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27歲的美國人彼得·海斯勒來到中國,在長江邊上的小城涪陵做了兩年教師,
16年后,這本關于中國的書終于在內地出版,小城也發生了許多變化,
幸好有《江城》記錄當年片段,為大時代留下了雪泥鴻爪。
因為《尋路中國》,美國人彼得·海斯勒的中文名“何偉”知名度大增,如今他的《江城》也已出版。這實際上是他來到中國的第一本書,也是他作為一個寫作者的第一部作品,彼時他才27歲,在中國生活的頭兩年,他感受到諸多沖突,下筆尤為小心翼翼,但正是這小心翼翼顯示出了它的價值:何偉用一個剛剛踏上異國土地的年輕人最為敏感的心態,寫出小城涪陵最為幽微的故事。
在這個頗有自由主義思想的美國小伙子看來,這個國度的許多事難掩荒謬:為了紀念長征,涪陵師專的師生們遠行一千英里來到延安,最后以破產告終,“這種特別的紀念方式讓我驚訝萬分”;另外讓他驚訝的是,“在中國這個正在實現現代化的大國,很多人要了解事件的真相,竟然覺得謠言才是最可靠的渠道。”他只不過想要學中文,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每次進城都被當做猴耍”。但他仍然發現有些東西可以穿越文化和歷史的差異:他給學生們講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天高云闊,四百年前的莎士比亞和長江邊上小城的年輕人們相遇,共同感知美好。
《江城》于1998年在何偉美國的家中寫完,此后他對自己成為一個作家的希冀極為沮喪,數家出版社拒絕出版、數家媒體拒絕了他的求職,也讓何偉的人生陷入低谷。那時的他完全沒有想過十幾年后這本書在中國出版并受到追捧,對《江城》的流行,何偉更多歸于幸運—他幸運地在一個對的時間寫出了一個小城的故事,讓急于了解當下的中國年輕人看到并且關注。
之后他成為《紐約客》駐華記者,為《國家地理》等媒體撰稿。很長一段時間,何偉的寫作對象和讀者是分開的:前者多數生活在偏遠地區,不會看到任何發表何偉英文稿件的媒體;后者身在國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來到中國。但《尋路中國》和《江城》的簡體中文版的出版改變了這一狀況,何偉漸漸開始享受這種寫作對象和讀者的統一,他覺得這會讓作者更有責任感,而知道中國人喜歡他的書,也成為他寫作生涯中最快樂的事:就像一個被語言和地域分裂開的環終于圓滿。
盡管離開了涪陵,何偉依然保留著對他教過的這群學生的興趣,他和差不多一百個學生保持通信,每幾個月一封的頻率。那段時間他住在北京郊區,耐心地把他們的地址一個個手寫在信封上,他說這是讓他快樂的事情。當然現在有了網絡,他和學生們的聯系會更密切—十幾年過去,這些從四川農村走出來的學生現在有的已經有房有車,過著富裕的生活,有的畢業之后回鄉當了老師,他們會向何偉傾吐對如何教育當下孩子的困惑。這也是他此前沒有想到的:尊師重道的傳統仍然在當今中國綿延,雖然他們在物質生活上各自經歷著巨大的變化,何偉卻覺得他們的關系似乎還像從前一樣,學生們信賴他,尊重他,關心他,哪怕他們共度的日子只有兩年。
去年,何偉又回到涪陵,當年的涪陵師專已經更名為長江師范學院,學生不再是那些從農村走出、可能祖祖輩輩都沒有受過教育的孩子,一些學生的家庭已經很富有,他們不會再像之前的學生那樣,一聽到何偉稍稍提一句中國的欠缺或美國的好就集體靜默,而是站出來問何偉“中國是否在未來比美國更為民主”。但何偉仍舊堅持他十幾年前說過的話:“做一個年輕的中國人是何等美妙又何等艱難”,艱難在于,富裕之后還有什么是需要為之努力的?滿足了物質需要之后該如何滿足精神上的追求?美妙在于,中國仍然處在一個令人興奮的時代,他們的一生必將迎接許多的變化。
如今的何偉身在開羅,《尋路中國》完成之后,他覺得在中國已經呆得夠久,寫作者探尋的沖動使他再度投入對一種陌生文化的糾纏中去。他的埃及名字叫Butros,“聽上去很蠢,事實上這個Butros也正深陷愚蠢之中,現在我所能做到的僅僅是和埃及人進行極其簡單的對話,但涪陵那兩年的經驗幫助了我,它讓我學會打開自己,和不同的人對話,同時了解并穿越自己的極限。”
十幾歲開始他想成為一個作家,《江城》《甲骨文》和《尋路中國》三本著作的出版讓這個頭銜不再遙不可及,但何偉仍舊有巨大的熱情來投入“寫得好”,和成就、金錢無關,他享受研究的樂趣,享受緩慢而恰如其分地了解一些人,正如他享受寫作本身。也許這正是何偉能被中國年輕人喜歡的原因:保持簡單、純粹和開闊。