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盛宴

六月末，學生在期末考，我在監考。窗外的知了不停的鳴叫。我不自覺的把目光投向窗外，又是一年知了鳴叫時，又是一年荔枝成熟時。

遠處青山上那一點一點的紅，微微泛著點紅光的便是荔枝。近處那長得像超大雨傘的荔枝樹，枝頭正倒掛著串串荔枝呢，黃綠色的臉蛋在陽光的沐浴下已紅透一大半，就像這群搶時答卷的少男少女們。

望著荔枝，看著考生，我的思緒又不自覺的回到了學生時代。讀小學時，母親忙著種七八畝的地，父親則忙著村醫療診所的事，姐姐讀初中，放假晚。一放暑假，母親就讓我每天走近兩公里的路程去看管快成熟的荔枝。隊里分給我家一顆大荔枝，在隔壁村。路上要穿過另一大隊的荔枝園。這里的土地較肥沃，荔枝紅得快，荔枝樹個子小，看著那隨手可摘的紅荔枝，我的嘴里直流口水，心里七上八下：偷一個吧，管荔枝的小主人聚在一起玩撲克牌游戲呢。心里這樣想，手始終不敢伸出去，因為似乎有另一種聲音在跟我說：別人的東西不能要﹗別人的東西不能要﹗走完這段近500米的荔枝園小路，我怦怦跳的心才平靜下來。荔枝讓我有了抵擋誘惑的毅力。

來到自己家的大荔枝下，抬頭看看那青如橄欖的荔枝，自己安慰起來：太陽曬，太陽曬，荔枝荔枝快快紅。然后拿起姐姐買的《少年文藝》坐在鮮荔枝葉鋪成的地上看了起來，頭腦中裝滿了好奇和夢想。

夏天蚊蚋和黑腳蚊子多，專吸你皮膚露著的地方，又痛又癢，我就不時地拿風油精或清涼油抹一下，再看。有時聽到嘭嘭的聲音，我就急忙起身，循著聲音找去，定能找到被風吹落下來的荔枝。有時，荔枝掉下來，起身慢了，就被別的小孩撿了去。我撿到荔枝，剝開有蒂的那一頭，要是有小蟲，用嘴吹了去，就可享用了，酸中有甜，提神。

最高興的是荔枝成熟采摘的時候，叫上姑姨舅嬸們，表兄弟，堂姐妹們，帶上大籮筐，竹籃子，繩子，綁有鉤子的竹竿，扛上梯子有說有笑就出發了。其實叫那么多的親戚來，無非是想讓他們來享受荔枝盛宴，因為那時有荔枝的人家少。

我家的荔枝樹高而茂盛，沒有十來人，一個上午是摘不完的。會爬樹的爬樹，會上梯的上梯，我們小孩則負責撿荔枝，采掉摘下來的荔枝多余的枝葉，幫忙把從荔枝樹上吊下來的裝在籃子里的荔枝倒在地上。

采荔枝時，在荔枝樹下不帶斗笠是很危險的，從高空掉下來的荔枝要是砸到你的身上，你會痛得大叫一聲，但是痛的時候卻快樂著。掉下的荔枝幾乎都會裂開紅紅的口子，那正好成為我們的美食，我們會撿起來，順著口子向兩邊一掰，皮成了兩半，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用嘴一吸，一個肥嫩無比香甜可口的荔枝就溜進你嘴里，吃一個愛兩個。

好果是舍不得吃，因為要拿去賣，我們頂多挑幾個像茶杯那樣大的寬口子的荔枝帶回家，把皮兒剝掉，留下那層薄薄的粉紅色的膜，用線綁住，放在打水桶里，垂在井里的水中，做冰鎮荔枝吃。我們把多余枝葉采摘好的荔枝堆在荔枝樹頭旁，不一會兒樹頭就被紅荔枝圍了個圈，像是給它戴了一個紅花環，煞是好看。一個上午可采幾百斤，賣個幾百塊，可以解決我家四只書包的費用。盡管荔枝值錢，母親卻對人很慷慨。回家了，母親則忙著把掉下來的裂開口子的荔枝洗一洗，分成好多份，加上一兩串好果，讓我們分頭送給鄰居的老人小孩吃。讓他們一起分享我家的荔枝盛宴。

那時的生活還很貧窮，水果除了能吃自家有的鮮荔枝，龍眼等，什么西瓜，哈密瓜，椰子，蘋果等對我們來說都是天上神話，可望而不可得。

我想，貧窮也是一種財富，因為貧窮，我們有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因為貧窮，我們能夠自立自強；因為貧窮，我們學會了分享。真是奇妙，在那貧窮的日子里，荔枝卻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甜了。

在那貧窮的日子里，荔枝可是人們的搖錢樹，比米貴，早年開荒種荔枝的村民也因此成了村里的萬元戶。

后來，村里沒荔枝的村民都把菜園，自留地或種花生、種黃豆的旱地改種荔枝了。現在，荔枝再也不是閩南門前屋后的點綴，而是滿山遍野的。將近成熟的荔枝再也不用派專人看管，也不用黃土漿噴灑，寫上“有毒，已噴農藥”了。半夜，也很少看到手拿電筒撿荔枝落果去賣的人了。收購的荔枝，比米便宜得多了。

改革開放，交通發達了，老百姓再也不愁沒地方掙錢了。海南的荔枝早熟，在閩南荔枝還未成熟時，它們已上市，迅速搶占了荔枝的鮮市市場，等到閩南的荔枝大量上市，人們就沒了嘗鮮的沖動了，荔枝也就賤價了。唐代楊貴妃花費巨大人力財力才吃到江南荔枝的歷史已不再有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只能永遠是美好的回憶了。

如今，就連家里的雞也能享受荔枝盛宴。白天，母親在門前屋后轉一圈，就能撿到半篩子的落地果，她帶上塑料手套，把荔枝的皮一個個剝掉，白花花的果肉倒在樹下，成群的雞就奔過來，盡享荔枝盛宴。有荔枝的日子，雞窩里白花花的蛋就增多。荔枝因為糖分多，吃多了會上火，在生活質量提高的當代人眼里，因為怕“三高”，對鮮美的荔枝再不像以前那樣癡迷了，荔枝也就慢慢地失寵了。

荔枝生活角色的變化，不也是書寫著一種生活態度的變化嗎？那綠中的一點點紅也讓我那單色的生活充滿了美麗的回憶和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