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剛 我的青春無須重走

20歲時，他和工友計算，如果每次調級都不落下，這輩子能掙14800塊錢。

30歲時，劇務趙寶剛告訴自己，不當演員就不當演員，

興許以后能當個制片主任。40 歲時，導演趙寶剛開始紅遍全國。

50 歲時，董事長趙寶剛管理著若干個創作團隊，

被人們稱為“造星大師”。

不安分的青春

我小時候的理想是遠離父母，到陌生的城市去讀書、闖蕩，但沒有實現。初中畢業參加工作，1972年至1984年的12年里，我是首鋼鑄造車間的工人，18歲的我已經可以把12磅的大錘舉起來掄一百多下了。對于當工人，我沒有什么抵觸情緒，還為不用去插隊感到慶幸。我干過車間里所有工種：翻砂工、爐前工、造塊工……還參加了廠里的科研小組，研制出新型管道彎頭，從17歲開始，我在廠里技術比賽永遠是第一名，一直追求在勞動中獲得快樂。

7歲前我在北京、天津、上海都生活過。父親是法國銀行的職員，闖蕩大上海時，認識了母親。母親家做茶葉生意，家境殷實。那時男士們拄著文明棍，西裝筆挺；女士們燙著卷發，旗袍婀娜。這段故事，后來被我放進了電視劇《像霧像雨又像風》。這和我后來在工廠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進廠之后，到處冒黃煙，臟了吧唧，哪都破破爛爛的，所有的箱子都是灰的，我就刷成藍色的，我們主任說大家都是灰的，你怎么弄這么個色，我說這色多好看。那時候沒沙發，我找破木頭自己做一個沙發，人家說你怎么追求這種生活方式。我一直愿意把周圍的環境弄美好。我當導演的那一天，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拍最美的，表現最美好的，讓人看到這個世界的希望。被人說什么唯美主義，偽浪漫主義。我就說，任何事情都是先有偽，有一個模仿的過程，最后你才能創造出美。

當工人時，我有點“不安分”，逮什么學什么，都是和文藝沾邊的，因為覺得文藝能改變命運。但具體怎么改，未來能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就覺得學了肯定有用。我報過的班有指揮班、朗誦班、詩歌班，也有合唱團、話劇團、舞蹈隊。還系統地學過音樂，學了七年，天天聽交響樂。前前后后學了很多種樂器，鋼琴、笛子、二胡，每樣都能來點兒。考了很多文藝團體，折騰一溜夠，但考哪哪不成。1974年我19歲，去考中央音樂學院。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廠里，被造反派扣下，因為那時人才流動被視為“不熱愛本職工作”。1977年藝術院校大考我再次嘗試，文化課考完了，三試也過了，還是失敗了。

我媽說，工人當得不是挺好的嗎？干嗎天天瞎折騰，不務正業，你是不撞南墻不回頭。我說我就撞南墻，我非把南墻撞塌了不可，哪怕頭破血流。說這話的時候我18歲。有人說我導的青春戲不真實，實話告訴你吧，我拍的那些戲里都有我年輕時候的影子。

后來成都軍區歌舞團要我了，可家里人就是不同意我去外地。彷徨苦悶的時候，就一個人到天安門廣場數磚。經過這一段之后，我突然就把理想全部扔掉了。為什么北京的專業團體沒考上？只能說自己能力不夠。從那時開始，我就意識到我得改變自己。

失之交臂的演員夢

1980年電影學院業余表演培訓班招生，我弟弟從他們紡織廠開了一張介紹信，報完名又不愿意去了，我在單位開不出證明來，就拿他的介紹信去了。一考考上了，從那之后開始演戲，演到1984年，《四世同堂》成名。

那時是朋友推薦我去見的林汝為導演。林導見了我問：“看過原著沒？”我回答：“看過。”“老二能演嗎？”“能演，放心吧，我什么都能演。”在導演眼里，我的自信變成了“口出狂言”，“這角色那么難演，連陳寶國都說太難演了，怕演不了，你一個業余演員卻那么不謙虛……”最后林導撂下一句：“行了，留個電話回去吧。”一月后，就在我覺得自己已毫無希望時，劇組派人來找我，祁家老二這一角色成功了。那年，我28歲。成名歸成名，還是工人，如果辭了工作，光靠演電視劇養活不了自己，還是要找個單位。林導牽線的北京電視藝術中心同意調我，條件是：不能演戲，因為沒有演員編制。我一口答應了。當決定不當演員的時候，就沒想那么多，我的第一愿望實現了，從工廠調到了文藝單位，根本就沒想別的，我只想不演就不演。據我推測，如果一直做演員，做到今天我應該是一個陳寶國。可是我后來做了導演，做成了趙寶剛。

劇務一干就是6年，做各種繁瑣的幕后工作，管劇組人員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偶爾也想，我就當一輩子劇務了嗎？我還會演戲呢。從我的人生道路來看，我是一個不安于現狀的人。那時候我沒有目標，我過早地明白了不要確立目標，所有的目標都是通過改變自我達到的。一有空，我就向導演們學幾招，偷偷看書學習。還跟馮小剛學美術布景，和他探討美術問題，廠里有一個最好的燈光師，我就天天跟他探討燈光問題，還有一個攝像技術特別好的，就跟人家探討錄像技術。我開始自己分鏡頭，分完了在現場偷偷地跟導演比較。當你在實踐活動中發現自身能力的時候，就不會懼怕了。那時我就覺得，假設我把劇務做得很好，就可以做制片，制片做得很好，就可以做制片主任。

制片主任還沒當上，很偶然的機會，我拉了筆贊助，找了部劇本，成為了電視劇《怯懦的誓言》的導演。 我拉來了馮小剛和鄭曉龍合作。一部上下集的戲，掛三個導演的名。

后來電視藝術中心的導演魯曉威導《渴望》，請我當導播。他在家改劇本的時候，我就帶著一撥人在棚里開始試戲。拍到二十集，劇本出問題了，魯曉威得在家改劇本，他跟我商量說：要不咱再找一個導演來？我說：你要是信任我，就你改劇本我來導戲。于是，我導演了《渴望》的后三十集，署名仍是“技術導播”。《渴望》大獲成功，藝術中心破例把我正式調到導演組當副導演。

造星與迷茫期

1992年，《編輯部的故事》讓我成名，終于成了名正言順的導演。之后我發現當時中國沒有一部真正純粹寫情感的片子。我去找王朔，當時他的小說基本都賣掉了，只剩下4個中篇。編劇李曉明讀完認為合起來改個8集的戲沒問題，《過把癮》就這樣誕生了。我把自己的觀察和生活都給放進去，我、鄭曉龍、馮小剛、王朔，以及我們四個人的媳婦的影子，都能在片子里看見。這部劇捧紅了王志文和江姍。之前，“偶像”那是港臺演員的專有名詞，而《過把癮》之后，內地有了第一批本土偶像。

之后我帶著王志文和許晴拍了《東邊日出西邊雨》。這是爭議非常大的一部作品，觀眾普遍認為劇中的愛情“不是我們的生活”，頂多是一種美好生活的想象。但不管怎樣，起碼都認為我們北京的秋天很美，里邊的人很美，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追求這種浪漫的東西。

拍《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時，我給來面試的100多個演員都打了分，徐靜蕾總體分數最高。從外形來看，徐靜蕾怎么說也不能算漂亮，但她往那兒一站，你看著特別舒服、順眼。演藝圈內，五年出不了一個徐靜蕾，從形象上來看，徐靜蕾屬于青衣型的；她父親讓她寫毛筆字，她了解很多的知識，有這樣的底蘊；她當時和王朔是非常好的朋友，王朔給她灌輸很多文學上的東西；她有點男孩子的性格，但又非常敏感；加上在大學里學表演四年，這么多因素加起來，她當然是第一位的。現在你拿一個演員跟徐靜蕾比，誰比她強？我是1995年選的她，到2000年，沒有一個演員比她強。

我在《永不暝目》里推出的是陸毅，他是個完美型的演員。在選男演員時，我就希望他是干干凈凈，高個子、大眼睛、高鼻梁，同時又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當時，北京電視藝術中心的樓道里有一幅《血色童心》的海報，陸毅是劇中的男主角，我每天走進大樓都要看一眼海報，心里推算這個孩子應該是20多歲了，看了五官的未來趨勢，覺得陸毅演肖童在形象上非常合適。

我在選演員的時候，首先關注演員是否形象上有說服力，其次是演技。外形好了，再來看他的理解能力和感覺。在《像霧像雨又像風》里，我有意識地進行新老搭配，讓周迅、陸毅這些當紅的演員去帶陳坤、孫紅雷、李小冉。陳坤一下子成了少女們心中的偶像。《像霧像雨又像風》播出后，這幾個人也都紅了。

很多演員對我說，演過我的戲再去演其他導演的戲，發現沒有勝過在我戲里演的角色的。我覺得原因是，在大家都沒認識你長處的時候，我發現了你，你的潛力都給我用光了，把你提到了一個高位置。等別的導演再用你的時候，就沒有新的可塑性了。

《永不瞑目》之后，我想毀自己，只有破壞自己才能有鮮活的創造力，反正不能讓自己順著走，否則很快就到頭了。如果繼續拍言情戲，人們只能說：趙寶剛又拍了一部。我最想打破的就是這個“又”字，我不想作繭自縛，套路最后套住的一定是自己。

我的人生到現在經歷過兩個迷茫期，第一個迷茫期在1994年。我把所有當時的電視劇分析了一遍，分析出中國沒有感情劇，人類是需要情感的，我要做情感戲，而且不是做一部，是要做一串。那時我選擇了當時寫情感小說我認為最好的王朔的作品，做了《過把癮》。

2002年拍完《別了，溫哥華》之后，又步入了一個迷茫期。我不愿意揭家庭內的瘡疤，重復以前那種舊英雄的色彩也沒有意思，可是我想表達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第二個迷茫期之后產生的是《奮斗》，要想讓電視劇生存，必須找出新的東西來拍。《奮斗》是我做的第一次嘗試，和《過把癮》一樣，在我的作品里都是不可復制的。2013年又將是我的迷茫期，因為要拍什么我不知道，對未來我有無數的想法，零七八碎，但它們都歸攏不到一種狀態當中。

話題先鋒

2005年之后，我的視角試著變得溫和，我隱約感覺到青年人的狀態在發生變化，擁有了和過去不同的生存理念。我的作品依舊關注社會問題，但不再是警匪生死情，而是關注80后的事業、愛情與婚姻。《奮斗》《我的青春誰做主》和《婚姻保衛戰》，這一時期劇集主要圍繞在青春、愛情、勵志三要素。

關于《奮斗》，最早石康遞過一本子叫《激情與迷茫》，我看完后覺得離生活太遠，主題太大，就pass了。兩年之后石康又遞來一個故事叫《奮斗》，聽說講4個大學生畢業之后在社會上闖蕩的故事，我看都沒看就買了。買斷費用花了80萬，事后證明這錢花得值。

《奮斗》中，“80后何去何從”的命題被植入了劇中。當時在網上，溫吞的70后已經翻篇，火辣的80后轟然登臺。隨著話題的升溫，《奮斗》在網上火了，成為年度熱劇。 今年播的《北京青年》，創作緣起還要追溯到1998年，拍《永不瞑目》時我走了25個省市，最后到了西藏。有一天夜里睡不著，我便溜達到駐地后面的小山上。上去時是喘的，但當我躺在山上看見滿天繁星時，突然變得冷靜清醒。在城市里人老是隨著慣性走，沒時間冷靜思考。人在生活中，其實應該給自己安排些無聊的時間，不要陷在社會慣性里，成為欲望的奴隸。

我今天拍的一系列題材，都跟那次經歷有關。我想告訴年輕人，改變自己還來得及。《北京青年》簽約前，我告訴所有的年輕演員，不要當成是拍戲，就當是一次體驗，把心態放松一下，把日常在影視圈的節奏打破一下。去年年底在130天里，我帶著演員，從北京走到煙臺，從煙臺走到深圳，從深圳走到了麗江，一直走到玉龍雪山山頂上。想想都激動吧，4600 米，我爬上去了，呼哧帶喘的，年輕人也呼哧帶喘的。可我還拍戲呢，還嚷嚷呢，還發脾氣呢。人家說，你別一口氣背過去，我說死在雪山上也值了。我就有這種心境，我怕什么呀，什么都不怕。

很多人已經把我當成老年人了，我有一個老年圈子，包括王朔、馮小剛、劉索拉、艾未未、羅點點，這批老年人經常聚會，一聚會就胡侃，在胡侃的過程中我只是一個旁聽者。我每天堅持二三個小時看電視，不是看電視劇。最近有四個欄目我是必看的，《非你莫屬》《職來職往》《愛情連連看》和《非誠勿擾》，通過這些節目，了解年輕人的各種心態和想法。

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干好每一件事兒，除了當個好導演，還要當個好商人，做好我開了14年的影視公司。人家說我身上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激情，因為我的青春不需要重走，我一直在路上，還沒有歇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