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厄普代克的《兔子跑吧》,描寫了哈里平庸無奇的一生,但他卻不認同當下的現實,以自己獨特的方式“逃跑”來逃避生活,追求他的追求,反抗他的反抗,作為“反英雄”,他們面對強大異己的社會,敢于懷疑和否定傳統的價值觀念,并不斷地追求探索。作為美國文學史“逃跑”人物長廊中的一位,他們的氣質、心態、精神困境對我們認識現代語境下的人類精神狀況具有典型意義。
關鍵詞:“跑” “網” 追求 自由 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 自我 抗爭 “反英雄”
兔子是厄普代克《兔子跑吧》中的主人公兔子·安斯特朗的綽號。兔子哈里的一生平庸無奇,但他卻不認同當下的現實,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跑”來逃避生活,追求他的追求,反抗他的反抗,所以說其是對“美國的一首獻禮詩”。
如果說詩有詩眼,文也有文眼。縱觀全文,筆者認為“跑”是作為貫穿全文的線索而徐徐展開人物形象的塑造。顯性的跑即是哈里籃球場上的奔跑,這代表著哈里光鮮的過去;隱性的跑,我認為包括三方面:即對現實逃避、朦朧的追求(自由、自我、詩意生活)、對現存秩序的反抗,這是在平庸的現實中哈里的逃跑的意義。
作品寫哈里因不滿于家庭的平庸乏味的生活,駕車離家出走了。此時他要逃避的是無處不在的社會之“網”的壓制與束縛,國家制度的、家庭的、鄰里、牧師、朋友等對他的規勸與監視,使得他覺得社會之網與社會中個體的自由意志發生了矛盾。“福柯曾借邊沁的環形監獄來揭示現代規訓社會就是一個放大了的全景敞視監獄,通過凝視與監視等微觀權利技術來規訓主體。”[2] 在這個全景敞視監獄里,我們每個人都要接受別人的監視,置身與網中。不僅如此,外在的壓制會轉化為內在的自我規約。兔子生活在文明社會,從小耳濡目染,文明的規約已在他心里生根發芽,它時刻無形中鉗制著兔子。雖然他渴望擺脫,可行動卻背叛了他。意識中的那張網起了作用。當聽到妻子生孩子住進醫院的消息后, 哈里馬上暗自產生了負疚自責心理。雖然這不完全是他的過錯,但他內心還是無法停止對自己的自責與懺悔,可見他是以周圍人的評判標準來自我預設與自我評判的。兔子想逃避這無處不在的網對自己的壓制,他要跑,可跑來跑去還是回到原地。內在外在之“網”拉扯著他,使他欲罷不能。他的逃避,最終以失敗告終。
其次,兔子的一次次的跑,與其心中朦朧的追求有關。首先他追求的是自由。作為丈夫、兒子、父親三重角色的他,身上的擔子很重,但他自覺無力肩負責任。可是周圍的一切人,都使得他意識到自己肩負的責任,所以他對生活感到很恐懼。勤奮的工作,可他也只能勉強的維持生活。他喜歡打籃球,打得也好,中學時就成了籃球明星,縣里的知名人物,可家庭的貧困使他被迫輟學為生計而奔波。他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身不由己的被卷入了生活的漩渦中,沒有了對生活自由選擇的機會。爸爸想讓他做一名排字工人,結婚后銷售魔力牌削皮刀,后又從事史密斯太太的園藝工人的工作,后來被岳父安排在自己的車行。這些都不是出于本能喜好的自由選擇。生活讓他放棄了夢想,所以他只能靠回憶當年在球場上的輝煌來彌補現實的落差,平衡心理。正因為有這些經歷,他才會覺得“自由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和諧!”[1]對自由的渴望,對能夠自主自己生活、自己命運的渴求,使他幻想割斷一切羅網,自由自在,毫無限制,可這脫離實際的夢想注定無法實現。與埃克爾斯律師的對話將這種矛盾體現了出來。穆勒說“讓人類按照他們自己認為好的方式生活,比強迫他們按別人認為好的方式生活,對人類更加有益”[3]自己的生活及抉擇本應由自己而不是由任何外在力量所決定,但這些在兔子周圍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他只有沉浸在過去的輝煌,沉浸于童年時代的回憶。同時他也渴望找到能讓他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能夠詩意的棲居。作品中哈里一直處于不安恐懼中。他感覺到處都是洞、是黑暗,充滿幽靈。他缺乏安全感,所以只有躲到車里。只有在車里,在這樣的封閉的自我的空間里,才能讓他感到安全。他夢想著田園般安寧的生活,夢想著天堂似的桃花源,他原本的目標是南方,因為那兒有熾白的太陽。向光而生,也體現了他對光明生活的向往。可由于社會責任的羈絆,最主要是他憑本能沖動和直覺行事,毫無方向,所以他的尋找世外桃源的努力也注定成為烏托邦的幻想。 哈里的跑與渴望尋找自我的意識有關。籃球場上的盡情奔跑,讓他感覺到自我的真實存在與生命的勃勃生命力。“摸著籃球緊繃的皮子,他感到熟悉親切,覺得渾身是勁,雙臂像長了翅膀似的,似乎他正回到往昔,重展風采。”[1]打完球后他心情很好,覺得一切都很美好,放棄了抽煙,也開始憧憬起新生活了。他感覺自我被尋找到了、被拯救了。可是籃球場上的生命力、滿足感、成就感是暫時的,一返回到現實生活中這種感覺就完全消失,他又開始空虛了。他渴望返回到愛情中來確立自我的存在感,不斷在賈尼斯與魯斯之間徘徊,但最終他也失敗了。愛情的偉大之處在于它可以遮蔽一個人存在的虛空,愛情的渺小之處在于它只能遮蔽這個虛空而已。對于解決自我的渺小感,愛情只是偽幣。所以他的追尋自我的努力在現實面前屢屢碰壁。
由于自身的軟弱、年輕幼稚、無目標方向,他不斷處于逃跑—歸來—逃跑...的二律背反運動中。由于主客觀的原因,他的追尋注定會以失敗而告終。他像西西弗一樣,雖然結果注定失敗,但他沒有氣餒,還是繼續不斷地推石頭上山、下山...他的行動本身即反抗,從這個意義身上說他是英雄。這里的“英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雄,而是存在主義的英雄,即所謂的“反英雄”。他們“不是在積極地進取中表現出超出凡人的豪邁氣概和無畏精神,而是在厭世的逃遁中顯露出非同尋常的聰明和堅韌不拔的毅力。一句話,他總是在褻瀆傳統與權威的笑聲里,表現出極端的虛無主義的狂熱。”[4]書中兔子也一樣,雖然他的一切努力都不可能實現,可一切意義即在這種努力地過程中體現出來。放在兔子身處于的文化場域中,他的努力、他的追求本身就顯示出一定的歷史意義。50年代美國的政治空氣沉悶:冷戰、核戰爭、麥卡錫主義等,世界顯得荒誕而毫無意義,荒誕產生于“人得呼聲同世界無理性沉默之間”的對抗,“荒誕清楚地說明了欲求統一的精神與令這要求統一的意念失望的世界之間的分離。”[5]政治的高壓,人民自由的喪失,引起了人們一系列反抗的政治文化運動。置身于這種環境中,周圍的人都遵守著當時庸俗的生活規范,兔子不滿這樣的生活,他想從混亂瘋狂的世界中跑開。這樣哈里就以獨特的跑的方式,脫離置身的庸俗的社會環境,并與其抵抗,具有了積極地意義。“同傳統英雄比,‘反英雄’在抗爭的力度、范圍和持久性上遠有未逮。‘反英雄’是反邪惡的。面對強大異己的社會,敢于懷疑和否定傳統的價值觀念,并不斷地追求探索。”[6]
縱觀美國文學史,逃跑主題早已有之。《哈克·貝利芬恩歷險記》中哈克,《麥田的守望者》霍爾頓,《第22條軍規》中約薩里安,《永別了,武器》中亨利...以“跑”為特征形成了人物長廊。可能他們逃跑的原因各不相同,但他們具有共同的精神內核,即對置身環境的不滿,渴望自由,渴望自我,渴望詩意的棲居環境。這一系列人物形象的塑造,顯示了作家們對人類文明的憂思。“如果說20年代海明威筆下的巴恩斯已出初具‘反英雄’的輪廓,那么30年代的經濟大恐慌,40年代全球性戰爭的血腥屠殺,都給年輕一代的心靈造成了創傷,使得他們陷入了嚴重的精神困境。他們喪失了傳統英雄人物的斗爭方向和銳氣。美國文學中的反英雄人物,就是在這最合適的時機,臻于完滿的產生了。”[6]在巨大的文化場域來探討這些人物以及“跑”的主題,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雖然‘反英雄’人物的追求沒有明確目標,但不停頓的追求本身 ,賦予了反英雄內涵的時代意義...‘反英雄’的荒唐行動和紛亂的思想,所體現的正是缺乏信仰時代所特有的文化病癥。”[6]哈里憑著敏銳的直覺, 體驗到了人的這種荒誕的生存狀態,所以總是逃跑, 想擺脫它, 跑到哪里才是歸宿并不清楚, 這正體現了現代西方人的精神狀態。尼采宣布上帝死了,對人們的精神信仰產生了很大的沖擊,人類處于一種精神的荒原之中。他們企圖尋找新的精神信仰,但這個依托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就像兔子的一樣,他總在追求,可追求什么他并不明確,所以他一直處于騷動不安恐懼之中。正是在這個意義上, 我們說哈里膝朧的追尋和逃避具有深刻的典型意義。
參考文獻:
[1].厄普代克.兔子跑吧[M].萬正方譯.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版
[2].趙毅衡主編.現代西方批評理論[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174頁
[3].[英]伯林.自由論胡傳勝譯.[M].江蘇:譯林出版社,2003
[4].陳燾康等.外國現代派小說改觀[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661頁
[5].加繆.鼠疫[M].郭宏安,顧方濟,徐志仁譯.譯林出版社2007-8-2
[6].張偉.多余人論綱—一種世界性文學現象探討[M].東方出版社,282頁
作者簡介:楊霞(1988—)女,漢族,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2011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