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黑色只是傳說

曾經有過一部青春性喜劇，一個意大利美女轉學到美國高中，男生圍著她團團轉，“我好崇拜意大利，墨索里尼、西西里、黑手黨。”當西西里島從文學影視中走到現實中時，人們的既成印象里，早已將其與黑手黨緊密相連。可事實上那都是過去，現在的西西里，黑色，真的只是傳說。

帕勒莫，不再是黑手黨之城

“真是風水輪流轉，十多二十年前我們穿著耐克、卡帕去他們國家，現在這些捷克和匈牙利人穿著同樣的衣服，占滿了這廣場。”聲稱自己就像石頭一樣，鑲嵌在劇院廣場周圍窮街陋巷的喬瓦尼感慨到。

這是西西里最大城市帕勒莫標志性的馬西莫劇院（Teatro Massimo），當然，它更標志性的角色，體現在那部讓這個島享有了臭名昭著大名的系列電影《教父》結尾。已向梵蒂岡神父禱告并下定決心退出江湖的邁克·科里昂，攜前妻凱和女兒瑪麗來這里觀看馬斯卡尼的歌劇《鄉村騎士》，那可是絕不摻和家族生意的兒子安東尼擔任主角的首演。演出成功極了，一邊與友人寒暄一邊走下臺階的教父，在聽見兩聲毛驢叫和一聲槍響后，發現正試圖與自己談論自由婚姻的瑪麗倒在了懷中，鮮血滲了出來。接著，電影史上最絕望最撕心裂肺的嚎叫，便從喬瓦尼手指著的這些臺階上傳出。

上了賊船，就休想下來。關于固守傳統的家族、關于黑手黨、關于以命償命，這是西西里留給世人的第一印象。從《教父》小說問世至今，西西里，這座地中海上最大的島嶼，也沒能從那艘“暴力和黑幫的想象之船”上下來。

東歐游客沒吃上槍子，我沒碰上毒品交易，作為街道石頭的當地人喬瓦尼也從沒目睹過一起公然搶劫。捷克人、中國人與西西里人一道，在深夜的街邊酒吧盡情買醉，在彼此的雞同鴨講中，時不時冒出足球、啤酒和女人這些全世界共通的關鍵詞。嵌入青石板的碎酒瓶和煙頭、畫滿數百年泛黃墻壁的胡亂涂鴉，固然是這座70萬人口大城市的骯臟肌膚，但與滿城的巴洛克建筑裹攪在一起后，卻也覺得生動。如若在黃昏時分，站在卡伯區垃圾滿布的停車場，曼妙的光線會同時雕琢分列前后的宏偉大教堂和破舊貧民窟，那些看不見的黑幫分子們究竟是在神像前懺悔，還是在爛尾樓里交易？哪一邊才更接近西西里的真相？

作為沙發客，我在當地地質學家Filipek城郊的公寓里住了下來。他是一個有心的間歇性旅者，把配上劉三姐音樂的PPT接上電視，為我展示他與妻兒一年前在中國游歷時的見聞，高樓林立的上海，麻將圍城的內江，一個他鏡頭下較為全面而立體的當代中國。在并非客氣話的盛譽這PPT可謂“當代安東尼奧尼《中國》”后，我又急不可耐地將話題轉向黑手黨。

“關于黑手黨協助盟軍登陸抗擊墨索里尼的故事，你們都聽過，然后文學和電影為西西里尤其是帕勒莫帶來了如此負面的描述。確實，在1990年代初期，有不少掃黑法官接連被暗殺，早些年去往美國的移民也確實建立了運送毒品的“比薩連接”，可我依然可以打包票地說，帕勒莫比米蘭、羅馬和那不勒斯安全多了，至少在我生活在這里的30多年里，從來沒害怕過走夜路。”Filipek的妻子竭力為家鄉澄清形象。在他們看來，基于傳統家庭觀念的西西里，的確是一個人情社會，“人們亂停車被貼罰單時，不會想著去繳罰款，而總是試圖找關系免單，程度重了就是腐敗就是犯罪，可如果把這叫做黑手黨，那你們中國……”

特拉帕尼，伊奧魯里亞海風情

不幸的是，黑手黨業已成為西西里的某種“文化形象”，甚至當地城市也總忙不迭地為自家門面貼上這倒標簽，關于某大佬的紀實文學成為暢銷書，高掛書店櫥窗；講述黑幫受害家庭的《他的兒子》，剛在威尼斯電影節拿到最佳技術貢獻獎和最佳新人獎，海報就鋪滿了公交站。即便在導游叢書《孤獨星球》的西西里部分中，也有大量段落關于黑手黨的歷史和與小偷小摸相關的安全注意事項，譬如它這么描述西部港口城市特拉帕尼，“途中要經過大量單調的擠滿混凝土公寓的郊區，和讓人眼花繚亂得想要逃離的單行道系統，似乎遭受了胡作非為的黑手黨組織最殘酷的虐待。”可與能眼見的現實一樣，“到了緊湊的歷史中心小鎮，一切就都變美好了。”

這是一個三面被海環抱的細長小城，中軸線Vittorio Emanuele大街和加里波第大道接力般地貫穿東西，往南走幾步，就是出海的碼頭，往北上小段臺階，就是高筑的堤壩。一入夜，掃海人就將沖上岸的垃圾打整到一塊，堤上的少年挖苦著他，也相互拿同伴開著無中生有的玩笑，“這哥們名字叫Gay，我說真的，這就是他的姓（性）。”沒心沒肺，宛如費里尼電影；及時行樂，就像一個大浪上來，特拉帕尼就將成為永失的亞特蘭蒂斯一樣。

小城里有著惟一一家中餐館，這是在溫州人遍布的意大利難見的景象。餐廳由一大家子經營了十多年，“這絕對是意大利最安全的城市，我們從沒聽說過什么交保護費的事，或許是人家兔子不吃窩邊草，又或許是他們已到高端與政府勾結，而不再涉入色情和賭博業。”無論是帕勒莫還是特拉帕尼，當地人都認為島上的黑手黨老大們早就學會了低調，不會像那不勒斯格莫拉那樣，連電影都爭著接演。綽號拖拉機的大佬博文扎諾在2006年底被捕前，就在中部山區一間農舍里逍遙藏匿了40年。

按照帕勒莫地質學家Filipek的專業知識，海岸線曲折、彎多崖峭的地方，才能具有豐富的海水成色甚至藍洞奇觀。特拉帕尼外海的埃加迪群島（Egadi Islands）就是這樣的幸運兒，淺藍、深藍、湛藍一圈圈圍著岸基依次排開，讓這些島嶼成為魚類和潛水愛好者共同的天堂。9月初水溫漸涼后，三島一日游的項目也被縮為兩島，所幸，如能起早趕上7點半那班開往最遠Marettimo的水翼船，那就不會錯過最美的風景。港口也有拉客的漁民，手上的牌子卻全是意大利文，隨便跳上一艘攢滿客人準備發動的快艇，就能在一番上下顛簸后，來到一個個誘人跳海的岸邊洞穴。與五彩斑斕的魚兒暢游的機會有的是，只不過當要一同組隊穿越海洞抵達神秘沙灘時，愛冒險的意大利人卻也理智地知難而退，不知怎么，幾十支泛著白光的水母如衛兵一樣堵在洞口。被一支蟄不要緊，可幾十支，絕對能讓人溺斃。

群島上的漁民曾經靠發達的金槍魚產業致富，在最大的Favignana島上，一度有著歐洲惟一的金槍魚罐頭食品廠，可捕獵過度導致產量銳減，如今變窮了的他們只好經營起旅游業，并將難得的屠宰金槍魚儀式變成稀少但可以收費的表演項目。大海，再沒了那抹猩紅色。

阿格里真托，神廟之谷的古希臘黑手黨

《孤獨星球》繼續描述黑手黨，“阿格里真托是西西里最有活力最具進取心的小鎮，令人煩惱的是，這兒有許多臭名昭著的黑手黨家族，據說他們是幾十億美元毒品貿易的核心成員。”

家族，是西西里人最為珍視的事物。體現在現實中，意大利男人非常尊重父親，與媽媽的關系非常親密，尤以西西里人為甚。街邊甜品店，給顧客取完食物的兒子叫喚：“媽媽，結賬了”，母子店是常見的餐飲風景；深巷家庭客棧，當上老板的兒子不好意思再讓老媽來打掃衛生，找來鐘點工代替，卻不忘把自己的臭襪子臭內褲帶回父母家。體現在歷史里，阿格里真托遠不止有圍繞教父的黑手黨式家族。

這座掩映在山間的城池，表皮是現代化的高大公寓，仿若群山綠色植物間彌漫生長的特別種類，內里卻是有著迷宮般的諾曼式建筑。羅馬帝國瓦解后，阿拉伯人和諾曼人接踵而來，在黑暗中世紀的一番番你來我往、巧取豪奪中，前者定義了這里麥地那式的錯落城市規劃，后者按著布局成就一座座教堂。西西里王國的第一任統治者羅杰二世，就是阿拉伯奢侈行宮生活方式的踐行者，在1130年加冕國王后，他的歐特維爾家族四代卻僅只享受了64年窮奢極欲的好日子，接下來輪盤坐莊的，還有霍亨斯陶芬家族和安茹公爵家族。

來自北方的諾曼人，倒是給阿格里真托留下了不少永恒的建筑藝術。順著麥地那的曲折街巷轉悠，會在一些不起眼的小門后面看到另一個世界，或是家族宮殿或是古早教堂，木制的天花板和拜占庭壁畫點綴其間。諸如Santa Maria de Greci這樣的教堂，更是因地制宜的健在公元前5世紀的古希臘舊寺廟上。

而整個阿格里真托最吸引人的部分，正是屬于古希臘的文明遺跡——距離鎮上3公里遠的神廟之谷（Valle dei Templi），這些從公元前6世紀到前440年的多座宏偉神廟，傲然挺拔在地中海邊的山頭上，幾近戰火和地震，依然為世人保存下神的年代之痕跡。關于在這里生活過的古希臘臣民究竟有著怎樣的家庭觀和家庭結構，我并不清楚，但在人類吞下知榮辱蘋果之前，奧林匹斯山諸神確實有著伊甸園般縱欲甚至亂倫的家庭關系。然后，大力神赫爾克里士、婚姻保護神朱諾、小愛神丘比特、攣生雙子星卡斯特與帕勒克等眾神靈，化身為神廟，和諧的生活在神界教父宙斯身旁。藉著強大力量，他們干涉特洛伊戰爭這樣的人類內部矛盾，向擔驚受怕的遠古世人堅持收著保護費（貢品）。

“我要給他一個不能拒絕的條件”，《教父1》中的臺詞也再適合不過神廟之谷里的希臘諸神。誰讓西西里古人生活在壯麗與危險共存的怒海與火山邊，并實在沒能力掌控自己命運呢？

Tips：

1.雖然你不大可能再見到黑幫家族交戰，但也得提防廣場和公交上的小偷小摸。

2.西西里沿岸和外圍島嶼，是體驗懸崖跳水刺激的好地方，最佳去處在Ustica島，但夏季過后，渡輪班次銳減。初次從高崖跳海需牢記，并攏手腳直立而下，如若胸背先入水，那么恭喜，就和砸到地面一樣疼。

3.島上有三個主要機場，分別位于帕勒莫、卡塔尼亞和特拉帕尼，有頻繁的航班飛往意大利各地甚至歐洲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