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女兒在餐桌旁忙乎半天,看起來像在給什么人寫一封英文信。她又是查字典又是上網搜地址的,我忍不住湊近前看一看——收信人居然是J·K·羅琳!
“怎么給J·K·羅琳寫信啊?”我故作平靜地問。平時很少看這丫頭讀她的小說,難道一轉身成了“小哈迷”?
“我想讓她送我一臺筆記本電腦,淡紫色的那種。”女兒頭也不抬地回答,口氣平常得如同給遠方的外婆寫信,并囑托她捎帶點啥過來一樣。
我拿起她的信讀起來,信的大意是:
我是一名九歲的中國小學生。我很喜歡寫作,但是爸爸媽媽整天霸占著家里的電腦,只允許我用筆在本子上書寫。我想擁有一臺有淡紫色外殼的筆記本電腦,這樣我就可以用它來寫自己想寫的故事了。
“凱文先生說了,我的愿望應該得到實現。” 女兒肯定地告訴我。
凱文先生(Mr Kevin)是女兒現在的英文外教,一位有著20多年教齡的美國老師。這一周,他給孩子們定的教學主題是“給名人寫一封信”,鼓勵孩子們充分表達自己的愿望。怪不得這一周的單詞表全是街區、道路的英文縮寫,其中還包括幾條著名的道路,看來是為指導孩子們寫信這一教學主題做準備的。
“凱文先生怎么會讓你們給名人寫信呢?”我好奇地問。
“那是因為班上有同學給‘Mr Know All’(無所不知先生) 寫一封信幫助灰姑娘實現愿望了。”
我的上帝,這說的又是哪跟哪?聽得我一頭霧水!怎么會冒出個“無所不知先生”,又來一個灰姑娘?這和名人又怎么扯上關系了?大家都說老外上課不按常理出牌,這回總算見識了。等我細細追究,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原由。
在課堂上,凱文先生為孩子們讀《灰姑娘》的故事。當他讀到“繼母不讓灰姑娘參加王子的舞會”時,停下來問學生:“如果灰姑娘給Mr Know All寫信的話,你覺得她會怎么寫?結果會怎樣?”
孩子們興致勃勃地以灰姑娘的身份寫起信來。有的請“無所不知先生”潛到富人家里借一條舞會穿的裙子給灰姑娘;有的請“無所不知先生”為灰姑娘準備一塊飛毯飛往皇宮;還有的干脆給王子寫信,讓他贈送灰姑娘一張舞會的入場券……信的內容五花八門,最后孩子們都相信,如果灰姑娘當時可以寫信求助的話,即使沒有仙女教母的出現,沒有南瓜馬車,她照樣能脫離繼母的折磨,實現自己的愿望。
凱文先生繼續趁熱打鐵,給孩子們講了自己的童年趣事:他小時候曾經給著名球星、流行歌手寫過信,結果收到了對方的親筆簽名照呢!此外,像他這樣給名人寫信的孩子很多,最后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凱文先生的經歷鼓舞了所有的孩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計劃開來,有的準備給貝克漢姆寫信,想得到一件球衣;有的給美國流行歌手寫信,想要一張偶像的親筆簽名照……聽起來,他們的想法都很幼稚可笑。但是,凱文先生一點也不這樣看,反而叮囑孩子們投寄越洋信要使用航空信封,注意信封的書寫格式等。
看著女兒滿懷期待的樣子,我故意問道:“你怎么不想和J·K·羅琳交流一下寫作的問題?要是她給你支一兩招兒,說不定你也能成作家呢。要一臺筆記本電腦,這有什么意義啊?”
女兒不以為然地說:“要學習寫作技巧,自己去讀書就好了,干嘛費那么大的勁兒寫信去問啊?我就是想用她送給我的電腦寫東西。”
我想起自己也鼓勵過學生給名人寫信。記得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給“市長爺爺”寫信,請求他治理好珠江的水污染;還有給教育局長寫信的,提醒他關注農民工孩子的教育……每個人都把信寫得情真意切,拳拳之心溢于言表。奇怪的是,幾乎沒有一個孩子主動把這樣的信投遞出去,他們也絕不會把英文課堂上的“幼稚想法”寫在中文習作本上。也許,這些堂而皇之的問題并不是孩子內心真正的愿望,并且多年的考試經驗已讓孩子們學會揣摩老師的“審美口味”——“向名人索要禮物”這種沒有積極意義的內容,一定會被老師斥之為:思想不端正,在考試時不拿零分才怪呢!
第二天上班,我無意中讀了一篇文章,文中提到那些曾經給總統寫信的孩子。其中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信的內容如下:
我親愛的朋友羅斯福總統:
我是一個古巴的兒童。我的家離你住的地方好像不太遠。我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只有12歲,卻經常思考問題。我喜歡收藏一些有價值的物品,比如美鈔。你能不能給我一張10美元的鈔票?至今我還沒見過綠色的10元美鈔呢!你一定會滿足我的愿望。難道不是嗎?
菲德爾·卡斯特羅
羅斯福總統給這個小男孩回了信,可惜沒有附上一張10美元的鈔票。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當年寫信的“小冒失鬼”日后竟然成了古巴最高領導人,而這封信被美國國家檔案管理總局保存了下來。我終于深切地體會到:人生而平等,每個人都有表達愿望的權利。而孩子們的愿望,大多簡單直接,并沒有什么太深刻的想法,更不需要人為地去拔高他們的“思想境界”。
女兒興致勃勃地約上她的小伙伴把信寄出去后,我問凱文先生:“你覺得孩子們的愿望真的會實現嗎?”
“我認為會。”這位童心未泯的老師不假思索地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