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長寧方言中父母與子女稱謂的文化內涵

摘 要：任何民族、地區都有自身的親屬稱謂系統，它體現著當地人與人的關系并且也蘊含著深刻的文化內涵。在四川長寧方言的親屬稱謂中，父母與子女間的稱謂，如“官兒”、“門兒”、“媽娘”、“保保”等詞蘊含了豐富的文化意義，它們是歷史遺留的文化現象，不僅反映了他們濃郁的親情，同時也折射出了當地淳樸的民風民俗。

關鍵詞：長寧方言 親屬稱謂 文化內涵

語言是人類特有的一種符號系統，它是人們相互表達感情的中介，是人們認識事物的工具，也是人類文化信息的載體。任何一個地區的語言都是有自身發展過程和獨特文化內涵的。按語言類別分，四川話是屬于西南官話，是北方方言一系，而四川各地的方言也不盡相同，各具特色。就拿宜賓的后花園長寧來講，當地的方言就有與眾不同的文化內涵。特別是關于父母與子女等親屬的稱謂，它們從民風民俗、歷史傳承和封建文化等方面體現出來的濃郁親情和深厚文化內涵是值得人們關注的。

一、淳樸民風下的濃郁親情

美國語言學家薩皮爾曾說：“語言的背后是有東西的，而且語言不能離開文化而存在”。[1]親屬稱謂是千百年來人類歷史文化的積淀，是人類歷史文化的語言化石，它是以本人為中心來確定親族人員和本人關系的名稱，是基于血親姻親基礎上的親屬之間的相互稱謂。恩格斯也曾指出，父母、子女、兄弟、姊妹等稱謂并不是簡單的符號稱謂，它包含的是作為親屬稱謂旗幟下的父母與子女的稱謂，其豐富性體現了獨特的文化內涵。就長寧方言里的父母與子女等親屬的稱謂來講，它體現出來的淳樸民風下的濃郁親情是千百年來當地歷史文化的真實寫照。

長寧縣地處川南，經濟不發達，人們生活不寬裕，當地人民對子女寄有殷切的希望，希望孩子能比父輩過的幸福。他們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情在親屬稱謂中形象地體現出來，那獨具特色的稱謂蘊含著濃郁親情。長寧人通常稱呼自己兒子為“門兒”，稱女兒為“官兒”。例如家里的子女，老大是兒子，那就叫“大門兒”，是女兒就叫“大官兒”，以此類推。

長寧人稱自己的兒子為“門兒”，這是有講究的。一座房子沒有門就不能稱為房子；一戶人家沒有人，那也不能稱為人家。門是進入一座房子，一戶人家的必經之處。一戶人家的門氣派與否，顯示出這戶人家的家境和地位。男孩一般都被視為一家之主，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假如這家的男主人精明、能干，那他將會是振興家族的希望。對男孩稱呼為“門兒”，這也代表了父母長輩對他寄予的期望，希望他將來能承擔起家里的一切責任，能有所擔待，能振興家族。

稱女兒為“官兒”，這也有深厚意蘊。長寧人們的生活方式歷來都是農耕為主，人們每天都辛勤勞作，貧瘠的土地讓他們害怕貧窮。當地人們有這么一個觀念，給政府辦事的職業就是“鐵飯碗”，那樣的生活肯定比老百姓過的幸福。父輩稱女兒為“官兒“，他們希望女兒將來能嫁入有錢人家，拿今天的話來講，就是希望能嫁入豪門，他們不希望女兒以后的日子仍像父母那樣艱辛。假如女孩能嫁入官家，那她不僅自己能過上幸福生活，同時也可以救濟娘家，這樣，人們的日子都會越來越好。

父輩對兒子、女兒的稱謂代表著他們對子女的期望和祝福，是愛的表現，子女生活幸福了，他們才會安心。隨著社會的發展，物欲橫流的現實并沒有沖淡長寧當地人與人的情誼，相反，他們鄰里鄉親的關系越來越緊密，大家都能和睦相處。“門兒” 、“官兒”等稱謂也不限于父母對子女，當地年長的人對晚輩的稱謂也可以加上“門兒”、“官兒”等詞。例如叫張燕的女孩，人們就稱呼為“張燕官兒”；假如有男孩叫李江，那人們一般就叫他“李江門兒”。人們心胸變得更加寬廣，他們不僅希望自家孩子能大有所成，同時也希望所有孩子長大后都有所成就，過的幸福快樂，他們這樣淳樸的感情是不加任何修飾的。

父輩稱呼子女除了用“官兒”和“門兒”外，他們還把子女統稱為“娃兒”。人們都知道，小孩子就是娃娃，但人長大了還稱呼“娃”的，那就有些奇怪了。在長寧縣，長輩稱呼晚輩都是“娃兒”，不管那子女年紀多大。父母在外面聊及自己子女時，一般會說“我娃兒”怎么樣，別人一聽就知道講的是什么。在父母面前，子女即使八九十歲，他們還是父母的孩子，還是被稱為“娃兒”。除了父母那么稱呼子女外，其他長輩也可以用“娃兒”來稱呼別人家的子女。假如當他問別人家的子女現在在哪里工作，那他用長寧方言就會講“你們娃兒些在哪上班啊”。雖然這些詞都很普通，但是正是這種普通詞眼蘊載著父母及長輩對晚輩濃濃的愛和鄉里淳淳的民風。

二、歷史遺風下的濃郁親情

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親屬關系是容易分辨的，一切稱謂似乎都是理所當然，但是這些簡單的稱謂下蘊含的濃濃情意卻不容小覷。自古以來，親情都是說不完、道不盡的話題，父母對子女的愛和子女對父母的孝都有源遠流長的佳話，如歷史上的孟母三遷、臥冰求鯉等故事一直都深深地影響著世人。在長寧縣，這些經典的母慈子孝的故事都是耳熟能詳的，且不說實際例子，我們就從父母與子女的稱謂間也能看出歷史遺風下長寧人民的濃郁親情。

長寧當地流行這樣一句話，“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這是人們總結歷史得出的結論。他們認為在歷史上，在皇家，皇上大都是立長子為太子，這表明皇上是愛長子多一些；而在民間，人們認為最小的孩子最晚懂事，是需要大家呵護的，年長的兄姐都得多照顧他們，所以百姓最愛的是最小的孩子。長寧當地人都叫自己的最小的孩子為“幺兒”或“幺女”，這不僅能表現這孩子的排行，同時也體現了人們對子女的愛，這稱謂也就是他們對自己子女的昵稱。

雖然長寧縣經濟不發達，但是人們的思想卻不落后，重男輕女的觀念幾乎是不存在了。人們對自己的小女兒稱為“幺女”或“幺官兒”，這是和“幺兒”的概念一樣，都是體現了父母對子女的愛。父母對自己的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的，他們在心疼自己孩子時就會說“我的幺兒喲”，這句話不僅對兒子說，同時也可以對女兒說，兒女都是心頭肉。“幺兒”一詞不僅可以對自己最小的孩子說，同時對排行老大的也可以那么說，他們對孩子的愛沒有偏頗。

隨著時代的發展，“幺兒”和“幺官兒”也不限于父母稱呼自己孩子，有時候也可以用來稱呼別人家的小孩。這代表了他們對這孩子的喜愛，或是他們和這家主人的關系親密，這也形象地體現了中華傳統文化中人們對人際交往的重視。有時候甚至祖父輩也可稱孫子孫女為“幺兒”、“幺女”和“幺官兒”等，但這時的稱呼不能理解為父母對子女的疼愛，代表的應是祖輩對孫輩的愛，那是無法語言來表達的感情。當人們看到晚輩受傷時，他們就會講“我的幺兒啊，咋不小心點呢”，這表明他們很心疼晚輩，希望晚輩們都平安健康。

在新中國成立之前，我國男尊女卑的思想是普遍存在的，一般女子都被認為應該呆在家里繡花，結婚后就相夫教子，男子在家應該處于主導地位，是勞動時的主力。而今，長寧人們雖然基本消除了這些封建思想，但是對男女的稱謂卻保留了封建的色彩。通常，父母稱自己兒子為“放牛娃”或“看田缺口”的，給別人介紹時，他們會高興地說：“這是我家‘放牛娃’”。當介紹自己女兒時就說：“這是我家‘千金’”。人們問及別人女兒時也會說：“你家千金現在在忙啥”？雖然這些稱謂都是沿襲歷史上人們對男孩女孩看法來稱呼的，但是父母對子女態度表現出來的一視同仁已經說明了他們的思想已肅清了男尊女卑的觀念。

在現實生活中，人們稱母親都為“媽媽”，但是長寧縣官興鄉的孩子稱自己母親為“媽娘”。人們都知道，在封建社會時代，人們通常稱自己母親為“娘”，而現在的孩子稱母親為“媽”，官興的孩子們就綜合了古代和當今的稱呼，稱母親為“媽娘”。“媽娘”是集歷史和現實元素為一體的稱謂，這也體現了歷史遺風帶給當地人們親屬稱謂的影響，但這稱謂讓我們感受到的不僅是歷史的味道，同時也能感受到從古至今延續下來的孝道和純純的親情，這些也凸現了中華文化傳統特征里富有的獨特的文化內涵，從這當中我們也可以更加看清親屬稱謂作為人類歷史文化語言化石的體現。

三、封建文化影響下的濃郁親情

歷史是一個文化傳承的過程，不管這文化是精華還是糟粕，它或多或少地會影響后世的文化。眾所周知，封建社會里，由于科技不發達，人們對外界的認識有限，這就導致了人們在遇到困難時，把希望寄予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也就是說人們開始迷信，但是他們迷信的初衷都是美好的，他們在當時的條件下無法認識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的區別。隨著歷史車輪的向前推動，這些封建文化逐漸成為歷史，但是卻沒有完全隱去，在長寧縣的親屬稱謂里就保留有某些封建色彩的親屬稱謂，這些親屬稱謂以比較明朗的方式反映了封建文化的作用和人與人之間濃郁的親情。

正如民族文化與民族語言的聯系一樣，方言稱謂與封建文化、地域文化的聯系也是密不可分的。在長寧縣，子女對父母的稱謂除了“爸爸”、“媽媽”、“媽娘”外還有很多與封建文化有關的稱謂。在許多家庭里，子女稱父母為“伯伯”、“伯娘”或“叔叔”、“嬸嬸”等，這是封建迷信遺留下來的文化現象。長寧人們歷來相信風水鬼神之說，在小孩剛出生時，父母都會把孩子的生辰八字拿去找當地的“陰陽”（即人們認為的能掐會算的風水先生，長寧人稱謂“陰陽”。）算一卦，看這小孩的命怎樣，與父母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克。假如那“陰陽”算出小孩與父母的生辰八字不合，那小孩對父母的稱謂就要改，不能直接喊爸爸媽媽，而應該用其他的稱謂。一般情況下，假如父親是家里排行老大，那就喊“伯伯”、“伯娘”，若不是排行老大，那就稱父母為 “叔叔”和“嬸嬸”。人們認為，只有這樣稱呼才能免去一切災難，讓子女健康成長，讓家庭和諧長久。除此之外，有的男子在結婚之后也稱父母為“叔叔”、“嬸嬸”，男子的媳婦也要和丈夫一樣稱呼公公婆婆為“叔叔”、“嬸嬸”，他們認為這樣也才利于家庭和睦、人丁興旺。

另外，有些孩子小時候就要喊父母為“保保”和“保孃”，或者要按照“陰陽”說的去找個干爹，然后稱呼干爹、干娘為“保保”、“保孃”，那樣就可以稱父母為爸爸媽媽。所謂“保保”就是保佑孩子一生平安健康的人，他的妻子就是”保孃”。一般情況下，小孩子都會認當地的殺豬匠為干爹，他們認為殺豬匠命比較“硬”，能戰勝一切邪惡力量，能保佑孩子平安。在認了干爹之后，孩子就會有個小名，例如“保保”姓謝，那這個小孩就叫“謝門兒”，從此以后他的父母和周圍的人就會用這小名叫他，直到他結婚。當地人們認為，只要“陰陽”說小孩需要找“保保”，那就必須找，不然這個小孩就會多災多難，甚至有性命之憂。

除了找人當“保保”外，更有甚者，有的小孩子認樹木為“保保”。當然這樹不是一般的樹，必須是人們認為有靈性的宜賓市的市樹——黃桷樹，且這樹應該是百年老樹。等小孩子認這樹為“保保”后，父母每到過年時都得帶孩子去祭拜這樹，以求平安。新中國成立至今，長寧人民仍延續這樣的習俗，我們不能把這完全歸屬于迷信，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父母對子女深沉的愛，他們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甚至可以犧牲孩子對自己爸爸媽媽的稱謂，這是純樸親情的體現。

細看古今中外，各個時代，各個國度，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代表了不同文化內涵的親屬稱謂。但隨著時代變化，這些稱謂也在悄無聲息地變化著，就拿長寧地區的親屬稱謂來講，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密，地區交流日益頻繁，加上普通話的推廣，親屬稱謂也逐漸變得大眾化，一些獨具特色的稱謂在逐漸逝去。許多專家學者意識到方言文化的珍貴，看到了方言文化的歷史價值，同時為了豐富和深化民間文化的研究，他們提倡要將漢語方言和中國地域文化結合起來綜合研究。長寧縣雖然只是祖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的一隅，但該地所擁有的獨特的親屬稱謂是值得世人關注的，那些稱謂里蘊含的濃濃深情是溫暖人心的，它所包含的深厚文化內涵也是需要世人理解的。

注釋：

[1]劉宓慶：文化翻譯論綱.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65頁。

參考文獻：

[1] 段寶林.中國民間文藝學【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8.

[2] 中共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馬列部，教育部社會科學研究與思想政治工作司編.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選讀·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3] 劉宓慶.文化翻譯論綱【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

[4] 曹志耘. 談談方言與地域文化的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7（3）.

[5] 陳穎. 四川方言親屬稱謂的特點【J】. 西華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12.

作者簡介：唐秋燕（1988—），女，四川宜賓人，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2010級文藝學碩士，研究方向：文學人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