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想,我該怎么去安慰他!
他總是落落寡歡。下課的時候,他總是在同學們的視線之外,在教室的一角,站著,望著這個城市一角的天空;或者什么也不干,坐在座位上,雙手托著下巴,呆呆地發愣。他有一次問我:“老師,我為什么這么笨?”我不知道怎樣作答,只是思忖了一下,他的頭馬上就低落了下去,目光中,閃爍著些許失落,轉身,回到座位,然后,將臉埋到了豎起攤開的書中!他敏感得讓我有一絲心痛。
他不是不用功,課堂上,他瞪大眼睛,生怕漏掉我講的每一個字,放學后,他也認真地計算每一道數學題,背誦課文,記憶單詞。他甚至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六點半就起來,按下錄音機,聽自己聽不懂的英語磁帶。可是,他的成績總是不見長進。臨近小學畢業了,媽媽著急,老師著急,他更著急,他恨自己笨——他想放棄自己!
我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他!三道計算題,別人三分鐘就能解出來,而他,足足做一個小時,且還有兩道題是錯的;背誦一首古詩,別人十分鐘就能滾瓜爛熟,而他,足足三個鐘頭,還漏字或添字;吃一頓午飯,別人三十分鐘就能鍋盤見底,而他,一個小時飯菜還蓋著盤底。別說同學們嘲笑他,私下底叫他“絲瓜”,就連我這當班主任的也搖頭,用“人與人之間是有差距的”話語來安慰自己!
那是一節科學課,要求學生認識形形色色的動植物。為了學生有直觀的體驗,我自作主張,帶著一群學生到學校后花園。陽光從校園的大榕樹下,投射出斑斑駁駁的光影,學生‘嘰嘰喳喳,在后花園中尋覓著、觀察著花鳥蟲魚、綠葉淺草。他也身置其中,火紅的羽絨服像一團火焰,在草叢中、大樹下燃燒了一會兒,然后在一棵靠墻的大樹下,默默地站定,彎腰,一動不動。我有些好奇,偷偷來到了他的身后。原來,他定睛看的,是一只蝸牛。那只蝸牛,背著沉重的殼,正在墻角,一步步向上艱難地攀爬著。
“老師,你說,這只蝸牛會爬上墻嗎?他爬得這么慢。”不知什么時候,他轉過身,面對著我,朝我微微一笑。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是的,蝸牛是會爬上墻的,積跬步而至千里,它總會攀登上這足有兩米高的圍墻;但它也可能爬不上墻,它會摔倒,會因為太陽的暴曬而脫水死亡。一個教師的思維,總帶著一些不可思議的仔細和嚴肅,甚至是拘謹!他期待地望著我,我沒有說話,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我相信他期待著這只蝸牛爬上墻,正如他,雖然每一步都是那么的笨拙、緩慢,但是,他也期待著有一天爬上高高的墻,去欣賞高處的風景。他看著我,靦腆地笑了一下,然后又扭過頭,看著那只爬墻的蝸牛,直至下課的鈴聲響起。
一連幾天,在辦公室的窗前,我總會看見他在后花園晃動的身影。不是上學時同學還沒有到校的清晨,就是學生們四散離開校園的傍晚,甚至,是課間十分鐘的時候,他會出現在那棵樹下,或彎腰,或蹲,看著那只爬墻的蝸牛。有些時候,他甚至伸出自己的手,作“捧”的姿勢,生怕那只蝸牛掉下墻來,他精心地呵護著蝸牛,就像呵護著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一個美麗易醒的夢想。我也默默地期待著,期待這一只蝸牛,能爬上墻。
臨近期末,寫教案、寫總結,有忙不完的事,我慢慢地幾乎淡忘那只他關注的蝸牛了。那天,我正批改著作業,他冒冒失失地闖了了辦公室。腳沒停穩,便沖我叫到:“老師,老師,那只蝸牛,那只蝸牛竟然爬上墻了!我帶你去看看!”眉宇之間,掩飾不住的興奮。我幾乎是被他牽著走到后花園的。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只在高高墻頭的蝸牛——伸出自己的柔軟的觸角,用勝利者的姿態,欣賞著高處的風景。他歡呼雀躍,宛若他就是那只爬上墻的蝸牛。
以后的日子,一切平淡。只是,我發現他變了,眉宇之間,沒有那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郁郁寡歡,多了幾分喜悅,下課了,他不再一個人離群索居,而是高聲地與同學嬉鬧。雖然他還是回答不出老師提出的簡單的問題,背誦古詩依然錯漏百出,依舊算不出一道稍微復雜的數學題。但是他卻變了,我肯定是那只蝸牛改變了他,在他那一顆幼小的心里種下了自信,也種下了夢想。
再見他,已經是兩年后。他說,他在一個普通的中學念書,剛剛入學時,成績經常倒數第一,但現在,他已經進入到班級中間行列了。他要感謝我,感謝我改變了他,讓他看了那只蝸牛,感謝我陪他看了那只爬墻的蝸牛。他的感謝是真摯的,但我卻感到了一份內疚,我肯定的是,他自己改變了自己。有了夢想,再高的墻也會爬上去的。
同時,我也在默默地想:在我們的學生之中,是不是都會有這樣一些學生,他們會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蝸牛。對于這樣的孩子,我們應該告訴他,也應該相信——蝸牛是會爬上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