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潛伏》和《借槍》作為近年諜戰(zhàn)劇的精品,獲得了喜人的收視率。這兩部戲是同一原著同一導演,同一班制作人員做出泛娛樂時代引起大眾興趣的紅色諜戰(zhàn)戲,其熱播現(xiàn)象說明大眾的審美趣味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人們對“英雄”形象有了新的理解;悲劇審美意境帶來的心靈震撼之后大眾審美心理的平和,悲劇的崇高與荒誕最終走向了喜劇的輕松和黑色幽默;原本信仰危機的主題發(fā)展到執(zhí)著生活的處世哲學。
關鍵詞:《潛伏》 《借槍》 審美趣味
2008年的《潛伏》與2011年的《借槍》是近幾年來深受廣大觀眾喜愛認可的紅色諜戰(zhàn)劇。兩部戲導演姜偉,原著龍一,且都是東陽青雨影視文化有限公司制作。可以說《借槍》是《潛伏》的姊妹篇。姜偉在拍攝《借槍》之前就曾經(jīng)表示,“《潛伏》太像戲了,想要拍攝一部貼近生活的諜戰(zhàn)劇”。于是,《借槍》出爐了。對這兩部紅色諜戰(zhàn)劇,各大媒體做出了各色各樣的評論。在當下的泛娛樂時代這兩部紅色諜戰(zhàn)劇會引起大眾如此的興趣,這種熱播現(xiàn)象是否說明大眾的審美趣味發(fā)生了新的變化?人們對“英雄”形象有了新的理解、大悲劇的審美意境給大眾帶來心靈的震撼、人們也或多或少感覺出劇情的荒誕與虛無、原本“信仰”的主題卻被大眾重新闡釋,這些正是本文想探討的問題。
一、新英雄主義審美觀
隨著近年來諜戰(zhàn)劇和革命題材影視劇的熱播,大眾對“英雄”的審美理解發(fā)生了新的變化,新英雄主義審美觀逐漸建立起來。過往文藝作品中的“高大全”形象,集機智運氣勇氣于一身的英雄形象等已經(jīng)造成了觀眾的審美疲勞,英雄任務神性光環(huán)的不斷擴大,使觀眾對這些英雄人物產(chǎn)生了質疑。最為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對紅色經(jīng)典的各種消解。“新英雄”主義在原有英雄主義情懷的基礎上又充滿了人性化、生活化,他們有缺點、他們是更真實的“人”。與高大全的政治代言人的舊英雄相比,他們更具日常化,情感化。生活中的英雄,這才是當今時代大眾關注喜歡的,而充滿硝煙的戰(zhàn)場殺敵形象在大眾的審美興趣中早已逐漸被淡化。從《潛伏》到《借槍》,從余則成到熊闊海,這一發(fā)展路線恰好印證了大眾的新英雄主義審美觀的徹底轉變。
《潛伏》的男主角余則成是一名為了執(zhí)行任務而秘密潛伏于敵人之間的中共地下工作者。他死守革命任務,周旋于日本人,特務與生活事務之間,面對革命,他義無反顧的執(zhí)著,善良,樸實,講義氣。雖然在敵人陣營中也位居要職,但并不富裕。對于組織給他安排的“妻子”體現(xiàn)出來的既有上級對下級的要求與關心,最初也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傳統(tǒng)觀念的體現(xiàn)。但是,這個角色還是有很多神化的痕跡。他對工作近乎完美的忠誠,他最初對翠平不盡人情的教導,對戀人左藍感情的壓制,這樣完美無缺的設計,使這個人物身上總有一層崇高的光環(huán)。余則成不會死,主人公總能順利脫身并且把敵人耍的團團轉。當然,他的對手必須很多,而且必須一個比一個奸詐狡猾,不然,戰(zhàn)勝敵人就顯不出主人公有多神勇。與《潛伏》中的余則成不同,《借槍》里的熊闊海,用導演姜偉的話說,是更接地氣的一個英雄人物。《借槍》更重視人物生活細節(jié)的傾斜與回歸,所以,你看到熊闊海一出場就拉家?guī)Э冢簧砀F困面臨房租問題,時常眉頭緊鎖,會像個痞子一樣對誰都討價還價。熊闊海這一生活味兒十足的平民英雄比余則成更多了幾許真實。
二、悲劇氛圍的沖淡
《借槍》沒有了《潛伏》的強烈的英雄主義悲劇氣氛,但更加表現(xiàn)了劇情的轉折性和懸念,延續(xù)了編導的黑色幽默作風,使本劇在緊張卻又從容不迫的氛圍下更添趣味性。
《借槍》風格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受觀眾審美經(jīng)驗的影響。《潛伏》諜戰(zhàn)劇在各電視臺的迅速流行,即為電視觀眾提供了新的審美經(jīng)驗,但同時又接受著觀眾的考驗。諜戰(zhàn)體裁在中國影視中早有出現(xiàn),早期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羊城暗哨》等作品早已家喻戶曉。所以,很容易導致大眾的審美疲勞。杜夫海納在《審美經(jīng)驗現(xiàn)象學》中談到戲劇和小說對觀眾的影響時說道“作品對我的全部期待就是:把我置身與作品之中,從內(nèi)部去認識它。”[1]一部影視作品的成功之處正是將觀眾帶進劇情,誠如杜夫海納所言,觀眾不僅僅是作為欣賞著同時還屬于作品,同劇中人物在一起,了解劇中不同的人物。此外,一部作品的性質既是共時性的,又是歷時性的,歷時性的視野結構只有在共時性的觀賞中,才能實現(xiàn)其功能。觀眾的欣賞過程即是現(xiàn)實視野與歷史視野的融合。因而姚斯認為:“一部文學作品,即使它以嶄新面目出現(xiàn),也不可能在信息真空中以絕對新的姿態(tài)展示自身。但它卻可以通過預告、公開的或隱蔽的信號、熟悉的特點、或隱蔽的暗示,預先為讀者提示一種特殊的接受。它喚醒以往閱讀的記憶,將讀者帶入一種特定的情感態(tài)度中,隨之開始喚起‘中間與終結’的期待,于是這種期待便在閱讀過程中根據(jù)這類本文的流派和風格的特殊規(guī)則被完整地保持下去,或被改變、重新定向,或諷刺性地獲得實現(xiàn)。在審美經(jīng)驗的主要視野中,接受一篇本文的心理過程,絕不僅僅是一種只憑主觀印象的任意羅列,而是在感知定向過程中特殊指令的實現(xiàn)。感知定向可以根據(jù)其構成動機和觸發(fā)信號得以理解,也能通過本文的語言學加以描述。”[2]可見,審美主體在欣賞某一作品時,已從所熟悉的同一類作品中獲得了一種先在的理解,并在這種理解中產(chǎn)生了對新的同類作品的期待視野。這種期待視野,在信息化不斷加速的今天被文藝創(chuàng)作者們加以利用,所以,在《潛伏》中,觀眾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中國共產(chǎn)黨員潛伏在敵人的心臟冒生命危險為本黨竊取情報的正義故事,觀眾還可以結合自己當下的審美經(jīng)驗和個人經(jīng)歷有不同的理解。首先是對絕對正義的消解。余則成很多情況下,為了達到收集情報和保存工作主力的目的也犧牲了別人的性命。余則成的頂頭上司在信任余則成之后,幾次推心置腹的談話讓人覺得敵人并不是臉譜化的,永遠是壞人。而且,劇中很多對于復雜人際關系的細致推演,也確實能在當下找到它的現(xiàn)場版。所以,里面關于人際關系的具有哲理的話很快在網(wǎng)上風靡。
但是,《潛伏》里的英雄太過于完美了,始終沒有擺脫傳統(tǒng)的“革命加愛情”模式:農(nóng)村女性和小資女性的革命信念全是由一名男性來引導和堅定,雖然男主人公活的悲壯,但是,在“組織”的安排下,他身邊總不缺乏女性的迷戀與陪伴。所以說,余則成這個英雄太像英雄了,《潛伏》這部戲也太像戲了。而在《借槍》中,更多展現(xiàn)的是地下工作者的生活,為觀眾呈現(xiàn)的是人生百態(tài)圖。劇情發(fā)展絕不是主角單方面的推動作用,而是所有角色共同作用。事情絕不是都在男主角的計劃當中的,張嘉譯展現(xiàn)的熊闊海完全打破了觀眾心中的英雄形象。他行事說話像個地痞流氓,他對工作認真對黨忠誠,但也為生計發(fā)愁。他沒有余則成那樣工于心計,面無表情,也沒有余則成那樣行事為人謹小慎微滴水不漏。比起余則成,熊闊海這個英雄更接地氣。
從《潛伏》到《借槍》觀眾的審美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對“英雄”這一定義的思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編導將英雄設定不斷接地氣的一個主要原因。觀眾在經(jīng)歷荒誕審美的沉重之后,過渡到了到黑色幽默的輕松,并且很享受這種審美心理變化。顯而易見后者帶來的審美體驗更接近觀眾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
三、對信仰的躲避到對生活的執(zhí)著
在《潛伏》中除了英雄主人公出神入化的間諜游戲以外,人們也熱衷于談論劇中的幾個反面人物,尤其是吳敬中的人生感悟與謝若林的處世哲學。從中可以折射出大眾對所謂的信仰漠視躲避,看出官場與商場的規(guī)則。這其中自然包含現(xiàn)代人解讀歷史的合理因素,但也折射出當下人們精神信仰的缺失。天津站站長吳敬中貪污腐化、以權謀私,他看破世道的頹唐和對余則成的信任欣賞,透露出反面人物的真實人性。吳敬中對余則成說“不為那點特權,誰愿當官兒啊!‘凝聚意志,保衛(wèi)領袖’這8個字我研究了15年,結果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番話折射出官場的生存法則,既真實又可怕。玩世不恭、金錢至上的謝若林說出了當今拜金主義的商場之道:“那幫當官兒的,滿嘴都是主義,其實肚子里裝的都是他媽的生意”“我現(xiàn)在放這兩根金條,你能告訴我哪根兒是高尚的,哪根兒是齷齪的?”“你斷人家財路,人家會斷你生路的。”這兩個人的處世哲學在當今社會受到大眾的認可,這樣的人在官場和商場還真的會四通八達,然而大眾對這種墮落人性的肯定透露出當代人信仰的迷失。信仰通過道德規(guī)范來評價,它應該是人們對世界的正確認識。然而吳站長成為如何做官的楷模,謝若林變成商場模范。在現(xiàn)代都市社會,人們看重的還是現(xiàn)世的生存法則。這是需要我們審視、警惕、反省的文化現(xiàn)象。歷史不能被解構,《潛伏》帶給我們的更多的是對當下人們生活心理的某種反映。
在《借槍》,信仰危機依然存在,但是姜偉在本劇中以大量的冷幽默來為自己的信仰作注解。在熊闊海無奈又幽默的話語中,在楊小菊令人捧腹的大段文言文式的臺詞里,都能見出導演對生活的執(zhí)著信念的導向。熊闊海的口頭禪是“緩緩”,在生活工作中面對困境,難以有效疏解,“緩緩”既是一句安慰的話,又是熊闊海的處世哲學。凡事臨頭莫慌張,該出手時就出手。“我就壓根兒沒去過什么武漢黃埔軍校,那地兒涼快嗎?您哪涼快哪呆著去。”面對看穿身份的楊小菊,熊闊海只有把糊涂裝到底。讓觀眾想起曾經(jīng)流行的一句話“我是流氓我怕誰”,熊闊海這種地痞流氓的處世態(tài)度,很實用,也反映出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
反派人物楊小菊身上更是具有很多小人物式的幽默段子。 “說我貪贓枉法,可謂恨比岳飛,冤比竇娥啊。”楊小菊被舉報用職務之便私挪組織經(jīng)費后自言自語,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和語氣為自己辯解。“我知道,魔法鉆進了你的心,但魔力卻折磨著我的腸。”被裴艷玲冷漠拒絕,楊小菊詩性大作。這大概是史上最有幽默感的特務了。
《借槍》比起《潛伏》不像是一部諜戰(zhàn)劇,更象是一個貧嘴的有點小聰明的小人物的成長史。主人公熊闊海在生活的左沖右撞中,被動地被逼露出人性里最偉大的一面,并做出最震撼人心的選擇。他更貼近我們生活,他不是高大英勇的一往無前的深沉紳士,他讓我們嗅到自己和旁人的氣息,他在戲里的喜怒哀樂,常常支配了我們的喜怒哀樂,他更讓平凡的我們反省我們的生活。當矛盾困難出現(xiàn),是消極逃避還是咽下苦痛以小人物的方式過出自己的苦樂,《借槍》給了我們答案。
綜上所述,由《潛伏》到《借槍》帶給我們深刻的文化啟示:影視這種審美認識所產(chǎn)生的直接效應,是觀眾理性的審美判斷的形成,并進一步產(chǎn)生更高的審美欲望、審美趣味。而同時,大眾更加日常化、生活化、人性化的審美趣味的傾向是評判一部優(yōu)秀作品的重要因素,大眾是當前文藝創(chuàng)作走向成功的不可忽視的力量。對于影視劇情的審美,人們依然能體會其中的審美愉悅大眾可以拋開意識形態(tài)對劇情做出更深刻的解讀。我們在警惕大眾信仰缺失的同時,應該肯定大眾審美趣味的變化。
注釋:
[1] (法)米·杜夫海納著:《審美經(jīng)驗現(xiàn)象學》,文化藝術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90頁
[2] 〔聯(lián)邦德國〕H·R·姚斯著,周寧 金元浦譯:《走向接受美學》《接受美學與接受理論》,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版,第29頁
參考文獻:
[1] 陳曉云:《論電視觀眾的審美經(jīng)驗》[J],《求索》1991年第2期
[2] 張暢:《從諜戰(zhàn)劇<潛伏>看大眾審美趣味新變》[J],《戲劇文學》2010年第2期(總第321期)
[3] 張賢根:《作品的展現(xiàn)與審美經(jīng)驗的傳播──一種藝術現(xiàn)象學的視角》[J],《傳媒與藝術》2006年11月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