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圣嘆評《水滸傳》的藝術特色,有許多贊美之詞,但在“特犯”手法的評價中,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與前人寫小說的“避”字訣比較,施耐庵出色的就是其“明知故犯”的寫作方式,在“犯中求避”找到了人物和事件描寫的新方法。難得的是,這種方法沒有讓人覺得《水滸傳》的故事和人物重復、冗繁。
關鍵詞:金圣嘆 犯筆 水滸傳
金圣嘆在《水滸傳回評·第十一回》曾說道:“將欲避之,必先犯之”[1]。“犯”就是沖突、相同,古人寫文章是要避免“犯”,而講求“避”,以分清人物和事件的差異。《水滸》中有不少雷同的事件,作者就是在這些雷同的事件里寫出不同之處,這正是所說的“欲避先犯”。
有正犯法。如武松打虎后,又寫李逵殺虎,又寫二解爭虎;潘金蓮偷漢后,又寫潘巧云偷漢;江州城劫法場后,又寫大名府劫法場;何濤捕盜后,又寫黃安捕盜;林沖起解后,又寫盧俊義起解;朱仝、雷橫放晁蓋后,又寫朱仝、雷橫放宋江等。正是要故意把題目犯了,卻有本事出落得無一點一盡相借,以為快樂是也。真是渾身都是方法。有略犯法。[3]
金圣嘆對于“犯”就提出了“正犯法”與“略犯法”,“正犯”是指事件的主題是一樣的,而“略犯”是指事件主題不一樣,但是事件中的某個細節或某個人物在事件中的作用讓人看出是類似的。
一、正犯——事件相“犯”
《水滸傳》中有許多事件讓人看上去是相同的,像上文所說的,打虎、偷漢、起解等事,正是這些相同的事件,恰恰能看出描寫兩件事情的不一樣,才看出作者描述事情的高超技巧。《水滸》中用情節的“犯”是指同一件類似的事情,從不同的角度和敘述手法來將兩件事情分清楚的。《水滸傳回評·第十九回》的回前評:“此書筆力大過人處,每每在兩篇相接連時,偏要寫一樣事,而又斷斷不使其間一筆相犯。此書寫何濤一番時,分作兩番寫,寫黃安一番時,也分作兩番寫,固矣。然何濤卻分為前后兩番,黃安卻分為左右兩番。又何濤前后兩番,一番水戰,一番火攻;黃安左右兩番一番虛描,一番實畫。”同樣是濟州官府的官兵,同樣是由三阮作主力軍,也是在石碣村的湖泊上,但是描寫戰爭的角度卻完全不一樣,一個從時間上來描寫,一個從空間上來進行描述。
書中寫何濤與梁山泊的戰爭中就有表示時間的文字,如“一個多時辰”、“日沒沉西”、“初更左右”、“星光滿天”,這些文字可知何濤這場戰爭從早上一直持續到晚上,從敘述上說,是以順敘的方式來寫,金圣嘆所說的“分作兩番寫”實際上是以時間的敘述順序來描寫了早上的水戰和晚上的火戰。至于黃安的征討則是從空間來進行敘述的,從正面描寫和側面描寫來這次戰爭的,先通過官軍的口中敘述出,先進去蘆花蕩里船只的慘敗狀況,從側面描寫了黃安另外一只船的遭遇;次寫黃安所在的那條船上的狀況,從正面角度直接寫出黃安最終被打敗。這就是“虛描”與“實畫”,用空間描寫的方法來寫出黃安的征討與何濤的征討不同。
二、略犯——細節相“犯”
論文開頭引金圣嘆所說的“略犯法”不是情節整體的相犯,而是構成情節的某一因素的相犯,局部的相犯。兩個情節因某種局部的、個別的因素相犯而建立起一種可比性的聯系,使它們之間的不同顯得更加鮮明。[4]在事件的敘述中,有類似的起因或人物或物件,引出兩個不同的事件,不同的情節和人物,避開了事件的主要內容,但是在某些細節和情節因素上讓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如魯達的拳打鎮關西和武松的醉打蔣門神,雖然人物和事件是各不相關,而且乍看也無相“犯”之處,但是“犯”的是事件的起因和事件發生后二人所表現出來的共同追求。起因都是鄭屠與蔣門神恃強行兇,而且二人都有相同的特點,只不過一個恃強凌弱欺凌金翠蓮,一個恃強凌強奪走快活林。魯達是基于鋤強扶弱的的俠義精神,而武松則是因為要報答施恩,且情節描寫與結局是無一絲相同之處。但表現出來的是二人為的都是“道義”精神才出手相助。但是,從“略犯”中也能看出人物的性格相異,
這些“略犯”的細節和人物,旨在寫出梁山好漢有類似的環境氛圍和遭遇了相似的事情,但是在這些相似的事件起因或人物中,梁山好漢各自的對待態度以及行為動作上都有所不同,這就從“略犯”的事件中,在對比中看出了梁山好漢性格的不同之處。而這些事件的共同因素以及引出后來類似的情節都是為了表現出兩個相對比的人物的性格不同之處。
三、人物性格相“犯”
性格不只表現在人物的所作所為、語言、行動中,也表現在人物的所思所感、意識活動中。[5]在《水滸傳》中許多英雄人物從動作表現出來性格很多都相同,而且這些性格的“犯”更多是體現在行為和語言上,但是人物的內心活動卻是無法相同,正好印證了梁山好漢性格在同中的異處。
《水滸傳》只是寫人粗鹵處。便有許多寫法:如魯達粗鹵是仁急,史進粗鹵是少年任氣。李逵粗鹵是蠻,武松粗鹵是豪杰不受羈靮,阮小七粗鹵是悲憤無說處,焦挺粗鹵是氣質不好。
同樣是寫粗魯之人,但在粗魯之中又見各人的不同的粗魯之處,在“犯”中存異,而這些人物的異處有一部分體現在特定環境中人物的說話語氣、動作行為和對事件的態度上,但是更多的是因為特定環境而造成的心理活動,而這些心理活動也恰好體現出人物性格的相異之處。
如《水滸傳回評·第四十二回》的雙夾中寫道:“武松文中,一撲、一掀、一剪都躲過,是寫大智量人讓一步法。今寫李逵不然,虎更耐不得,李逵也更耐不得;劈面相遭,大家便出全力死搏,更無一毫算計,純乎不是武松,妙絕。”武松打虎和李逵打虎,“犯”的除了事件外,還有人物性格,同樣的是粗魯人物打虎,但是打虎的動作和心理卻全不一樣,甚至連老虎的性格也截然不同。相較之下,連武松的神勇是借酒壯膽,因為打虎事件是在酒醉后發生的,且上了景陽岡之后他的處境也與李逵不同,他是因為遇上老虎,且環境造就他不得不打虎,所以武松的大膽不得不說是借了酒得力量,也由于他的處境造成的,包括他打虎后再見到獵戶裝成老虎的“后怕”,都體現出武松的勇武其實并沒有神化到極點的地步。而李逵的打虎,是不顧一切的大膽,因李逵的母親被老虎吃了,由于他急著為母親報仇,所以造就了他進洞打虎的膽大行為,而且李逵的膽大還體現在他除了殺掉大虎外,還將幾只小虎給解決了,絲毫沒有后怕的表現。兩人的性格雖然在同一件類似的事件上有所相同,但是因為兩人所身處的處境和人物當時的心理,而令得兩人的行為和性格的細節上有所不同。人物的相同性格不同特征除了在相同的事件中體現出來之外,還普遍的是在不同的事件中體現出來的。
前書寫魯達已極丈夫之致矣,不意其又寫出林沖,又極丈夫之致也。寫魯達又寫出林沖,斯已大奇矣,不意其又寫出楊志,又極丈夫之致也。是三丈夫也者,各自有其胸襟,各自有其心地,各自有其形狀,各自有其裝束……
通過這些不同的事情,不同的語言和行為,看出三者的不同之處,但是,作者“犯”的同是三人的“丈夫之致”。
《水滸傳》中也有在相同的事件里看出人物性格的不同,在同中求變。《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與《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這兩個章回中,林教頭與盧員外起解的事件有百分之九十是相同的,主要在事件最后的情節略有不同,也看出了文中人物的性格心理也不相同。
最先上梁山者,林武師也;最后上梁山者,盧員外也。林武師,是董超、薛霸之所押解也;盧員外,又是董超、薛霸之所押解也。其押解之文,乃至于不換一字者,非耐庵有江郎才盡之日,蓋特特為此,以鎖一書之兩頭也。董超、薛霸押解之文,林、盧兩傳,可謂一字不換;獨至于寫燕青之箭,則與昔日寫魯達之杖,遂無纖毫絲粟相似,而又一樣爭奇,各自入妙也。才子之為才子,信矣。
寫押解的文字與董超、薛霸欲殺二人的情節文字幾乎相同,但是魯達之杖雖救了林沖之命,卻沒有結束董、薛二人之命,而當時林沖和魯達也并無打算落草之意;至于燕青之箭既將董、薛二人之命結束了,又救了盧俊義之命,此時盧、燕二人就有了投奔梁山之意了。人物在不同事件中,體現相同的性格,但是這種相同的性格很容易就會讓看出人物的性格差異。將人物的不同性格放在“相犯”的事件中,通過不同的動作、語言看出兩人的性格不同也是小說家慣用的手段。但是在相同事件中、相同性格的人物,由于人物所處的環境和人物的心理活動的不同,讓人物的性格細節就更加鮮明,這就是《水滸傳》的突出之處。
金圣嘆評《水滸傳》的藝術特色,有許多贊美之詞,但在“特犯”手法的評價中,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與前人寫小說的“避”字訣比較,施耐庵出色的就是其“明知故犯”的寫作方式,在“犯中求避”找到了人物和事件描寫的新方法。難得的是,這種方法沒有讓人覺得《水滸傳》的故事和人物重復、冗繁,反而讓讀者記住了《水滸傳》中的人事物,這正是作者寫作的高超之處。
注釋:
[1] 金圣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上)(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201.
[3] 金圣嘆.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上)(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23.
[4] 郭瑞.金圣嘆小說理論與戲劇理論(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3:95.
[5] 馬振方.小說藝術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73.
作者簡介:潘邐(1986—),女,廣東廣州人,廣州大學古代文學專業研究生二年級,研究方向:唐宋文學。熊丹丹(1985—),女,江西豐城人,廣州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詩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