的詩:
圓天蓋著大海,
黑水托著孤舟,
遠看不見山,
那天邊只有云頭,
也看不見樹,
那水上只有海鷗……
今天想來,她對我的接近文學和愛好文學,是有著多么有益的影響!
像這樣的教師,我們怎么會不喜歡她并且愿意和她親近呢?我們見了她不由得就圍上去。即使她寫字的時候,我們也默默地看著她,連她握筆的姿勢都急于模仿。
有一件小事,我不知道還值不值得提它,但回想起來,在那時卻占據過我的心靈。我父親那時候在軍閥部隊里,好幾年沒有回來,我跟母親牽掛他,不知道他的死活。我的母親常常站在一張褪了色的神像面前焚香祈禱。我雖不像母親那樣,也略略懂了些事。可是在孩子群中,我的那些小“反對派”們,常常在我的耳邊猛喊:“哎喲喲,你爹回不來了喲,他吃了炮子兒羅!”那時的我,真好像父親死了似的那么悲傷。這時候蔡老師援助了我,批評我的“反對派”們,還寫了一封信勸慰我,說我是“心清如水”的學生。
一個老師排除了孩子世界里的一件小小的糾紛,是多么平常;可是回想起來,那時候我卻覺得給了我莫大的支持!在一個孩子的眼睛里,他的老師是多么慈愛,多么公平,多么偉大的人呵。
每逢放假的時候,我們就更不愿離開她。我還記得,放假前我默默地站在她的身邊,看她收拾這樣那樣東西的情景。蔡老師!我不知道你當時是不是察覺一個孩子站在那里,對你是多么的依戀!至于暑假,對于一個喜歡他的老師的孩子來說,又是多么漫長!記得在一個夏季的夜里,席子鋪在當屋,旁邊燃著蚊香,我睡熟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夜里的什么時辰,我忽然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往外就走。母親喊住了:“你要去干什么?”“找蔡老師……”我模模糊糊地回答。“不是放暑假了么?”哦,我才醒了。看看那塊席子,我已經走出六七尺遠。母親把我拉回來,勸說了一會,我才睡熟了。我是多么想念我的蔡老師呵!至今回想起來,我還覺得這是我記憶中的珍寶之一。一個孩子的純真的心,就是那些在熱戀中的人們也難比呵!……什么時候,我再見一見我的蔡老師呢?
可惜我沒有上完初小,就轉到縣立五小上學,從此,我就和我們的蔡老師分別了。
每每誦讀起這篇課文,總是發自靈魂深處的震顫,忍不住熱淚盈眶。雖然平生只教過一次這篇文章,但文中的蔡蕓芝先生早已銘刻心底,我也如作者巍巍一樣,深深思念著這位溫柔而美麗的老師。
當時,我應該很用心教學這篇課文,源于內心的愛與敬佩。以至于一位女學生在日記中寫我,是如此的印象:阮老師很特別,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喜歡教訓學生,她沒有什么廢話,一上課就很用心地教我們學課文……我覺得她多么像文中的蔡蕓芝先生!
那時候,我對學生充滿了期待,希望他們將來都成為出色的人。而那個班的學生似乎并不領情,他們總是很頑皮,不聽勸告,總是把我氣哭。看著他們的可以預知后果的行為,我苦口婆心地勸,總是為他們的未來擔憂:以后可怎么辦哪!
前一段時間回了一趟家鄉,班長得知我回去了,在一天內就召集了二十位同學。回到曾經待過的教室、操場,學生告知了我當時被蒙在鼓里的很多真相,其中一個足以讓我感慨萬千:
“老師,在這里,我們鄭重地向您道歉!”站在往日做早操的地方,一位男生深深鞠躬:“那晚把您嚇哭了,我是同謀者,有罪……”同學們不禁哄笑起來,我也笑了。
“老師,您知道我當時有多恨你嗎?”“主犯”小李說。
“你為什么恨我呢?”我不解。
“我以高分考進二中,應該是年級數一數二的學生,卻一直得不到你的關注,選班干部沒份,參加校運會沒份……于是,我就自暴自棄,變成了全班最調皮的學生……”
“那天晚自修,我把一條毛毛蟲夾進了你的備課本中。你一翻開本子,嚇得大叫,哭著走出了課室。”竟然有這樣的細節?我全忘記了。他說,后來回家跟姐姐說起這件事,被姐姐批評了,還買了水果來向我道歉。這個環節,也早已淡出了我的記憶。他還說,當時我原諒他了,讓他出一期黑板報作為補償。
這位學生后來考上了廣州美院,現在也成為了一名成功的老師。到他的“廣美藝術概念館”參觀,那盛大的培訓場面令我們驚訝:人頭擠擠,兩層樓的大廳密密麻麻地坐了一百多位學生,大多是為明年一月份的美術專業試做準備的。學生坐著小板凳,專心致志地描摹著。看得出來,他的學生是多么敬仰他!
“其實,我還是很感激老師您的,因為您發掘了我的美術潛能,我從此踏上了美術這條路,實現了我的理想。”
對此,我是印象深刻的。當年他參加學校周年校慶的繪畫比賽,我很用心地為他修改過畫,送去評比,經過很曲折的評審過程,讓大家認識了他的畫,一種當時相當罕見的畫種——漆畫。對于他后來的發展,我還是很有信心并且充滿期待的。他的個性比較倔強,認準了一定會朝著目標前進的,這一點,我沒有看錯。
說實在的,當年教那個班,沒有任何的技術含量,有的只是一顆真誠的心。如今,我的學生都成人成才了,活躍在各行各業,包括讓我倍感頭痛的學生,都事業有成。掀開往日的記憶,我發現沒有一個學生留給我不好的印記,他們是那樣真實地生活著,那樣稚嫩地生活在我的記憶中,在那段青澀的歲月里給了我一段極其美好的人生。每當想起他們,我的心腸便會變得柔軟起來,這也讓我獲得一個啟示:每一位學生都是獨立的生命個體,不容忽略。
對此,我心存感恩!同學們,是你們帶我走出了人生的迷茫期!是你們容忍我教育起始階段的膚淺與幼稚!是你們讓我的教育生涯充滿亮色!是你們給予我堅持前行的勇氣與希望!
1991,那段青澀的歲月,如此沉重而開朗!
本欄責任編輯 黃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