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現在的戲劇圈,特別是小劇場圈,玩先鋒是主流,
那么一部踏踏實實好好講故事、完全靠戲劇沖突吸引人的戲就是非主流。
最近,好好講故事的《驢得水》火了,導演周申說:
“我不是主流,進不了他們的圈子。我要砸他們的飯碗。”
我要砸他們的飯碗。”
每年9月,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都是戲劇圈的大事,在“教父”孟京輝的張羅下,各種劇目粉墨登場,有國內原創的肢體劇,也有來自法國的小丑劇。各種年輕人在戲劇的舞臺上展示著自己各種天馬行空的想法。
周申也曾是青戲節的參與者,但只有一次,從那之后,他一直在尋找一條屬于自己的戲劇之路——在劇場里好好講故事。就在今年的青戲節之前,他最新導演的話劇《驢得水》完成了在北京的第二輪演出,一票難求。
打飛的去看《驢得水》
甚至有人勸朋友打飛的來北京看《驢得水》,“好戲是稀缺資源,看一場少一場。”
《驢得水》是一個沒有任何明星加盟的小劇場話劇。故事講的是民國時一頭為山區馱水的驢,被校長取名“驢得水”,頂了一名山村教師的名額,每月領著薪水,直到上級領導要檢查,校長和老師們臨時抱佛腳,開始一連串荒誕的故事。和當下的很多小劇場話劇不同,這是一部沒有后現代式舞美、沒有玄幻的臺詞和行為藝術,只是踏踏實實講了一個故事的話劇。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創故事被別人侵權,導演周申還沒想過把這個故事搬上話劇舞臺,“剛一開始,想死的心都有,覺得完全沒有準備好。當時就懵了,這東西怎么弄啊,估計得弄砸了。”
有不少人看了劇本,覺得故事形式感和結構感很強,但周申認為,這是一個更加適合影視的題材。“舞臺上你讓一頭驢怎么演?”
最終,周申和聯合導演劉露用了6周時間完成了這部戲的創作和排演。把故事放在了民國——這讓很多人都聯想到了電影《讓子彈飛》;同時加入鐵匠,把“驢得水”老師從驢又變成一個仿冒者,這個角色的前后轉變最終也成為劇中的一大看點。
第一輪演完之后,周申松了一口氣,“時間很緊,我們完成了,沒有失掉水準。當時特別怕失水準,留下污點。沒想到會怎么著。”等大家吃完慶功宴,一上網才發現這部名不見經傳的小劇場作品被觀眾用微劇評形成了刷屏攻勢。這讓周申想到自己曾在無意識中參與到的一次微博營銷,“當年我看完《失戀33天》的時候也這樣,當時覺得這個戲不錯,但可能也就是會默默無聞,但沒想到通過微博,竟然火了。”
等到第二輪加演,所有人都抱怨買不到票。
《驢得水》的制作人,也是投資人,民營劇團至樂匯的老板孫恒海表示,“《驢得水》的成功,一方面是至樂匯的品牌積累,我們的操作能力在變強;同時故事切中時弊,我們堅定地執行制作人中心制,挑選合適的導演合作。像周申這樣,既有尖銳態度又有主流思維的導演太少了。”
事實上,周申導演的第一部小劇場作品就經歷過每逢演出就賣空的情況。當時他跟家里借了5萬塊錢——所有人都說故事不好笑,肯定要賠錢,“我這人很簡單,要么就相信我,要么就別合作了,弄到最后就我媽相信我,那就自己做唄。”因為要用的演員簽了盟邦公司,最終周申和盟邦合作投資,推出了小劇場話劇《如果,我不是我》。
那是2008年,大部分戲劇人都對那一年記憶猶新,股票漲到5000多點,做什么戲都有人來追捧,星期一除外,北京的小劇場天天有戲。不只是黃金地段的劇場火爆,像“九個劇場”這樣三環之外偏遠點的,2008年初就把檔期排滿了。“《如果,我不是我》第一輪就掙錢,跟經濟環境好有很大關系。這之后基本上就是我占主動,有人求著我做事。一年得推掉二三個項目,通常是因為沒準備好,劇本不過關。《驢得水》這次,也是沒遇到什么困難。”對于周申來說,不存在所謂商業與藝術的擰巴,“很多人問我,如何尋找藝術和商業的平衡點,審查和表達的平衡,我這個人從來不找平衡點。我拼命的追求藝術,然后出現了一個很好的商品,符合廣大觀眾的需要,就這么一個情況。我從來都不思考這個問題,這都是交給公司去思考的。我要怎么表達就怎么表達,剩下的事讓公司去處理。當然就算出了事我也不屌,要有這個氣魄。”
周申自己給《驢得水》打82分,比《如果,我不是我》要低一些。“我看戲首先要好看,就及格了。接下來,在打動我、感染我、引起我的思考這三點中能有一點,就是很好的作品。就這兩個標準。如果說這個戲是一個好看的戲,打60分,表達了我要表達的東西并且被觀眾接受了,打80分。《驢得水》基本上都完成了,從80分往上打,因為這個戲才演了不到20場,技術上的細節還有改進的地方。《如果,我不是我》已經演了200場了,所以那個戲的分打的更高一些。”
玩形式的與講故事的
孫恒海覺得,這次《驢得水》的成功印證了他此前的判斷,“我相信,觀眾現在開始喜歡看你講故事了。”
30年前,小劇場話劇的出現帶有某種革命的姿態。“大導”林兆華當時還沒有出過國,甚至沒有看過幾個小劇場的話劇作品,排演《絕對信號》時,他的初衷只是源于一種內心對當時戲劇導演手法、表演手法的不滿足。看完之后馬上有觀眾提出質疑“這是什么呀,這是戲嗎?”,但更多的人是支持,覺得“戲劇也可以這么演!”。
在接下來的探索中,很多導演把小劇場和先鋒、實驗結合在了一起。孟京輝提出了“小劇場戲劇創作要往不規則的方向走”的戲劇主張,“小劇場應該做一些實驗性質的和先鋒性質的東西。”
但究竟什么是所謂的“先鋒”呢?越來越多的觀眾開始抱怨小劇場話劇看不懂,導演光顧著玩形式,連一個完整的故事都講不好。
孫恒海提到一些劇評人的觀點,“有人說不是因為《驢得水》好,它其實是一個基本狀態。當下所有的人都不再講故事,從矮子里拔將軍而已。不是我們有多牛B,現在太亂了。觀眾看不懂的戲,第一次覺得新鮮,第三次你還會去看嗎?很多人還這樣想,看不懂是你的事,我是藝術家。藝術家不是這樣做的。”
孫恒海覺得這才是現在做戲最大的困難:市場混亂,戲劇觀扭曲,觀眾失望,放棄劇場,形成惡性循環。
周申反感一些人“戲劇的先鋒就是不要講故事”的觀點,“劇場演出的形式感是強一點,但要為內容服務啊。把故事講明白了,符合邏輯,好看,在這之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直截了當地說,“所以我說我不是主流,進不了他們的圈子,我要砸他們的飯碗。”
盡管自己的作品票房火爆,但周申對小劇場的發展一度持悲觀態度。“直言不諱地說,90%的小劇場導演根本沒有做導演的基本技能。科班出身的也有技術好的也有技術不好的,技術好的一般都不做這一行,因為這一行不講技術,更多的看你能不能忽悠。”
他覺得現在的局面很荒誕,“戲排得好不好不關鍵,可能觀眾看戲的時候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你要說什么,戲演完了,導演拿著話筒上臺講解一遍。說得所有觀眾都暈了,哦,他好像說的確實挺有道理的! 有技術的人在這里混就會很郁悶,比如我,說的夸張一點,比如我是梅西,我在場上踢球呢,對手過來抱著球跑,我和裁判說他抱球誒,裁判說,那叫先鋒足球,你就傻了。你踢人家個9比0,你覺得你很自豪。然后看報紙,看評論說,輸掉的那一方雖然輸了,但是他們的足球更有內涵。以輸贏論足球是狹隘的足球觀。就是一模一樣的感覺。”
相比于電影、圖書、音樂,戲劇幾乎沒有什么觀眾自發評論的氛圍。為觀眾考慮往往還會被說成是向觀眾獻媚,“開心麻花”系列的成功總是引發媚俗、低俗的爭議。甚至有知名戲劇人曾經說過,“我從來不對不進步的觀眾負責!”
但周申認為,首先戲劇要吸引人。“開心麻花”在這一點上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去飯店吃飯不好吃你敢說嗎,聽歌不好聽你敢說嗎。為什么戲劇,戲排的不好看都不說呢?劇場是一個你花了錢之后可以非常享受的地方。不要把自己搞的跟什么陽春白雪似的。再小眾也得能讓人看懂。別拿藝術和實驗當業余胡鬧的幌子。”
青戲節只是平臺
9月的北京,號稱是5年來規模最大、數量最多的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正在上演,而周申則忙著籌備帶著《驢得水》去長沙演出。
周申在2008年的時候參加了第一屆北京青年戲劇節,他和劉露共同導演的經典話劇《禿頭歌女》獲得極大好評。周申因此劇獲得“新銳導演獎”。但他現在不愿意參加了,“青戲節是青年導演出道的平臺,這是扶植新人的,為什么要占這個機會呢?”
也有戲劇人對“青戲節”只有數量沒有質量的情況反感。一位不愿具名的制作人表示,“經濟學原理,一分價錢一分貨的簡單邏輯,2萬塊錢能做出什么戲?一個常規的劇目投資需要多少錢?20萬。2萬塊錢,這個戲會好嗎?除了錢,審美上也有問題,非主流當主流在弄。引進的都是看不懂的戲。大家以為以后做戲都這樣。”
但資深戲劇人袁鴻認同青戲節的形態,此前他創辦發起并組織策劃過大學生戲劇節,現在正在運作“愛丁堡前沿劇展”。“青戲節帶來了多元豐富的演出,但目前的東西太多了,大家有點選不過來,場地不夠集中。劇目可以少一點,再精選一下,演出的場次再多一點。可以從場地空間的形態上做更多突破。比如非傳統劇場的演出形態,戶外的演出,觀眾站著看的演出。”
孫恒海旗下至樂匯的《一出夢的戲劇》也加盟了今年的青戲節。對于他而言,無論是玩形式的還是講故事的,青戲節都是一個平臺而已。《一出夢的戲劇》和其他至樂匯推出的以講故事的戲劇不同,前半部分玩形式,后半部分講故事,有觀眾反映:“前半部分沒看明白,差點兒撤了,后半部分開始講故事才覺出好來。”
的確,青戲節中,有講故事的,也有玩形式的,但無論是講故事的還是玩形式的,最終是否能取得成功還是在青戲節之外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